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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迢
“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说,等我想好了再说吧。”林沉璧淡淡地说道。
陆文歆在旁边手足无措,打算把屏幕关掉,却被林沉璧阻止。林沉璧接过了遥控,说:“我还想看一看别的,你们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吧。”
大家听了这话,却都没有动作。林沉璧随意地点进去一个视频,似乎恰好是她小时候的生日。
林沉璧穿着一件小礼服,头上戴着一顶小王冠,正在拿着一大堆小盒子摆造型。
叶鸣凤一边牵着顾世文的手,一边逗她玩。徐清雅和陆文歆也很快出现在画面里。
生日会是自助,大家吃着东西,叶十三上台开始说话,先是说:“今天是我们小九的生日,恭喜我们小九又长大了一岁,希望我们小九每天都开开心心。”
然后把话筒举到小林沉璧旁边问她:“小九长大了希望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小林沉璧认真的想了想,“希望成为一个跟你一样的大人。”台下有人起哄:“不知道叶小九是像世文还是像叶十三多一点?”
顾世文站在叶十三身后,十分愉悦地插了一句,“我觉得可能还是比较像我。”
台下顿时嘻嘻哈哈,只有小林沉璧疑惑中带着纠结。玩笑过后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摄像机在不同的人手里传来传去,视角也不停的转换。
林沉璧握着遥控器的手攥得很紧,几乎看不见的微颤着,画面一下就切到了另一个视频。
低低的视角,穿着藏式长袍的叶十三突然出现在镜头里,“叶小九,你一个人在拍什么呢?”
举着相机的小林沉璧声音传来,“清雅在午睡,远处的山好好看呀,房子也好特别,可以拍吗?”
叶十三点点头,伸出手,“来,我帮你拍。”于是相机从林沉璧手里转到了叶十三手里,裹着小长袍扎着麻花辫的林沉璧支棱着脑袋,黑葡萄似的眼睛光闪闪的。
她忽然发现了什么,看向别处:“师父们围着那个转的是什么?”
镜头随着林沉璧的话转过去,一行红袍僧人正在绕着寺庙内墙行走,拨动着经过的经筒,有年幼的僧人注意到她们于是看了过来,又迅速转回去跟着年长的僧人继续走,还有一些民众虔诚地跟在僧人队伍的后面。
“她们在转经,就像在庙里三拜九叩一样,为了祈祷和祈愿。”叶十三解释道。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小林沉璧奇怪道。
“嗯,你有什么愿望吗?”叶十三问,饶有兴致地想打探一下。
意外的是,小林沉璧看起来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我没有什么愿望了,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有了。”
屏幕外的林沉璧倏然起身,留下一句“我去下洗手间”。
徐清雅匆忙跟过去,屏幕里的叶十三揉揉小林沉璧的脑袋:“那陪我去转一转吧。”
视频停止了,陆文歆和许之晋都忍不住叹气,顾恺骁脸色越发冷然。
林沉璧环抱着双臂靠在洗手间玄关的窗边,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水珠,目光沉默地瞭望着远处熠熠生辉的宫殿。
徐清雅靠在另一侧,看着她,踌躇了许久,最终也只开口道:“我以为你已经接受了。”
“我也以为我已经接受了。”林沉璧闭了闭眼,“以前在观里陪着师太去做法事的时候,婚丧嫁娶什么都有,经书上随便翻一翻也是生死常事,就连叶十三也总是很喜欢说生死有命,在放走铃铛的时候,我也以为我学会接受了。”
林沉璧有些语无伦次,徐清雅却明白她想说什么,“我阿爷被送进急救室的时候,其实脑袋里面什么也来不及想,即使下了通知书也好像只是在走流程,反而在好转了之后,我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林沉璧收回了目光,眼中水意泛滥,上前抱住了徐清雅。
徐清雅回抱着她,在无声中,好像将两个伤口粘连在一起,共享着心跳和血流。
等两人回到客厅时,屏幕里的画面已经停止了,但陆文歆却眼眶泛红,欲言又止,许之晋更是低垂着头一看就掉过眼泪的模样,顾恺骁闭着眼仿佛在阴影中沉睡,光影静止投射在每个人的身上。
“怎么了?”林沉璧还是问。
“你知道,”陆文歆嗓音暗哑,“你知道鸣凤姨每次走前都会给你录一个视频吗?”
