飞鸟与游鱼

　　等电梯的功夫，方虹凑到了凌卓的身边：“小老弟，又见面了。”
　　一想到那天被她看到了最鲁莽最局促的样子，凌卓心里就不自在，只是“嗯”了一声，然后往李清彦身边靠了靠。
　　“啧啧啧，半大的小伙子还害羞上了，”方虹指了指黄超，“你别听李清彦扯犊子，我得说清楚啊，那不是我家的男人，是国家的男人，就我等凡人哪配得上啊。”

　　凌卓瞪大了眼睛：“国家的？”
　　“对啊，前天部队给批了假，这才有空出来玩两天。”
　　李清彦“切”了一声：“早晚都得是你家的。”
　　黄超也绷不住了，戳了戳李清彦：“小彦，你别乱说了。”

　　李清彦扮了个鬼脸，然后趁着几人不注意，悄悄对凌卓说：“看见没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凌卓一脸懵：“谁是落花，谁是流水？”

　　叮——
　　电梯门开了。
　　李清彦推着他走进电梯，这才回答：“自己猜。”

　　通过凌卓的观察，方虹是落花。
　　也许是为了彼此体面，也许是不想给对方压力，她对黄超的喜欢很克制，不会刻意表达出来，甚至会以开玩笑的名义搪塞过去，但视线总在不经意间落在对方身上。
　　毕竟曾经也体会过爱而不得的辛酸，凌卓觉得自己很能共情对方。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的身后，沈亦森做的一切同样小心而克制。
　　只是这种克制让他觉得沈亦森是那种温柔又冷淡的人，断不会为了感情而奋不顾身。

　　一直到了车上，凌卓和李清彦还在滔滔不绝聊个不停。
　　凌卓对李清彦的好感是自然而然的，似乎从见过照片开始，就觉得他人不错。
　　阳光开朗大男孩嘛，谁看见了都想靠近，聊上几句尸斑都能淡上不少的那种。

　　而另一边，沈亦森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专心致志地开车。
　　李清彦瞥了他一眼，毕竟是一起闹了许多年的兄弟，他一眼就看出了沈亦森的情绪。

　　所以他坏心思地对凌卓勾了勾手指：“小孩，你过来，看这个游戏，我托朋友给我搞到的安装包，咱俩一起玩。”
　　游戏对大部分男生有天生的吸引力，凌卓也不例外。他已经全然忘记了沈亦森，整个人都靠在李清彦身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机屏幕。

　　“凌卓，”沈亦森终于开口了，透过后视镜，他看见凌卓头也没抬，心中不知名的情绪作祟，迫使他鬼使神差说了句，“晚上回去把天体那几页大题做了。”
　　李清彦把游戏交给凌卓操作，然后故意揶揄沈亦森：“哎呦，我说小沈老师啊，不要在学生玩的时候跟人家提学习，这道理你一个准师范大学研究生不会不懂吧？”

　　“就是就是，”凌卓此刻沉迷游戏无法自拔，只知道连连点头附和，“开你的车，别扫兴。”
　　李清彦学他：“听见没有？开你的车，别扫兴。”

　　见沈亦森被欺负，凌卓的心里的天平又倒了过去，他刚想替沈亦森说话，却被李清彦拦住了。
　　他疑惑地看李清彦。

　　李清彦拿了凌卓的手机，在便签里打了几行字给他看：
　　沈亦森就那性格，你听我的，今天就跟我玩，别理他，保证他以后不敢再动不动就抽风疏远你。

　　看完这行字，凌卓震惊成了表情包，连带着游戏也打输了，他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眼神示意李清彦：真的假的？
　　李清彦一个wink加响指：包君满意。

　　电影院的黄金观影位，可供选择的位置不连号。
　　“分开坐呗。”黄超大大咧咧地指了个座位号，“我选这个。”
　　方虹凑过去看了看：“嘿，旁边还有俩空位，小彦，咱俩坐过去。”

　　有了李清彦那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凌卓很快参透了其中的道理——把他和沈亦森单独划出去，看起来更像是为他们制造二人世界，实则是方虹想和黄超坐在一起，两全其美，更不容易被察觉。

　　只是有了李清彦刚才那番话，凌卓也有了自己的打算，他扯了扯沈亦森衣角，“老师，你和他们坐一起吧，我想和他坐一起讨论剧情。”说罢，他指了指李清彦。

　　“可是讨论剧情会影响其他人看电影。”沈亦森这样说。
　　凌卓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要知道沈亦森是那种对任何安排都不发表意见，大部分时间都随波逐流的人，而现在，他为了让凌卓跟他坐在一起，拐弯抹角说了这么一句话。

