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破月

　　云菡离开后亦鸢才发现处理伤势真是困难重重。宽衣解带的一动就扯着后背的伤，刚忍着痛把腰带外衣除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亦鸢不敢再继续脱衣服了。
　　来人进屋，居然是公子。
　　公子走到她跟前，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看遍了亦鸢全身，脸色越看越差。
　　近乎半月未见，进城前心中还念着要见公子。可此刻看着公子近在咫尺的认真眉眼，亦鸢心里又是一阵阵痒痒挠似的发虚，只想拔腿往外面跑，跑得越远越好。
　　公子烜伸手按住亦鸢两边的肩膀，轻轻地转了一下，示意她转过身去。亦鸢乖乖照办。
　　刚进门的雪荷倒抽了一口凉气，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似乎也紧了紧。亦鸢有些不安，伤在后背具体什么样她看不见，但看其他人的反应好像很严重。
　　公子烜沉声到：“去叫冯百槐。”
　　雪荷应声：“是。”
　　“公子，我让雨芙去叫莞尔了。我的这个……冯大夫不能治，公子你知道的。” 亦鸢转过头犹豫道，“另外，我有要事想告诉公子。”
　　“事情一会再说，先处理伤口。”
　　公子烜吩咐雪荷催厨房的人端热水过来，自己伸手要帮着解下亦鸢的中衣。
　　亦鸢有些慌张地闪躲：“公子你不方便帮我处理伤口。”
　　公子烜停下了手，唤了雪荷回来，自己去了厨房。雪荷看得清楚，临走前公子的面色颇为郁结。
　　雪荷把房门从内锁上，帮着亦鸢处理伤口。还是雪荷更小心些，没有再牵动伤口，解开绕胸的布条时发现有些伤口已经结痂和布条粘在一起，雪荷试着掀了掀引得亦鸢一阵吸气。还是得等热水来沾着化一化，硬扯会撕裂伤口的。
　　一会儿功夫，云菡端着热水来了，正巧赶上雨芙带着拎药箱的莞尔也来了。雨芙在院门口从云菡手里截过热水就让云菡回去了。
　　屋子里人多了起来，雨芙和雪荷一刻不停忙帮亦鸢做擦洗、换干净衣服。
　　莞尔将要用到的伤药拿出来后便无事可做，好整以暇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眼珠滴溜溜地乱转，将屋内摆设和两个侍女从头打量到脚。看着那个来迎春居接她的侍女一副心疼到泫然欲泣的模样，咧嘴开嘴无声的笑了一下，冲亦鸢眨了眨眼睛。亦鸢怕她当着两个侍女的面胡说八道，于是眼神警示了半天，示意她别乱说话。
　　收拾完了，雨芙来请莞尔上药。莞尔面色一变，做出一副很正经严肃的模样。处理伤口时，还不忘胡扯一通，说伤势如何如何严重，那钉头再深入一点就伤到内脏了，那锤头再偏一点就半身不遂了，那血再一直流就休克了，没得治了只能准备后事，两位侍女在一旁听得是心惊肉跳。还纠结自己的随身所带的药材只够几天的用量，下面的药材还需现成做，需要诸多珍贵的药草，若是药不能及时补上，只怕这个伤口就溃烂难治了。说罢，使唤雨芙笔墨伺候，要先开一剂治伤的内服药方出来，雨芙听了忙不迭去拿笔墨了。
　　雪荷原地思索了一会，走上前来恭敬道：“莞尔姑娘，鸢侍卫伤势这样重，实在让人担心。况鸢侍卫女身还需保密，姑娘你与鸢侍卫是……好友，不若今晚就留下来吧。所需换洗物品，府中一应提供。您看怎么样？”
　　外面都传莞尔姑娘是鸢侍卫的未婚妻，雪荷方才差点就脱口而出，还好及时刹住没说错话，暗暗捏了一把汗。
　　亦鸢看着莞尔那模样是又要笑出来的样子，瞪了她一眼。莞尔在笑意还没绽开前就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做出沉吟的模样。
　　“那是自然，亦鸢伤未好，我怎么放心走。只是我还有个伙计在迎春居，需差人给它说一声，不然怕他寻不见我着急。”
