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罪

　　“殿下，车辇已经备好了。”春喜进屋道，见梁芊雪正在上妆，忙过了去，今日梁芊雪梳的是凌虚髻，配上一套嵌珠珊瑚花头簪，眉间花钿似一朵红梅落下，春喜拿起盒子里的胭脂花片轻轻凑到梁芊雪唇瓣上，“殿下今日定是宴席上最好看的。”

　　梁芊雪在胭脂花片上抿了抿，“当然好看啦，常嬷嬷弄了都快一个时辰了，我脖子都酸了。”

　　常嬷嬷回身取下鹿毛大氅给梁芊雪披上，“殿下就是不上妆，也是西凉最好看的。”

　　春喜也跟着点头道：“就是，就是，我家殿下最好看了。”说完她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下常嬷嬷，前晚她被常嬷嬷听到她跟沈朗廷说了些不合宜的话，被常嬷嬷好生训了一通，这两日都一直看她的脸色，此刻见她面上平静，也安下心来，“这司衣坊新染出来的红布真好看，颜色正，布料软，做的这交领百迭裙衬得殿下肌肤跟牛乳一般。”

　　梁芊雪瞄了她一眼，笑道：“好啦，你是偏要赢了常嬷嬷才行，是吧？”

　　“殿下，奴婢可是真心的。”春喜说着，见梁芊雪要往外走，犹豫一瞬，开口道，“殿下……沈大人从大理寺回来了，和表小姐正在院子里等着殿下呢。”

　　那日她邀请岑聆夏一同赴宴，他们自然是要一同前往，前日跟常嬷嬷说完后，她其实心里已经没有那么纠结了，昨日一早沈朗廷回大理寺处理公事，齐洲贪腐案基本结案，后续还有公文审查一堆事要他去做，听春喜说，他昨夜很晚才从大理寺回来，所以到现在她都没有再见他，见不到他，心里多少也就平复下来了，今日也就能平静地去面对他，还有和他一起的岑聆夏。

　　刚一出去，本来站在院子里正说着话的两个人都齐齐朝她望了过来，今日她的妆发常嬷嬷比往常多花了些心思，妆容虽然不重，但十分精致，梁芊雪知道常嬷嬷是故意的，可她心里也清楚，即便她打扮得再隆重，也比不上沈朗廷身边一身白绒包边浅紫色长裙委地淡妆示人的岑聆夏，那眉黛下的一双眸子里眼光如柔水般流动，我见犹怜感陡生。

　　她压下心里的酸涩，过去简单跟岑聆夏寒暄了几句就让常嬷嬷扶着她往外走，完全没有去理会沈朗廷。

　　马车上，梁芊雪坐在正位，岑聆夏和沈朗廷分别坐在她左右两侧，气氛冰冷，梁芊雪心里觉得压抑，终是寻了话头先开了口，对岑聆夏说道：“表小姐从前来过帝都吗？”

　　岑聆夏没想到梁芊雪会突然跟她说话，略微一惊，忙回道：“回长公主殿下，未曾来过。”

　　梁芊雪声音淡淡道：“我听说江南处处是美景，杨柳依依，荷叶田田，巍巍群山连绵起伏，不过未曾见过，帝都与江南不同，但也有许多有趣好玩的地方，等你表哥忙完齐洲的案子便让他好生带你到处玩玩。”

　　岑聆夏不觉抬起眼睫望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沈朗廷，略施粉黛的脸上明显红了一色，回道：“朗表哥他公事繁忙，如何能劳烦他。”

　　“怎会麻烦，你是他的表妹，自该是要好生照顾的，你说是吧，大理寺少卿？”说着，她一挑眼睫望向低垂着眸子不说话的沈朗廷。

　　沈朗廷抬眼迎着她的视线，后又匆匆看向对面的人，“聆夏若是想到去哪里玩就跟我说，等休沐时便可带你去。”

