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D号楼的最后一个冬天

　　Chapter 29

　　苏蕴和正欲摆手解释，祁昭已经指了其中一艘船，“找人划。”

　　“好嘞！找人划是八十，你扫码就行。”大叔给他指了指挂在一旁的二维码，爽快地跑去解绳子。

　　苏蕴和低头穿着救生衣，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

　　要上船时，大叔突然拿着手机朝两人喊了一嗓子：“哎呦帅哥，你多按了个零，是八十，不是八百！”

　　祁昭回头，不怎么在意地应了句：“八百就八百吧。”

　　苏蕴和莫名其妙扫他一眼，咕哝道：“你钱多烧是吧？”

　　祁昭居高临下地瞥她，嘴角的笑在日光下闪着光，“我乐意。”

　　苏蕴和头低下，弯腰坐进去，“管你。”

　　这湖的风景其实很一般，只是阳光加了滤镜，洒在湖面上跟铺了一层金箔一样，美轮美奂的。每当船划近，水面就荡漾出波纹，像是遭到晃动的果冻，层层叠叠、摇摇漾漾的。

　　苏蕴和撑着下巴，出神地盯着水面，半晌，咬一口哈密瓜，机械地咀嚼着。风轻柔地拂过她皎洁的脸，发丝飘曳，如丝绒般微微颤动，让人不禁心神一晃。

　　“苏蕴和。”

　　他声音不大，但因为环境过于安静，所以苏蕴和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眨了眨眼，回过神，看向祁昭。

　　“怎么了？”

　　祁昭久久地凝视着她，一动不动。

　　十三度的太阳和风，意外地把他塑造成一个很柔和的形象，或许是背光的原因，他那双向来不怎么温顺的眼此刻隐匿在光里，因而好像显得很善解人意。

　　悠久的、漫长的沉默横亘着。

　　就在苏蕴和以为刚才是自己出现幻觉时，祁昭开口了。

　　“你以前来过北港吗？”

　　这问题简直有点太过突兀，苏蕴和脑回路一时没转过来，愣乎乎盯了他好一会，思绪才渐渐回笼。

　　“来过啊，但是那时候很小。”

　　“来玩？”

　　来治病。

　　顺便逛了一下。

　　“……嗯，”苏蕴和低头嚼下一口菠萝，被酸得抿住嘴缓了半晌，才又可有可无地补充一句，“路过，玩了两天。”

　　祁昭给她拧了瓶矿泉水递过去，“去哪玩了？”

　　“北港大。”苏蕴和接过来连着喝了三四口，“当时我还骑在我爸脖子上喂了北港大的小白鸽，还差点被咬了哈哈哈哈，然后我妈说……”

　　回忆起往事，她不自觉地笑起来，一开心就扭头找旁边的人，然后蓦然想起他似乎很避讳这些和父母有关的事。

　　虽然不完全准确，但这种感觉就类似于在单亲家庭的孩子面前夸耀自己的双亲是如何如何幸福，怎么说都有点不太合适。

　　她干笑了两声，没再说话，试图用这种沉默带过刚才的话题。

　　约莫过了两三秒，祁昭出声了：“然后呢？你妈说什么了？”

　　他面上仍没什么表情，眼角眉梢都是寡寡淡淡的情绪，仿佛是在问起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

　　苏蕴和有些愣怔地望向他，又笑了起来，“说我是被小白鸽报复了。因为前面我其实隐藏掉了一点点没说，我当时在喂小白鸽之前，对那个饲料很感兴趣，觉得它长得特别像趣多多曲奇里的巧克力豆，所以嘴馋偷偷尝了一点点哈哈哈哈哈……”

　　祁昭闻言也跟着笑了。

　　那场景，好像还确实挺符合她有时候的形象的，有点可爱，又有点奇怪。

　　祁昭的笑极浅，但苏蕴和就莫名被他这一下搞得有些赧然，仓促别开眼，不再和他对视，心里暗暗腹诽自己突然装什么薄脸皮少女。

　　就这样气氛古怪而又似乎不错地坐了一会，船逐渐来到了湖中心，远远的，另一只船返程驶了过来。

　　祁昭无意间看过去一眼，心里“操”了一声，又溘然转过头，身体挪了挪。苏蕴和在观察着水面的絮叶，不经意一转头，祁昭正对着她，身体有意无意地伸展着。

　　她莫名其妙地上下打量着他，不太理解：“你怎么坐到那去了？”

　　还没等祁昭回答，她就又有些神经紧张地指了指他的手，“你手别乱动，不然伤口要裂开了。”

　　祁昭愣怔了一瞬，慢吞吞地把左手送过去，吸引她的注意力，“你帮我包一下这纱布，有点松了。”

　　苏蕴和把手上的水果放到旁边的台子上，卷了卷袖子，防止蹭到他的手，脑袋伸过去，一点一点帮他系好。

　　虽然她并没有看出来他这纱布哪里松了。

　　弄好，苏蕴和拍了拍旁边的位置，“你坐好啊，那样一不小心翻下去怎么办？”

　　祁昭腿又撑开了些，手搁在腿上，遮挡的面积更广。

　　苏蕴和是真看不懂他了，“你是要跳操吗？”

　　祁昭：“……”

　　“诶？”

　　苏蕴和忽然目光越过他，看向后方，眼睛微微眯起，侧着脸。

　　祁昭挡相同方向，示意她：“你看那边。”

　　他给她指，苏蕴和于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除了树，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吗？”她询问。

　　祁昭目光淡定地收回到她的脸上，唇动了动：“好多树啊。”

　　“……”

　　苏蕴和不自觉皱眉。

　　虽然说牵一发而动全身吧，但手受伤了也不至于把脑子搞坏了吧？

　　“蕴和！蕴和！”