林沉璧愣了一会,说:“我知道。”
“那你看过吗?”陆文歆小心翼翼。
“没有。”林沉璧的声音轻飘飘的,“我有一次遇见她在出发前一天录像,但我跑走了,那次她顺利回来了,所以我再也没看过。”
陆文歆百般犹豫,还是徐清雅拿过了遥控器,点了重播,揽着林沉璧坐回了沙发上。
一开始画面的里只有沙发和背景画,是叶鸣凤的房间,不需要回想林沉璧就知道了。
很快叶鸣凤就从相机后面转到了镜头前,她坐在沙发上,看向镜头。
那目光穿过光阴的洪流,跨过生死的天堑,落在此刻的林沉璧身上。
好似早有预料,叶鸣凤笑了,“叶小九,你看到这条视频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躺在墓地里了,很抱歉不能等到你成年生日同你放烟花了。”
画面外没人笑得出来。
画面里的叶鸣凤也随即沉默了一瞬,“我好像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个小孩,也没想过有一天要带着一个小孩长大,但是你真的好乖哦。
你小时候就不哭不闹,后来我发现你还是挺爱哭的,就是每次哭的时候总是憋着不出声,因为觉得不好意思,那时候我还在想,你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叶鸣凤抬了抬眼,明显陷入了回忆中,“你有一次问我为什么会‘人无百岁长,常怀千岁忧’,就好像我明明知道无论你长大以后是什么样子都好,也还是忍不住忧心。”
“你说想成为我一样的人,因为你也想成为一个勇敢的人,但无论你能不能变得勇敢,无论你以后还是不是依然爱哭,那都很好,所以不要担心。小九,”
叶鸣凤突然默然下来,良久才道:“想要离开就离开吧,无论死了的人如何,活着的人都更重要。”
林沉璧的眼前早已一片模糊。
徐清雅紧紧地抱着她,林沉璧的眼泪滴落在她的肩颈,湿意冰冷却灼得人生疼。
徐清雅忍不住想,原来有的伤痛是永远无法愈合的,只是能够看到的人少了,于是就鲜血淋漓地沉默在被遗忘的地方。
叶鸣凤的死讯传来之时,徐清雅的脑海中第一反应就是要怎么让林沉璧接受,她们尝试过很多方法,也眼睁睁看着林沉璧从摇摇欲坠的边缘开始正常生活,那几个月的日子说长不长,可几乎每分每秒都被恐慌煎熬得心肝俱碎。
直到林沉璧决定离开的时候,徐清雅想,如果这样的话也许更好,回到她父母身边也许更能治愈她。在过去每一次想回来找她时,徐清雅都告诉自己还不是时候,可是如今徐清雅心中少有地生出后悔,早知如此,或许当年就该把她留下来,再带着她一起离开香江。
徐清雅甚至不由自主地迁怒到了余泽岚和叶老爷子,尤其是叶老爷子没有处理好,却在十年之后再度翻起当年叶十三的死。徐清雅眼中情绪翻涌,这种步步陷阱的情形不止林沉璧敏锐地感受到了,浸润其中多年的徐清雅更是心若明镜。
陆文歆切换着屏幕里的画面,唏嘘而怀念,徐清雅看着画面中不时出现的顾世文,微微眯起了眼睛。
于此刻遥遥东望,同样沉默的,还有香江的叶宅。
叶启东从申城回来后,依然是黎慧贤陪伴身侧,叶宅也在这位女人的打理下井井有条,只是夜幕落下,叶启东独自一人在书房里看着叶鸣凤的照片许久后,起身走上了顶层的阁楼。
通常阁楼是用来供奉神像和祖宗牌位的,在潮安叶家还有着一个偌大的祠堂,香江也有,不过由于叶瑛和叶家,盛和叶家也只象征性在家里供奉了一个祖宗牌位,后来供了叶瑛和叶启明夫妇的灵位。
叶启东却没有走进中间的阁楼,而是走到了左边的小阁楼,随着木门“吱呀”一声推开,小阁楼里念佛的声音停了下来,黎慧贤盘坐在叶鸣凤和顾世文的灵位前。
念佛虽然停了,黎慧贤却仿佛木塑般一动不动,跳跃微弱的长命灯和刻意昏暗的灯光映照在她黑发和皱纹上,平白显出几分枯槁,和白日里和善优雅的模样大相径庭。
叶启东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那孩子已经动身了,过几天就能把鸣凤接回来了,等接回来,就把鸣凤她们的灵位和母亲放到一处去吧。”
黎慧贤应了一句“好啊。”然后又继续念佛,“阿牟迦耶泮阿波啰提诃多泮婆啰波啰陀泮阿素啰毗陀啰波迦泮……①”
叶启东说完也就转身作势要走,只却忽然停住了脚步,不回头地说了一句,“这么多年了,我还是那句话,‘人死不能复生’,你念着鸣凤,鸣凤也念着那孩子,当年依了你的意,如今不要再捕风捉影平生事端。”
话到末尾已然生出几分戾气,黎慧贤拨动佛珠的手停住,念佛也止住了,十分顺从地应了,“我知了,先生,您先休息,我再为鸣凤清扫一下就回。”
叶启东已经关门离去了,走廊的光影一扫而过,隐约照见角落里有一个简单得格格不入的木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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