　　“那……那便多谢朗表哥。”说着，她低下了头，眼角带着几不可查的笑意。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和沈朗廷分开了，梁芊雪即便心里还是有许多苦涩，但只要将他和岑聆夏拉在一起，他该就不会黑化了吧？她如此想着，隐下眼中晦暗，轻笑道：“齐洲贪腐案了结后你表哥该是能有几天的时间，这两日表小姐便多想想，到时候让他带你去。”

　　许是觉得梁芊雪主动跟她说话，且话语里像是在特意亲近她一般，岑聆夏从上了车辇后就一直拘着的心终是放松了一些，她鼓起勇气望向梁芊雪，问道：“长公主要一起去吗？”

　　梁芊雪摇了摇头，“我过几日要去承月山庄小住几日，泡泡温泉，表小姐只管想想自己喜欢的地儿，我去不去也是无妨的，最重要是表小姐能好生散散心。”

　　……

　　今日小宴为了观赏烟花，所以设在了户外，梁煦与皇后还有几位妃子坐在高台上，其他大臣的位置都在高台下方，按照梁芊雪特意的吩咐，她与沈朗廷的位置也在高台下，即便有岑聆夏的到来，原本的长桌也并不会觉得拥挤，不过现在宴席还未开始，众大臣都在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相互寒暄着，三人刚站定，苏公公低腰过了来，说是梁煦让梁芊雪去高台上入座。

　　梁芊雪其实并不想去，她回望了一眼四周，见傅桐昇还未到，想着还是先去跟皇兄打声招呼，便点头随苏公公离开了，临走前她让沈朗廷不必跟随，留在位置上好生照顾岑聆夏。

　　梁煦一见到梁芊雪，立即招手让她到他身边去，身子稍稍一挪，让梁芊雪坐在他的身侧，“怎就你一个人，沈卿呢？”

　　坐在龙椅上，梁芊雪的脚够不着地，只能荡荡悠悠，她两臂撑在左右，故作漫不经心地道：“前两日他的表妹来了，我见她孤苦无依很是可怜，今日就让她随我们一同来赴宴，若是我与沈朗廷都来了，她一个人坐在下面只怕不自在，所以我让沈朗廷留下陪着她了。”

　　“长公主真是心善。”宋芸恩说道，而后吩咐身后婢女将自己的糕点递到了梁芊雪手边，“离宴席开始还有些时候，长公主定是饿了吧，快尝尝这个，是御膳房新做的茯苓夹饼，前些日子你出去玩，还不曾尝过，今日特意让御厨做了，就是想让你尝尝的。”

　　一听到是新做的糕点，梁芊雪立马拿了一块，咬在嘴里，浓浓茯苓味一下子在嘴里蔓开，外面的饼皮酥软可口，当真是好吃，梁芊雪便想着，若是麦丫他们吃到一定高兴极了，想到麦丫，便想到今日要随傅桐昇一同来的连贰，她连忙问道：“这茯苓夹饼真好吃，其他大臣那里有吗？”

　　今次烟火小宴是皇后一手操办的，她自然知道：“自是有的，你让常嬷嬷进宫来传话，说是想同大臣一起坐在高台下，如此一来，这里的膳食哪一样能少得了。”

　　梁芊雪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上一世的烟火小宴，她也只是担心若是让沈朗廷同她一起坐在高台上，只怕他心里会不喜，所以她才让常嬷嬷进宫传话，说是想按大臣的礼节坐在高台下方，这次想的却是岑聆夏。

　　梁芊雪跳下龙椅，走到宋芸恩身后，双手握拳在宋芸恩肩上轻轻敲了起来，“安平给皇后嫂嫂添麻烦了，辛苦皇后嫂嫂了。”

　　宋芸恩连忙侧身将她的小拳头握住，“长公主可别，一会儿陛下可要吃臣妾的醋了。”

