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乱长安

　　“我…赵绯为何要对你林雪奴言听计从？要说的话，那晚已是说完了。其他的，并无甚么可说的。”

　　赵绯转过身，沉声道。

　　林雪奴攥紧了手中的龙鱼，赶快把它收回到心口处。在那里，她的一颗心跳得极猛烈。

　　今日，她总算是得接近了她想要的答案。

　　赵绯方才极为异常的表现分明是在说，当年之事，必有隐情！这个人，绝对不是世上所传的那般不堪，也绝不是他故意向世人表现得那般无情。

　　想到这里，林雪奴的脸上有了笑容。

　　虽然心里头有一些愧疚，她不应该以白玉龙鱼作为要挟，强逼赵绯露出马脚。可想了这么多时日，确是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而且，如果心里总在怀疑赵绯故意隐瞒着什么，却又无法判断那晚他所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再这样下去，林雪奴感觉她自己就快要发疯了。

　　如此，她才会做出今日的行动。

　　赵绯也知道，方才自己的迟疑肯定是不应该的。可即便如此，要他在白玉龙鱼面前亲口承认，他赵绯是一个六亲不认、冷血自私的衣冠禽兽，他自问他是真的做不到。

　　为了保全月儿与昭阳，他赵绯已是甘愿接受人世间所有的骂名，即便众叛亲离，即便为世人唾弃，赵绯从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可唯独是在白玉龙鱼的面前，在他亡母留下的遗物面前，赵绯做不到将这些本不属于他的不堪罪名、骂名，通通逆来顺受地背负在身上。他的母亲是那样的命苦，他怎么忍心让她于九泉之下，还为了他这个不孝儿而寒了心呢？

　　“再无他事的话，就回去吧。”

　　既然已是露了破绽，于林家这位医术高超的小娘子、他赵绯未过门的妻，赵绯就只能采取尽量躲避的策略了。

　　说完，他就离开。

　　“不好了！！！前面要塌了！！！快跑！！！”

　　“危险，大家快跑！！！”

　　“快跑啊！！！”

　　远处有呼喊自远而近，接连响起。

　　赵绯猛抬头，循声看去。发现远处的大坝上有几处已是开始坍塌。想必是这几日洪水的猛烈冲刷之下，坝体不堪重负，以至于产生塌陷。

　　在大坝上施工的汉子们根本来不及携带工具等物，只能丢下它们，跳下木台，往坝下慌忙撤去。可就是这般，还有几个汉子撤退不及，直接跌入涛涛湍流之中。

　　“你快退下！”

　　赵绯见状不妙，草草嘱咐林雪奴。

　　说完，他拔腿就奔。身负武学，他施展轻功向坍塌处赶去。

　　“跑！！！快跑啊！！！快！！！”

　　眼看着坍塌就要追上众人，老张急忙加速疏散大家伙儿，他自己却被落在了队伍之后。

　　脚底下一软，地面的塌陷很快将他追上。

　　心底叫了句，完了。老张顿然万念俱灰。

　　说时迟，那时快。赵绯凭空出现，一把将他从涌入大坝的湍流之中捞起。足尖借力，在土坡上轻点一下，他提着老张飞了起来，途中落了几下，蜻蜓点水般借了些力，便又飞起。很快他把老张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瘫坐在地上，老张双腿无力，吓得着实不行。方才若不是赵绯及时出手相救，他这会已是不知道被汹涌的洪水冲到哪里去了。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多谢大人！”老张感激地叩头。

　　他的妻子马上就要临盆，如果此时他出了什么意外，那他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要怎地成活了？

　　“速速离开。”赵绯潦草回了句。

　　施展轻功，他继续去营救其他人。

　　林雪奴也没闲着，当下的情况如此凶险，当是有赵绯这样会武功的人在场救援大家才是了。

　　扔下食盒，她死命地往回营的方向地跑去。她要赶快找到哲别和青隼，要他们一并来坝上帮忙救援。

　　说来很巧。营地里，发现林雪奴不见了，四处找了也没有。郭蓉蓉便喊上青隼、哲别等人，一起去周围寻她。始终找不见，大家就商量着到大坝上来寻寻看。

　　正当大家伙快要走到大坝附近的时候，正好遇见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雪奴。

　　见她一身的汗水与泥水，郭蓉蓉吃惊非常，忙问林雪奴出了什么事？

　　林雪奴喘得不行，关于自己的提问她都摇头不答，待终是缓上了一口气后。

　　她对青隼和哲别道：“快、快去大坝！出事了！”

　　二人听了她的话，即刻向大坝奔去。很快便加入了救援。

　　郭蓉蓉扶着林雪奴，捋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林雪奴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就要回大坝去。

　　郭蓉蓉不依她，说我二人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会什么武功，去了是要添乱的。

　　林雪奴却说：“我会医术，多少能帮衬大家一些。蓉蓉姐姐快回营地报信，大坝坍塌，有好几位乡亲都跌入了河水之中。现下急需人手增援搜救，另外喊上陶先生他们，尽量多带上些药材，有人受伤了。”