　　“这个姑娘放心，一定派人传达到。”
　　帮着亦鸢将寝衣穿好，另一边雨芙已经把笔墨全都铺开，等着莞尔写药方了。莞尔来到桌边，写了两张纸，一张是药方，一张是信。药方给雨芙拿去煎药，信吩咐人给到迎春居去。期间雪荷让小厮搬着一个花梨木的精致小榻放在房中，又拿来了床铺衣物等一堆梳洗用具。
　　一切安置妥当后，雪荷来毕恭毕敬地请莞尔：“我家公子在书房，请莞尔姑娘过去一趟。”
　　“叫我？”莞尔挑眉讶异，旋即看了亦鸢一眼，见亦鸢也是疑惑却没反对，就起身跟着雪荷走了。
　　亦鸢目送着莞尔出门，自己盘腿坐在床上。
　　公子找莞尔做什么呢？
　　没容她想多久，一会儿就觉得头晕目眩，屋内的一切摆设都在旋转。这种感觉让亦鸢直冒冷汗，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支撑不住晕倒，于是撑着胳膊小心地趴下休息。趴下后伸手拽过被子的一角盖在自己身上。亦鸢其实挺累的，没过一会就睡着了。昨天晚上晕得彻底，毫无知觉，像鲁曲说的半夜畏寒发抖她自己都没感受到。今晚躺在自己舒服的床上，反而睡得不安稳。背上的疮口和裹胸布条粘在一起，处理的时候难免扯着。疮口上新药的时候还凉爽，可睡着以后越来越疼，背部火辣辣地烧成一片。
　　也不知过了多久，被子被掀开后背一凉，亦鸢醒了过来。
　　床前点着一支小灯，莞尔坐在床沿，手里端着一个白瓷小碗正在搅拌。看见亦鸢睡眼朦胧的看着她，便粲然一笑。
　　“每过一个时辰就得上一次药。从昨晚到今天，伤口只做了最简单的处理，肯定不行。这几天用药要足，才不会影响以后恢复。”说罢，将小碗在床沿上，伸手小心地将亦鸢后背的纱布解开。
　　亦鸢侧着头看着小碗里白色膏体在烛光下幽幽的闪烁着点点银光。这特殊的气味能判断出来是葳香谷的凝血散，专治金创刀伤，是谷里最好的伤药。
　　莞尔有一次带她偷偷溜进大人的药阁，骄傲地将药阁里的珍品介绍了个遍。说到由自己精挑细选参与制作的凝血散时尤为自豪，一通天南地北的吹嘘了一番。说虽然凝血散在外面也有卖，但绝对比不上谷里的这罐，这可是她精心筛选最好的裸花紫珠，掺着谷里的不传秘方和师父一起制成的，解诸毒物、除血长肤、止血不留淤，效果绝对是拔尖的，天下仅此一罐。亦鸢没听过那么奇怪的药草名，但却记住了这罐凝血散的特殊味道，在一屋子发苦的药味中，这罐的气味很是清爽。只是在记忆中这凝血散是白色粉末，不是这样闪着细碎银光的膏体。
　　“我将凝血散做了改良，拌了些温和的清凉露进去。这样你今晚不会太难受，不然伤口烧得疼。”说话间，莞尔将药膏仔细地涂抹在疮口上。
　　果然灼烧感缓解了很多，冰凉舒爽又不刺激伤口，亦鸢长舒一口气。
　　“还知道照顾病患的感受，原来你给我上的伤药差点没把我蛰死。”
　　“哪有那么夸张，我只是配料没太注意嘛。而且我一直很照顾你的感受啊，给你们三个都是贵宾待遇，哪样不是最好的。”莞尔说着，将绷带重新包扎好，端起床边小榻上放着的药碗，
　　“不烫，把它喝了，今晚能睡个安稳觉。”
　　亦鸢慢慢地撑起上身跪坐在床上，伸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莞尔拿过药碗，紧接着递过去一个黄色的小竹筒。这竹筒做得十分精巧，竹筒顶部和底部被打了两个小洞，编织的红绳子一串可以拎在手上。稍一用力拧开上面的盖子，一股甜蜜的味道从竹筒溢出，红色的糖浆中拌着朵朵梅花，是迎春居的招牌茶点之一蜜渍梅花。一般都是用小匙舀一勺泡花茶，一壶一壶卖的，现在这一筒蜜糖全都给了莞尔。
　　亦鸢微微一笑：“你捞了不少好东西。”
　　“因为我很尽心地帮掌柜解决了燃眉之急嘛，我可是凭本事吃饭的。”
　　从竹筒里捏一朵梅花噙在嘴里，缓了浓药的苦涩味。
　　莞尔看着亦鸢，忽然道：“你的身手，不至于避不开流星锤吧”
