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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岁
风暴降临了。
膝盖以下,已经完全陷进了厚重的黄沙里。
即使是身体没有被控制,陷入这泥沙中也恐难活命,更何况,现在燕鸿浑身上下根本不听使唤。
老三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的沙丘上,最近地髓处于倦怠期,不怎么露出来,其实要完成这个任务也不算简单。
这样想着,老三就走过去用手指甲削下来燕鸿脸上一小块肉,放到他头顶引诱地髓。
“聊聊?”燕鸿忽然开口攀谈。
老三有些好奇:“聊什么?”
“窟主。你从销金窟来的。”燕鸿的口气很肯定。
“是呀。”老三点点头,声音忽然尖利起来,“这次活计做不好,窟主就要打发我去看门了,聊聊可以,一会儿你可得乖乖去死。”
“金髓是什么?你为什么害怕鸱枭?”
风暴越来越近,脸上不知不觉就敷了一层混杂水气的泥沙。
燕鸿语气里带了些急促。
老三歪着头:“你问这些做什么?”
“不想自己死得不明不白,不行吗?”他话里似乎真的有面对死亡时的洒脱。
老三怀疑地打量他片刻,眼珠子一转:“也不是不能说,在沙海和修者世界里,这事无人不知。”
他举了个简单的例子:“猫头鹰吃蛇,蛇吃兔,兔子吃草……鸱枭就是髓类的天敌,或者说,他们觉得我们很美味。”
燕鸿捕捉到他的用词,眉头微皱:“髓类?”
“其实都是地髓。”老三摆摆手,“大群的母亲,从前把我们称作了髓类,其实都是地髓造物,就像女娲捏人一样,我们被捏成了人形,因为金贵,所以简单叫金髓。实际上……”
他摆弄自己细长的手指,把食指拆下来,炫耀一样在燕鸿面前晃动:“只是看起来像是人。”
但并不是像木制的拼凑而成的机关,他的断指处在这一瞬涌现出血迹,但他根本感受不到疼痛。
燕鸿又问:“那阿左呢?她和你一样?”
“那可不一样。”老三嗤笑一声,后又因自己的嗤笑而哆嗦几下,后怕起来。
他把食指重新装好:“这就不能说了,窟主和母亲有交易,作为销金窟的仆人,不能随便透露鸱枭的事。”
老三望向风暴的眼里闪烁一丝焦躁,燕鸿觉得,他大概不会透露更多了。
于是他转而试探:“销金窟的规则在石窟外也作数?”
“自然作数。”
燕鸿汩汩作痛的太阳穴终于安静一点。
“这么说我也可以进行交易了。”
老三撑住地,猛地桀笑两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是他看惯的赌徒嘴脸,即使毫无希望这些人都会垂死挣扎。
老三一张脸沉下来:“不可以哦,阿左的愿望在前,你不能在我这里买到自己的性命,这是石窟的规则。”
燕鸿抿唇道:“她说得很模糊,并未提及时间。”
老三狐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把我埋在这里,一直到金髓吃掉我……她并未提及时间,可以是马上,也可以是十年、二十年。”
他的表情很冷,语气却很轻松。
老三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燕鸿深吸一口气:“风暴就要到了。来交易吧,我还没死,西北的兵权还在我手上,这是我手上最值钱的东西。”
“你用来交易,我也不要那玩意儿。”老三说,“虽然对你们来说很值钱。”
“不如问问你们的窟主,那是很好的筹码,对你们来说不算什么,但今后或许可以用那交换到其他什么宝贝。”燕鸿语气加快,他已经看见流沙里翻涌的黄色带子了,或者说,地髓。
眼见老三还在犹豫,燕鸿继续问:“为什么修者要避开人间修炼?”
老三眼珠子打转:“我怎么知道。”
“照你所说,鸱枭吃髓,依我所看,髓吃人。”燕鸿心下在颤抖,“修者可以控制鸱枭,对不对?手上掌握言灵的力量,又能让鸱枭当他们的仆人,但却要避开人间修炼,为什么?”
“行了。”老三尖利的声音打断他,“我答应你就是。你说说,你要在这里埋几十年?还是上百年?我都可以满足你。”
燕鸿眼角皱起一层层皱纹,他在笑。
“他们在怕我们,对不对?”
老三冷冷地看着他:“你想死?”
