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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我怔怔地呆愣在原地失了反应。
没想到苏依然在我面前找寻的东西,竟然是纸鹤!是当初季朗想要送我的那只吗?可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它怎么还会存在?但能让苏依然这么不辞辛苦地寻找,除了那一只,还能是哪一只呢?
“苏依然,你要找的纸鹤是……”
“依然啊,你要找什么?”
糅杂着怀疑与渴望的试探,断然截停在季朗母亲的询问之后。我咽下未尽的后半句,殷切又灼灼地看着她们二人。
苏依然瞟了我一眼,显然她已经听到,但却不打算理会我未说完的话。她用纤细如葱管的手指指着书桌上一个显眼位置,向季朗母亲说道,“就是放在这里的,一只有些旧的纸鹤,上次来我记得还在的。”
“那个啊,”季朗母亲未经细想,直接回道,“我把它带给季朗了。”
“带给季朗?是烧了吗?”
苏依然颇感意外,而且未竟深思,理解得也不甚透彻。估计在她的浅层意识里,能带给离世之人的途径,大约只有烟火味儿缭绕的那种传统方式了。
“没有,我把它留在季朗的墓地了。本来是想在家烧给他的,但想到他在世的时候那么重视,连个折痕都舍不得弄出来,就不忍心让他的心意在我手上沦为灰烬。所以带去放到了季朗墓碑旁边,一方面可以陪陪他,另一方面也是想让它自由化归吧!”
“那万一被风刮走了……”
“那就是缘分尽了,也或者是他用另一种方式带它走吧!”
听着季朗母亲平声细语的解释,我的面色越发苍白。手指用力蜷握在手心,以此拼命克制着震荡不已的神魂识海。谁能想到、谁又敢想,季朗活着时没能送出去的纸鹤,隔了那么多年的光阴后,竟然在他的墓地里被我捡到又私留起来?
这究竟只是一次巧合,还是季朗不甘的执念所为,又或是冥冥中的天意注定呢?
“哦,是吗?那就算了。”
“怎么?你们找它是有什么用吗?”
“也不是,就是想让乔蔓留个纪念。”
了解到缘由,季朗母亲惋惜而抱歉地看着我,“那真是太抱歉了,季朗还在世的时候,就喜欢一直带着它。前段时间我去墓地的时候就捎上了,走得时候就留在了那,算是了自己的一个念想。”
无论如何我都想不到,纸鹤会是季朗母亲有意放在那里的。它本来是母亲对儿子的拳拳体切之意,也是把一份失主的心意放归天地间,却被我无意间占为己有。事到如今应该如实坦白的,但我却畏缩了。
“没,关系。”
纵使三人皆知它是为我而生,纵使明知它可以被我堂而皇之地拥有,可依旧怕追问、怕奚落、怕质疑,既怯懦又卑劣地蜷入了名为“隐瞒”的壳中。
“这样也好,有纸鹤陪他呆在荒凉的墓地里,我想季朗应该也不至于太寂寞吧!等到风吹日晒久了,纸鹤被岁月蚕食殆尽,也就代表着它终于走完宿命,去到了他在的世界。”
玉立在旁的苏依然说得一派轻淡,却满眼满面里都是怅惘,有求而不得的执着,有永失爱人的悲戚,也有隐约浮动的欣慰。如此的坦然若昭,如此的情深似海,令心事重重的我霎时间自觉相形见绌,千言万语再说不出,只剩沉默倾听。
听苏依然对季朗跨越生死的惦念,听季朗母亲对季朗细致入微的呵护,听自己内心对季朗隐晦至深的恋慕,听今日今地三个毫无瓜葛的女人聚在一处,用或深或浅的哀伤思念着同一个男人。我想,这大概就是世间所爱的共鸣。
离开季朗家后,我与苏依然在小区门口分开。她向左,我向右,既无道别也没寒暄,仿佛我们只是错身而过的路人,好似我们今天从未遇见。可我却知道,我们只是不愿提醒彼此,正离开有季朗气息的世界,正各自回归失去他的生活里。
但走了不过两步,我就忍不住回了头,喊道,“苏依然!”
她回了头,姣好的面孔上有惊讶和茫然,“怎么了?”
我暗自深吸长长的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向她坦白,“我带走了纸鹤。”
她却似没有听明白,疑惑地歪了头,“什么?”
“我从季朗的墓地带走了纸鹤,本来想告诉阿姨的,但我不知道怎么对她解释去墓地的原因。我原本不知道纸鹤是阿姨放在那里的,就是意外地捡到然后带了回去,现在它就放在我的卧室里。苏依然…,我也是想他想得受不了,才会去……”
眼里蓄满的泪水,边说边不可自抑地滑落。这样一个痛心时刻,心坎上无处安放的事,只能对着我的情敌诉说,何其可悲又何其凄凉。
苏依然听完我的话沉默了,许久她震惊不甘的眼神才缓缓淡去。而后她仰面望向晦暗的天色,不服地叹了口气。再看向我时,已经是释然的姿态。
“这样啊,看来就算他人不在了,他的心意也还在。既然如此,纸鹤你就好好留着吧!别再辜负他的心意了!阿姨那里我会找机会跟她解释的,你也不用有负担。能让儿子的心意得归其所,她也会跟着欣慰的。”
她回应得是如此轻松洒脱,可我依旧觉察得出来,苏依然此时违逆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因着自己的自尊,因着自己的骄傲。
她不知道,那股从她内里透出来的惨败的悲哀,纵使隔着数米的距离也让人无法忽视。
她也不明白,我不是胜利者,她也从未输了什么。
或许是我眼中哀婉的情绪太过浓重,苏依然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行了,我走了。”
“苏依然,今天很真的感谢你!谢谢你跟我说季朗的过去,谢谢你带我来季朗的家,谢谢你的大度,谢谢你的包容!”注视着苏依然转身远去的背影,我由衷的谢意混着感激的泪水喷薄而出,她却只是潇洒地摆了摆手,直至消失也没有再回头。
时值此刻,我方相信季朗是幸运的。滞留人间短短的二十多年里,他拥有了众多的爱。即便他在这世间早已没了踪迹,可依然会有人会永远地记着他、念着他。
会走他走过的路,会看他看过的风景,会呼吸着他呼吸过的风,会在午夜梦回里唤声他的名字,还会在朝朝暮暮间对他念念不忘。就好像他从未离开,就好像他一直都在。
踩在湿润泥泞的道路上,灯光昏暗、凉风瑟瑟,我的心情忽然变得明媚飞扬起来,脚步更轻快不少。
我替季朗感到幸福,我替他的来过感到值得。人生的意义,不就在于此么?他的人来过,他的人走了,他的故事却不会作废。
我们这些念着他的人,就在俗世红尘中,时不时地忆起、谈起,依旧为他哭、为他笑。
而未来终有一天,我们也会离开人间。到那个时候,倘若他还在等着,便是盛大而喜悦的重逢。如果他已入轮回,我想我们还会不管不顾地选择追随。
所有、一切,都因爱而美好、而留恋,而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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