　　梁芊雪立马去瞧梁煦，见他果然配合着宋芸恩的话微沉了脸色，忙蹦跳着到了他身后，也替他捶起了两肩，“安平替皇后嫂嫂捶，也替皇兄捶。”

　　梁煦握着她的手腕按住她的手，“照安平这么说，那皇兄的不过是顺便了？”

　　梁芊雪将手一缩，噘嘴道：“皇兄就会找安平的不是，那好，我谁都不捶了，皇兄，我去找傅桐昇玩了。”

　　梁煦被她竖毛小猫的模样给逗笑，回正身子，对身侧的苏公公说道：“去叫傅桐昇过来。”

　　不等苏公公应下，梁芊雪忙道：“不用了，皇帝哥哥，把他叫过来，他可就不敢跟我说话了，皇帝哥哥，一会儿我再过来找你。”更何况他身边还带着连贰，倘若让连贰面圣，只怕他会被“吓死”。

　　梁煦无奈道：“去吧。”

　　梁芊雪从高台上下了来，却还是没看到傅桐昇的身影，也不知道是为何，明明跟他说了今日她想见连贰的，按理说他该是要提前来的，正想着，竟是已经走回了她原本的位子旁。

　　此时沈朗廷正和同僚们说着话，梁芊雪认得，站在他身旁的是他同届的榜眼，户部侍郎之子谢珣，如今在翰林院谋有一职，按时间推算，梁芊雪大致知道两人在说着什么，刚想避开，没想谢珣已经看到了她，揖礼道：“长公主殿下。”

　　沈朗廷也转过身来看向梁芊雪，表情和在沈府花园见到她时一样，黑耀的眸子里起伏着点点光亮，“长公主。”

　　梁芊雪朝谢珣略略点头，想着躲不过，也只能过了去，淡淡一笑，道：“恭喜谢大人了。”

　　谢珣眼里有些意外之色，却并未表露，而是嘴角含笑地道：“殿下消息可真灵通，臣刚跟沈兄说了，殿下便已经知晓了。”

　　她自然是知道的，上一世她好说歹说，终于让沈朗廷答应同她一起去承月山庄小住两日，这谢珣忽然来沈府做客，还给了沈朗廷一张喜帖，说是让沈朗廷参加他与常家幺女常玉欣的喜宴，那喜宴和承月山庄之行撞期，她见沈朗廷没有拒绝的意思，当即就将那喜帖给扔了。

　　其实她心里也妥协过，既然沈朗廷已经答应了她，那承月山庄之行改期便是了，到时候沈朗廷见她如此，定会觉得她乖巧，说不定就能多两分的喜欢她，可是她就是见不得谢珣一脸笑嘻嘻的模样，说起常玉欣时，他眼里满是柔情，还一口一个常玉欣的小字，她嫉妒得要死，沈朗廷莫说是叫她的小字了，就连她的名字，他都不敢叫，所以她一时气恼，才会将那喜帖当着谢珣的面给扔在了地上。

　　后来那温泉之行虽然是如期，但她知道，沈朗廷对于她任性的举动很是气恼，到了承月山庄，他独自留在房中，连那温泉都没去看过一眼。

　　“谢大人和常家小姐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前日我与常妃聊天的时候正好说起，常妃说婚期已经定下，所以我才想着谢大人过来大概是为了这件事。”常妃是常家的嫡长女，常玉欣的姐姐，此事若说是她传出的，倒也合情理。

　　谢珣恍然道：“原来是常妃娘娘告诉殿下的，前几日常妃娘娘说是给小囡准备了嫁妆，让小囡进宫一叙，想是那时小囡跟常妃娘娘说的。”

　　小囡便是常玉欣的小字。

　　“常妃怎么了？”正说着，一个略带娇媚的声音从一侧传来，梁芊雪闻声望去，竟是住在封地两年没见的姐姐——宁平长公主梁舒萱，她身着银珠色大氅，眉眼凌厉地望着梁芊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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