燕鸿抬起头,头顶上,叠积的云层昏暗,他无论如何都看不透。
“我要在再次见到左南椒后的第一场风暴里死去。”
他说。
不是这一次。
他要见到她。
老三垂下头,行个礼。
“如你所愿,尊贵的客人。”
燕鸿闭上眼:“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活着。”
他并不是在提问。
当奴仆,当饲料。
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活着。
西北。
风云不断。
流民之中,与亲人走散的女孩走上了复仇之路,势要找到这场灾祸的罪魁祸首。
失去父亲消息的少女被凶手抱在怀里,执拗地不让她看一滴眼泪。
得到销金窟消息,本不想留在西北的副将在浑噩中赢得了兵权的奖励。
饱受折磨的野兽,在摧残中不知为何失去了记忆,仍不忘记沙海的秘密。
但那都是之后的事了。
老三轻叹的一句话语被暴风吞噬。
“……为了。
变成人。”
剧烈的风暴卷起,风暴之中,成群结队的鸱枭呼啸而来,老三心想,他得快点离开。
但意外的是,这些鸱枭无视了他,径直往沙海里涌去。
这样的秩序……老三抬起头,看见了如巨浪滚动的风沙中出现一个灰白色的影子。
……母亲回来了。
脖子上挂着的骨哨被她衔在嘴里,清脆的一声哨音,涤荡了老三心里复杂的心绪。
无论外界风暴如何,她始终如一。
她就像是牧羊人,指挥着这些鸱枭安静有序地进食。
老三隔着沙幕向她行礼。
鸦恹看见他,手里甩着细长的鞭子。
“看见火鸮了吗?”
没等他回答,她低下头自言自语:“大群不少鸱枭都瞧见他了,怎么我回来就没影了。”
老三有些困惑:“您还记得火鸮?”
“为什么不记得?”鸦恹说,“大群说很是稀奇,我怎么也要看一眼。”
原来是他弄错了,记得火鸮,但并不记得那个人。
他就说,石窟的规则永远存在,不会因为是母亲就成为例外。
老三老实道:“您不在的时候,大群很混乱。”
鸦恹点点头:“嗯。我知道。”
“知道?”
“朋友需要帮助而已。”鸦恹说,“短暂的混乱于大群而言,不过只是一瞬,并不重要。”
老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脸上凑起来一个迟钝的笑:“母亲,我这次差事办糟了,不知道能不能帮我美言几句。”
鸦恹审视地看他一眼:“在哪里学的作派。”
他脸上的笑容愣住:“我这不是觉得……”
鸦恹笑一声:“老老实实去看门吧,当个看门人也挺好的,不用担心差事办坏。”
老三摸摸脑袋,正想着离去,忽然觉得刚才的对话叫燕鸿看见了,自己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低下头,却发觉燕鸿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老三蹲下来,拍拍他的头:“怎么,傻了?”
燕鸿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她就是母亲?”
老三肯定道:“不是她还会是谁。”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燕鸿摇摇头,“既然如此,我和左南椒在耀京找到的雪女,究竟是谁……”
老三翻个白眼:“我怎么知道。你还是老老实实在这待着吧,我要走了。”
他抱抱自己,一时脸上又变得愚钝,这里这么多鸱枭,他早该溜的。
这一日和往日没什么差别,虽然遇见了一个脑子好使的赌徒,老三也并未太放在心上。
一直到十年后,石窟里又来了个客人,叫作苏昭。
十年,对大群而言,不过一瞬。
这个客人说要石窟杀死言祝。
窟主遗憾地表示无能为力,她不是第一个来求言祝死的人。
于是她又换了个愿望,她说,她想帮她的朋友,找到失去踪迹的父亲,不管是死是活。
老三这会儿惊魂未定,当了看门人,他都好久没出销金窟,见到鸱枭了。
恍然瞥见一个影子都把他吓得够呛,更何况,金髓的脑子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好使。
他久违地领到任务,窟主说,这个人从前是他负责的。
老三晃晃悠悠地走到沙漠里,找了很久才找到那个在这里伫立了十年的身影。
从外表看,已经看不出这里有个人。
他费劲吧啦地刨开外面地几层土,一旁看着地苏昭再也忍不住,走过来帮忙。
“他被你埋这了?”苏昭的语气没好气。
“他自愿的。”老三不悦地看向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二人终于把最后的那层黄沙扒开。
苏昭心下一凉,听了窟主的解释,她觉得说不定还能看见一个活着的燕鸿,昨日的卫将军。
但他的脸苍白僵硬无比,早已没有了鼻息。
被黄沙包裹,尸体保存得很完好。
“这么说,他见着左南椒了。”苏昭叹口气,“不知道何时见着的。”
她把系到膝盖的裙摆又散开,坐到一旁重新整理好发饰。
天空中的太阳西斜,正是耀京的方向。
“不知道耀京那边如何了。”
她脸上不见丧气:“销金窟这头也没办法,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杀死言祝。真的要找到修者么,他们会有办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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