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烈青云

　　【一】
　　宣正六年二月，雁行府剑岭关上乌雪纷飞，黑云压城。

　　夜幕已深，关外草原上无数人影闪动，他们动作灵敏，行走迅捷，犹如暗夜中狩猎的狼群，悄无声息地朝剑岭关涌来。

　　寒芒划破黑夜，城墙上的士兵捂着喉咙痛苦地倒下，空气中弥漫着血腥。

　　冷月如钩，映出来者的轮廓：这是一群身着玄青皮裘的蛮族武士，正借着钢钉飞锁攀上城墙。他们行动迅猛，目光凶鸷，登城后逢人便杀，悍不可挡。

　　“有敌袭！是玄帐王庭的人！”警戒的号角声一浪高过一浪，喊杀声响彻夜幕苍穹。

　　雁行总兵府中，夏绫络从睡梦中惊醒。她连忙起身，从窗口望去，只见高耸的城墙上，一座座烽火台被点起，熊熊烈火在风雪中升腾，照得城头灿若白昼，无数人影交织，搏命厮杀。

　　夏绫络心中寒意泛涌：在此之前，玄帐王庭只敢在关外放箭挑衅，从不敢靠近城楼。可这次他们趁夜大举进犯，无数人不要命似地攀上城墙，想必是倾巢而出，不夺剑岭关决不罢休。

　　夏绫络快速思索，雁行军半数精锐都已随杨蓬出征，剑岭关的守军已不到原先的四分之一，不知能否抵挡得住玄帐王庭的猛攻，情势不容乐观。

　　外面已经混乱不堪，夏绫络深吸一口气，父亲当年的教导令她很快冷静下来。

　　她没有穿上常穿的烟灰色长裙，而是换上了一身紧致的黑色衣裤，穿上马靴，裹上裘袄，打开房门，唤来仆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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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城墙上，左将军裴世勇正率领着将士们浴血奋战。他头戴黑缨盔，身披漆黑重铠，手中一杆狼牙大槊大开大合，杀敌无数。

　　“该死的玄帐小贼真会挑日子！专趁杨大人不在的时候来闹事！”裴世勇手中大槊舞得虎虎生风，威猛雄阔，槊头上巨大的尖钉打得玄帐武士浑身血窟窿，“真是一群打不完的苍蝇！”

　　疾风闪过，一道鬼魅般的黑影从裴世勇身边掠过。裴世勇一眼便认出来者身份，大喝道：“萧重光你又嫌命长了！你这丧家之犬，竟敢来剑岭关上撒野！给我站住！”

　　他急令副将王琛指挥守城，自己转身飞步追去。

　　那黑影如同暗夜中的蝙蝠，行动极快，落地极轻，几个纵跃便窜下城楼，融入了漆黑的巷中。

　　看着他行进的方向，裴世勇眉头深锁——萧重光的目标正是总兵府，不好！他要劫持郡主！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现：等等，之前那么多场战斗，从未有人攻上过剑岭关的城楼，萧重光他是怎么知道总兵府位置的？这些玄帐狗贼专挑城防薄弱之处攀城偷袭，难道他们知道剑岭关的布防？可是我们雁行军从来没出过叛徒啊？！

　　情势危机，裴世勇无暇多思，他一路奔下城楼，跨上枣红马，奋力追去。

　　他暗暗发誓，就算拼上性命，也要保护好挚友的女儿，绝不能让她落入玄帐王庭之手！

　　裴世勇飞马追到门前，只见前院雪地上脚印凌乱，延伸向好几个方向。他奔入府内，却发现空无一人。他火速绕过正厅来到后院，只见院门大开，雪地上亦是脚印无数。

　　裴世勇当即明白，夏绫络已随仆人们先行逃出府外，在前院后院留下满地脚印正是为了让敌军分辨不清其去向。

　　他心中叫好：不愧是老夏的女儿，就是聪慧，从来不让人费心！

　　裴世勇当即下令分头寻找。终于，他在兵营里找到了一副士兵打扮的夏绫络，然而此刻，无数敌人已涌上城头，城头守军已抵挡不住了。

　　尖利嚣狂的欢叫声中，玄帐武士们纷纷涌下城楼，他们要打开剑岭关城门，为骑兵大队开路！

　　裴世勇满心痛恨却又无可奈何：这玄帐王庭向来悍猛，老夏便是亡于其手，杨蓬更是打了一年多都没能将其剿灭，更何况如今雁行大量精锐皆死于京畿之战，其余精锐根本不在这里，留守剑岭关的士兵严重不足！

　　这时，吱呀呀粗砺的巨声响起，仿佛古老的城门在低沉啜泣，呼啸的狂风灌入城门隧道，夹杂着乱马嘶鸣，人声鼎沸。

　　火光中，绘有黑色太阳的战旗卷起风雪，无数身着玄青皮裘的骑兵手持弯刀长弓，呼号尖叫着涌进关内。他们好似饥肠辘辘的狼群，凶残暴虐，逢人便杀，凶悍绝伦。

　　面对强敌来犯，训练有素的雁行将士们迅速组成防线，纵然人数不敌对手，但他们依旧寸步不让，拼死抵挡。
　　一时间，血河映月，尸首堆积，恍如人间炼狱。

　　城门已然失守，现在该怎么办？！

　　裴世勇快速思索：眼下天溟教盘踞东南，雁行府大多数城镇皆已沦陷，唯有最大的回雁城还在负隅顽抗。可是，回雁城能否守得住尚未可知，逃往此地绝非良策。那么现在就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了！