　　凌卓在心里直呼，李清彦你真特么是个高人，高啊！
　　他压住得意的神情，装作漫不经心：“没事，我俩用手机交流打字，不会影响别人的，放心好了。”
　　一边说，一边把沈亦森推到方虹旁边，他则跟着李清彦去隔壁的机器选座，取票，头也不回就进了观影厅。

　　李清彦很鸡贼地选了距离其他三人很远又靠后排的位置，这样他们就可以把沈亦森的动作尽收眼底，而他们做了什么，沈亦森不回头是看不到的。
　　但如果沈亦森回头了，他们很轻而易举就能看到。

　　对于李清彦的一系列神操作，凌卓夸不出更多话，只能一遍遍说“666”。
　　当然，他也会良心发现，自相矛盾地问一句“这样做会不会太欺负沈亦森了啊。”
　　然后就听见李清彦理直气壮地教育他：“有什么不好的，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吗？‘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凌卓深表赞同，然后图穷匕见：“彦哥，那和我透露点关于他的事情呗。”
　　李清彦没有推辞：“问呗。”
　　凌卓看着沈亦森的背影，微微出神，他想问沈亦森手腕上那道疤，却又不知道怎样开口，由于很久，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腕：“这件事情……可以吗？”
　　李清彦的表情僵了一下，在黑暗的影厅里，凌卓没看见。
　　过了一会，他听见李清彦回答了他，只是声音很轻：“那道疤是他高三时候弄上去的，那时候他刚转来我们学校，和虹姐一个班，我那天替虹姐给他送作业，恰好看见他躺在浴缸里，满地的玻璃碎片和满池的血。”

　　凌卓听着，只觉得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
　　“为什么那样做？”他艰难开口，几乎喘不过气来。
　　“大概是因为性取向，家里人给了他太多压力，”李清彦说，“我也是那时候才开始知道一些事情，他这个人表面上温和又随性，实际上只是没什么东西能让他上心，而且他不说，别人也问不出什么。”

　　凌卓懊恼地低下头去，没想到刚一上来就是这么沉重的话题。他想了想记忆里高一时候的沈亦森，那时候他很爱笑也很容易炸毛，偶尔趁着假期靠在墙边弹吉他。
　　他很喜欢唱一些小众的民谣，唱歌时嗓音很温柔，有种细雨落在新叶上的感觉，清冷又干净。
　　而重逢到现在，他没听过沈亦森唱歌。

　　“不对，”想着想着，凌卓发现了问题，“你说他高三时候转学过去的？那他高二的一整年都去哪里了？”

　　李清彦回以沉默。
　　凌卓又问了一句：“你不知道吗？”
　　李清彦依然沉默。
　　凌卓没看出对方的反常，兀自摇摇头：“你不知道就算了，有时间我去问。”
　　李清彦想阻拦对方，但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嗯”了一声。

　　“对了，他为什么没考清华？”凌卓又问。
　　“清华？是我想的那个清华吗？”这次换李清彦懵了，“他成绩很好吗？敢考清华？”
　　凌卓：“……”
　　凌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成绩没掉出过市前三。”

　　“你们市的市前三？他之前这么厉害？”李清彦的下巴都快掉下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只知道他记性特别差，公式定理今天背明天忘，背多少遍都记不住。”
　　对于这个解释，凌卓根本不信：“怎么可能？他之前过目不忘。”
　　“可是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就这个状态呀。”
　　“哦。”凌卓蔫蔫地坐正了身体，毫无看电影的心思。

　　“话说回来，他之前成绩那么好啊，都没听他提过，”李清彦“啧”了一声，“他现在的学校还是发挥超常考上的，不过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想起来了，虽然他比我小一个年级，但他的一些解题思路，确实很像那种大佬的思维方式，但是架不住他记性太差了，有时候你今天和他说句话，明天他保准忘，大部分时间都在靠备忘录记着。”

　　凌卓仔细听着，然后把谈话的重点拎了出来：沈亦森高二年级的去向无人知晓，而他高三开始，记忆力变差，成绩退步。

　　但是仔细算来，沈亦森妈妈搬家也是在他高一快结束时，会不会是那时候出了什么事？
　　凌卓下意识看向沈亦森的方向，对方一只胳膊支着头，似乎是睡着了。

　　凌卓又被逗乐了：“不是，他看个恐怖片都能睡着？咋做到的？”
　　李清彦看着坐在沈亦森旁边的方虹黄超两人，忍俊不禁：“他不睡觉难道当电灯泡吗，就他最多余。”

　　凌卓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要不我去陪陪他？”
　　“别去，一会再去，”李清彦说，“让他好好反思一下以后怎么和你相处。”
　　“什么？”凌卓还是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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