　　苏蕴和被这熟悉的喊叫声硬拉回神，定睛一看，对面那艘缓缓驶来的船上竟然真的是禾西她们。

　　她刚才看对面的船就觉得船上的人有点熟悉，但祁昭坐的那位置恰好遮住她大半视线，她看得并不仔细，也没想到会这么巧。

　　她笑了起来，也朝她们挥手。

　　祁昭没挡住，甩个脸色在那，靠着栏杆觑她，质问：“有这么开心吗？”

　　苏蕴和晃着的手僵住，不明所以地望向他，“当然开心了，没想到错开了竟然还能在这碰见。”

　　祁昭哼了一声，喉咙里闷闷地滚出一句：“我也没想到。”

　　两艘船靠近了，苏蕴和把水果递过去，崔禾西和邓歆也不客气，接过去就吃了起来。

　　徐子君见了祁昭那表情就想发笑。

　　一副烦得恨不得一脚把他们船踹飞的架势。

　　“那是什么？”崔禾西指着苏蕴和旁边的柠檬汁道，“是喝的吗？我也想喝。”

　　苏蕴和于是又递过去，“柠檬汁，有点酸。”

　　崔禾西感叹道：“你真聪明啊，想起来买吃的和喝的，我们几个都快渴死在船上了！这湖看着不大，没想到划起来要这么久！”

　　苏蕴和指了指祁昭，“他想起来买的。”

　　崔禾西惊讶地张大了嘴，又立即闭回去，神情古怪地扫过祁昭，摇着头吐槽：“徐子君谢瑞深你们俩能不能机灵点？同样都是男的，怎么人家就那么靠谱想起来买东西呢？”

　　“就是就是！”邓歆连忙跟在后面应和，“这两莽夫实在是蠢死了，不……”

　　骂到一半，邓歆忽然想起这是徐子君和谢瑞深，不是徐子君和管烨。她尴尬地把头扭向一边，哑口无言地嚼着水果，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经历这么尴尬的社交瞬间。

　　主要她也不是个怕生的人，但这个谢瑞深就总给人一种城府很深的感觉。表面上客客气气的，但其实一点心都不愿意交，人工智能感觉都要比他真实。

　　徐子君悠哉悠哉的，一点都没有被骂的自觉，贱道：“那怎么能一样呢？我们划船就只是为了划船，人家划船又不是为了划船，对吧昭？”

　　祁昭往外靠了靠，眼尾梢过他，声音凉凉的：“菠萝堵不住你嘴是吧？”

　　徐子君呵呵冷笑，根本不把他这话当回事。

　　既然又碰到了，那接下来的行程肯定就自然而然安排在一起了，苏蕴和和祁昭的这艘船也跟着他们一起返回了。上了岸，归还救生衣后，几人往公园深处闲逛。

　　但祁昭始终落大部队半步。

　　连拖着苏蕴和也慢半步。

　　只要苏蕴和隐隐有跟上他们的趋势，祁昭就若有若无地在后面哼哼。

　　“嘶……手疼。”气若游丝的。

　　苏蕴和没辙，只能配合他的速度。

　　深入公园，娱乐设施逐渐多了起来，景观也更加丰富了，一路走来甚至看见了好几只麋鹿。

　　崔禾西和邓歆其实对旋转木马没什么兴趣，但秉承着“来都来了”的旅游准则，而且纵观全局，好像也只有旋转木马可以拍出来稍微唯美一点、造型在线、五官不飞的照片了。两人还是打算去玩一下，拍个照，而徐子君也理所当然被两人当作拍照工具也一并拽走。

　　剩下三人又尴不尴尬不尬的。

　　谢瑞深主动和苏蕴和交谈：“旋转木马，你不玩吗？”

　　苏蕴和摇头，婉拒了：“转得头晕，还是算了。”

　　谢瑞深遗憾地笑了：“那真是可惜了，你恐高，旋转木马玩不了的话，那其他项目应该也都玩不了了。”

　　苏蕴和抿了抿嘴角，没说话。

　　“玩过山车吗？”祁昭在她身侧淡淡地问。

　　苏蕴和听到了，但她没觉得这是在问自己。

　　在此之前，没谁问过她“玩过山车吗”。

　　从小到大，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去尝试这种可能会有危险的活动，不要让爸妈担心，不要那么随心所欲，不要过试图脱离原本轨道的生活……

　　“你开什么玩笑呢？”谢瑞深一脸阴沉地怒视祁昭，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气火，“蕴和恐高，她从来不玩这种项目，你……”

　　“想不想玩？”祁昭压根没理会谢瑞深，还是只看着她，微微低下头，询问她的意见。

　　他眼睛里的情绪和温柔体贴无关，但却好像比那些都要强大，可是又没有任何压迫。

　　就只是一切都交给她，她想，可以；她不想，也可以。

　　苏蕴和目光朝他身后的过山车送过去。

　　公园里的过山车，远没有专门游乐场所里那么高、那么长，就只是简单的两圈，甚至连过山车标配的九十度垂直骤降都没有。

　　但苏蕴和的心开始跳得很快。

　　可如果细心揣摩，就会发现，这样的心跳，不全是由紧张和恐惧盛满的，更多的，或者说更突出的，似乎是向往与兴奋。

　　她从来没有尝试过。

　　但事实上，她想玩。

　　“没什么好犹豫的，想就玩，不想就不玩。”祁昭语速慢慢的，顺手挑了一下她的发尾，“别管那么多，照你自己想的来。”

　　苏蕴和注视着他的双眼，屏着气，如临大敌般点了点头，“那就试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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