　　裴世勇领着夏绫络来到一处暗巷，将夏绫络扶上了马，对她道：“小绫络你听好，这个密道通往关外山谷，玄帐王庭急于入关，都会以为你会逃往关内，绝不会想到你会去关外。”

　　裴世勇笑容和蔼，在兵荒马乱中仍然令人安心：“只要出了关你就安全了！你放心，我手下这群小伙子常年在外打仗，熟悉草原地形，也擅长扮作商旅，绝对能保你平安无虞。”说罢，他向身后的十名亲兵示意。

　　训练有素的亲兵们果断抱拳领命，只是眼眶红红的。

　　“可裴叔你呢…”夏绫络眼中满是关切与担忧。

　　裴世勇豪迈地说：“放心吧！你裴叔纵横沙场多年，命硬得很！你尽管随他们去，剩下的交给我！”

　　大雪落在裴世勇饱经沧桑的脸上，染白了他灰黑的虬髯。

　　夏绫络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从小看着她和杨蓬长大、武艺非凡、为人和蔼可亲的裴叔，朝他抱拳道：“裴叔，一切保重。”

　　随后，她用力一拉缰绳，随亲兵们往密道逃去。

　　枣红马载着夏绫络沿着山间密道奋蹄疾奔，夏绫络恍然间明白，父亲当年教她骑马，就是为了让她在危难关头能够有机会逃出生天。想到这里，她忽然发现匆忙之中父亲送她的红宝石眉心坠忘了带，但此刻她已无法回头。

　　很快，密道出口到了，眼前是漆黑的山谷，满天的风雪掩盖了他们的行踪。

　　夏绫络回头望去，巍峨的剑岭关上燃着焚天烈火，漫天火光离她越来越远。

　　凛冽的风带着刺骨的阴冷，狠狠地擦过夏绫络的脸庞。

　　她想哭，但这一次她忍住了泪——从现在开始，她只能靠自己了，她要活下去，这样才有机会回到杨蓬身边！

　　过去的时光，停留在了城墙内，夏绫络不再回头，一路北行，奔向了霜雪皑皑的大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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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宣正六年三月，海陵府雁行军大营。

　　杨蓬眺望着远方空旷灰白的天空，目光近乎失焦，面如寒铁。

　　当二月初剑岭关沦陷、头号家臣裴世勇壮烈殉国的消息传来时，雁行军一片哗然，人人悲愤不已。

　　杨蓬对裴叔和将士们的死痛心疾首，同时他也无比担心夏绫络的安危。或许，夏绫络已顺利逃往回雁城，一切还有希望！

　　杨蓬多想杀回雁行府，拯救水深火热中的万千百姓，可是天溟教数万大军已沿磐河驻扎，阻断了所有返回雁行府的去路。杨蓬满腔怒火，却苦于兵力尚未恢复，再加上磐河上的坚冰未解，敌军极易增援，所以他明白此时绝非反攻的良机。

　　于是，他只好强忍着愤怒，一面加紧练兵储粮，一面派人打探夏绫络的消息。

　　然而，三月已至，不但夏绫络杳无音信，还收到一个巨大的噩耗——回雁城亦被萧重光攻破。

　　至此，雁行府所有城池皆已落入玄帐王庭或天溟教手中，杨蓬拼尽全力守护的领土如今已尽数沦陷。

　　杨蓬内心如坠万丈寒渊，眼眶烧得通红。

　　他自小随军征战，无论是出关平乱还是进京勤王，都是为了守护雁行和他的绫络。可是，自从他入关以来，经历了芒山折戟、勤王失利、流落海陵，如今得知雁行百姓正惨遭蛮族烧杀掳掠，他却无法保护他们……

　　想到这里，他又陷入了深深的担忧：夏绫络，他的一生挚爱，此刻又身在何处？自从羁居海陵以来，杨蓬日日夜夜都担心着绫络的安危，他常常辗转难眠，独自在星空下挥舞长戟，默默祈祷

　　然而，天不遂人愿，远方的噩耗不断传来，如今雁行府已全面沦陷，绫络依旧下落不明。

　　怎么办？杨蓬面色冰冷，难掩心头泣血。他再也按捺不住，他要领兵出征，全力剿灭天溟教，杀回雁行府，哪怕还有一线希望，他也不会放弃，他要找到绫络，把她平平安安地带回故乡。

　　正好，如今春回大地气候渐暖，磐河冰雪渐渐消融，再过不出半月，教军将被河水分隔两岸，届时正是反攻的良机。而现在，只需解决兵力不足的问题……

　　他开始考虑是否请其他三府一同出兵：陆凌峰虚伪无耻，沈清优柔寡断，唯有赵汐和吴叶还比较可靠。他们虽年轻，却颇有谋略，精于战阵，值得信赖。

　　杨蓬下定决心，是时候与赵、吴二人商议反攻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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