　　郭蓉蓉拗不过她，只得听从林雪奴的安排。

　　“雪奴，你千万要当心些！姐姐我去去就回！”

　　“好。”林雪奴应是。

　　于是二人分别。

　　郭蓉蓉急往营地去，而林雪奴返身则往大坝去。

　　在坝体尚且安全的一处位置，她帮刚才在奔逃途中受伤的乡亲包扎起来。

　　青隼、哲别身怀武功，这二人的加入令救援进展迅速。好些人都被他三人救到了安全处。

　　等遇见受伤的乡亲，便将人暂时安顿在林雪奴那边。林雪奴不怕脏不怕累，把乡亲们当作亲人一样照顾。又是包扎止血，又是固定清理患处。许多伤患因为她处理得及时，暂且无虞。

　　赵绯一面救援，一面清点人数。

　　失踪五人，重伤六人，轻伤十八。

　　这次大坝坍塌，当是造成了不小的人员伤亡。

　　这时，郭蓉蓉带领大队人马赶来，大家在大坝近处的一处高地立起帐篷，郎中们开始就地治疗重伤患者。

　　轻伤患者则在简单的包扎处理后，又投入到了工事的修缮之中。

　　送走了最后一个轻伤伤员，林雪奴累得坐在地上。

　　赵绯这边的救援也暂时告一段落，余下的搜救工作他安排哲别与青隼带队。

　　心里始终惦记着林雪奴那边的情况，赵绯来到了她身旁。

　　林雪奴一身的血污与泥渍，衣衫也不整。

　　衣服的袍角都被她撕扯下来作为包扎的绷带了。

　　见赵绯来了，她从地上惶然站起来。衣衫不整之下，她很是窘迫。一双小手不知该如何遮挡，才能不让赵绯看见自己暴露出来一双的裤管。

　　“辛苦了。”赵绯的话依旧是不咸也不淡，让听了的人砸摸不出什么滋味来。

　　林雪奴摇头。

　　“回去吧。”

　　林雪奴点头。

　　赵绯起身离开，想去高地帐篷看看伤员的情况。

　　他二人分开没几步，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于赵绯身后骤然响起。

　　紧接着，便是大家焦急的呼喊从四下传来。

　　“大人！！！林公子！！！快跑啊！！！”

　　“塌了！！！塌了！！！又塌了！！！”

　　“跑！！！跑！！！”

　　脚下这时也传来了震动。

　　赵绯眉头一皱，心知不妙。他赶快转身，想拉上林雪奴一起走。

　　却见，林雪奴脚下所站的地面赫然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天塌地陷，只在一瞬之间。

　　裂缝之中，滚滚波涛汹涌而来，眨眼就要把林雪奴整个人吞下。

　　林雪奴青涩的脸上满是困惑与无措，另外还有她对于这个世间的留恋。

　　没有功夫留给赵绯去权衡利弊，也没有功夫留给他去深思熟虑。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如果他此刻袖手旁观不去救眼前的人，那么明年今日，即将会是林雪奴的忌日。

　　足下发力，他扑向林雪奴。

　　在波涛将她完全吞没的前一刻，赵绯赶到了。

　　把那个同他相比，既瘦弱又矮小的身体紧紧地护在怀里。

　　“莫怕。”赵绯在她的耳边说道。

　　而后，二人双双坠入了洪流之中。

　　听闻帐外震耳欲聋的坝体断裂之声及大家焦急的呼喊。

　　郭蓉蓉和素心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便走出帐来看。

　　问了情况，才知道那二人一并掉入了滔滔洪水之中，被大水卷走了。

　　素心大哭，而郭蓉蓉闻言当下就昏厥过去。

　　青隼与哲别也从别处赶了回来，众人不敢耽搁，迅速开展搜救。

　　在激流之中，赵绯以身体护住林雪奴。两个人被洪水冲得翻滚不止，浮沉不止。

　　赵绯用尽力气把林雪奴托起，好让她可以多到水面上呼吸。自己则是凭借习武练就的吐纳之法，大多数时候都在水底闭气。

　　林雪奴不懂水性，胡乱地挣扎着，幸亏有赵绯拖着她。但饶是如此，还是呛了不少水。她能够感受到，赵绯为了保护她，已是豁出了自己的性命。

　　二人浮浮沉沉、沉沉浮浮，且是漂了好些会儿。

　　日后再回忆起今天的遭遇，林雪奴但言今日这一小段时景，比起她一生之中其他任何时候都要漫长得多得多。

　　直到激流遇见一处转弯，水流更急。一处断木卡在岸边的岩石缝里，和两个人擦身而过。林雪奴的一只袖子被断木锋利的边缘直接扯去，而赵绯就没有那般幸运，断木的边缘狠狠地剐蹭到了他的后背。

　　一阵温热的触感生发在他后背上，随后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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