　　亦鸢沉吟了一下，说道：“和‘缠绵’之毒有关系。”
　　莞尔：“怎么说？”
　　亦鸢将昨晚毒发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莞尔歪着脑袋仔细地听着，说到头晕耳鸣的症状时下床跑到桌边，拿着没被收拾走的纸笔将症状感觉一一记录下来。
　　亦鸢看着桌边认真写字的莞尔，感觉真是不一样了。五年前刚离开时她还是个有些混的小姑娘，现在都能独立问诊看病了，没有别人的照看自己在江湖上也还混得不错。只是不知道水音和桃溪怎么样了，自己真是离开家太久了。
　　莞尔用笔杆挠了挠头：“症状与之前医治的那人有些不一样，估计因为你中间停了几天的药，或许是当天你体力消耗比较大。”莞尔随即决定先把情况记录下来，等符纸鸟来了再写信同自家师父商量商量。
　　“莞尔，公子叫你过去做什么？”亦鸢很好奇。
　　莞尔收拾纸张的手停了下来，抬眼瞟了她一眼，懒洋洋地说道：“没什么啊。就问问你的身体情况，问问这个毒药的药性。对了，我还顺手给他开了一幅治头疼的安神方。”
　　说到这儿，莞尔眉毛一挑，俏丽的脸蛋上绽开一个得意的笑容，“怎么样啊，我对你的吩咐还是很上心的吧。你说给你家公子看看头疼病，我就很认真地望闻问切了。”
　　莞尔瞧着亦鸢模样，忍不住揶揄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你那靖华君只是劳神太多休息不足而已，没大碍的。”
　　亦鸢坐在床上，又捏了一片梅花噙着，故作轻松道：“我没担心。”
　　莞尔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了亦鸢半响，放下笔墨歪到她身边，用胳膊肘撞了撞她。
　　“你认真的？”
　　“什么真的？”亦鸢疑惑道。
　　莞尔似笑非笑道：“你这高兴不高兴的，旁人看不出，我难道还看不出吗？咱俩可是一起长大。虽然分隔五年的，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你、有、心、事。”
　　亦鸢将手中的竹筒盖子合上，无奈道：“你到底想干嘛？”
　　莞尔摊手道：“嗳嗳，我怕你痴心错付，伤心了嘛。”
　　“你别胡说啊，之前在客栈里胡说，这会可是在封府里，管好自己的嘴巴。”
　　莞尔在外人面前能装会演，但在亦鸢等一干好友面前是从来不会克制自己的，想什么说什么，无所顾忌。
　　“你对靖华君有意思。”
　　莞尔面无表情地仍出了这么一句话，震得亦鸢大脑一瞬间一片空白。
　　“啊？”
　　“对，你对靖华君有意思，你喜欢他。”没等亦鸢开口分辩，莞尔又着重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你肯定会说我在胡说八道，但是确实是这样的。而且……”
　　莞尔神秘兮兮的凑了过来：“我觉得靖华君他……”
　　“别胡说！”亦鸢不敢听下去，迅速打断莞尔的话，将竹筒塞进莞尔手中顺势一把她掀下床。
　　脚下没撑住，“哎呦！”一声，莞尔一屁股墩在地上。震惊地看着亦鸢迅速拉过被子把自己罩得严严实实，趴在床上脸朝床内再没了声响。
　　“这反应这么大啊。”莞尔小声嘀咕，轻揉着自己摔麻的屁股，“我是说外面传你那靖华君有龙阳之好，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我担心你一片真心错付了嘛。”
　　奈何亦鸢已决定不再理她。自己在地上坐了一会儿见亦鸢确实没有再搭理她的意思，百无聊赖地起身去梨花木小榻那边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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