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余温

　　新一周。
　　雨势未停，阴沉沉的不辨晨昏，江上水雾弥漫，空气粘稠。
　　俞温沿着江边不算熟悉的路送郑禾恩上班，难得没有堵车，雨刷器时不时来回划出沙沙声，晨间广播话题很有趣，节奏和韵律并存，一扫周一清晨的烦躁。
　　“俞温，辛苦你起这么早。”郑禾恩用吸管搅拌黑米粥，温声开口道。
　　从这栋公寓到两人工作的地方，比从郑禾恩家出发更顺路，但毕竟俞温要早起不少，做早餐再送他上班，他总觉得在麻烦俞温。
　　“不会啊，以前住你家的时候我也送你啊。”俞温侧头看他一眼，嘴角勾了个痞笑，“怎么突然说这个？”
　　郑禾恩垂下头，“不是，你可以多睡会的...”他支吾了一声，“一直忘了问你，我的车现在在哪？”
　　俞温像是忽然忆起这回事，挠了挠脸颊，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而郑禾恩迂回半天的疏离态度也让他不爽。
　　郑禾恩的车原本就没有问题，是他为了送跑车找的借口。至于那辆本应该送出的黑色法拉利，难免联系起郑禾恩当时留下的替代品和短信，现在他想到就心烦，脸色又难看些许。
　　郑禾恩悄悄瞥去一眼，发现他下颌线条紧绷，专注开车故意忽略自己的问题。俞温经常会有类似的难以捉摸的小心思，郑禾恩还没找到安抚的关窍，只能跟着沉默。
　　广播主持人的捧哏逗哏好像一下子无趣了，郑禾恩的情绪随着窗外雨幕变得细碎沉闷。
　　直到过了两个路口，红灯停下，俞温才用食指指腹敲敲方向盘道，“不喜欢现在这辆吗？”他们坐的是俞温停在公寓楼下的卡宴，算是俞家最低调的一辆。
　　郑禾恩愣了一瞬，看出他所想，摇头道，“不是，我还是比较习惯自己的。”
　　俞温顿了顿，“我知道了，下午让人送过去给你。”盘算着先给那小轿车做个全面保养，他又坚决道，“不过平时还是我送你上班。”
　　郑禾恩望向他，张了张嘴，忽觉自己丧失了拒绝的能力，甚至开始喜欢俞温这种不讲道理的霸道。喜欢每多一分，心里不能见光的踌躇和迷茫就少一分。
　　俞温的眼神隐没在长睫之下，桃花眼尾并未流转多少波光，鼻梁唇峰比一般人要隆起一些，深邃立体的五官让他此刻显得倨傲冷酷。
　　郑禾恩根本无法从俞温身上挪开视线，一遍遍的描摹他英俊的侧颜，情感和理智在脑中博弈。
　　他在空气里仿佛感受到混着酒香的甜味，在飘飘然中捕捉被忽略的思考能力。
　　他终于明白自己不习惯的其实是这样似乎变了性质的亲密。他过去心安理得享受的，是正如俞温所说的那样，也是因为他想把对方看做另一个人。
　　可现在，是血液流过心脏，流过四肢百骸，流过后颈和下腹，那些他比omega缺少器官的地方，却仍能被alpha带起共鸣。
　　他的“享受”逐渐洗脱卑鄙的外衣，赤裸又羞怯的想给予回应。
　　郑禾恩收回目光，扯了扯安全带，低声道，“那谢谢你了。”
　　俞温“啧”了声，没有接话。
　　到达车库，离上班打卡还有十五分钟，郑禾恩伸手要去开车门，猝不及防被俞温用力拽了一把，还未来得及发出痛呼，俞温已经用唇瓣狠狠堵上他的，大手箍住他的后脑带向自己。
　　即使郑禾恩已经强调过无数次不要在这里做这个，俞温总屡教不改，任意妄为。他现在巴不得向全世界炫耀自己和这个beta的关系，自然更不可能收敛。
　　郑禾恩的唇被撞的有些疼，半张着微微抽气，惊慌之下，他按住俞温的肩膀，因姿势扭曲怎么都推不开，反倒口中被他完全侵占，舌头也被勾去反复吮吸品尝。
　　吻到郑禾恩几乎窒息，无法克制的轻拍俞温的手臂，俞温才带着惩戒性质的轻轻咬一下他的下唇，含着他的呼吸道，“你在跟我客气什么？是我们做的还不够多吗？”
　　郑禾恩瞪大眼睛，“不…不是。”脸颊蓦然灼烧一般烫起来，三两下挣开俞温的束缚，“我先走了。”他关车门的时候没有抬眼，简直不敢琢磨俞温话里的含义。
　　俞温是可以在实验室乱来的人。
　　郑禾恩攥了攥拳，强压下胡思乱想。没走出两步，身后喇叭轻响。
　　郑禾恩错愕的回头，以为俞温又要做什么，紧张的往后撤了一步。
　　俞温缓缓降下车窗，对着郑禾恩指了指自己的领口，吹了声口哨，嘴角那抹笑蔫坏蔫坏的，心情已然大好。不管明里暗里调戏多少次，郑禾恩的反应总那么可爱，藏着点小于他年纪的青涩，像颗皮薄的果实，内里酸甜可口。
　　郑禾恩低头一看，衬衫皱巴巴，仿佛是被人揉得凌乱，不可避免的往别处想。他羞恼的抿着唇，瞪俞温一眼，捂了那处快步离开。
　　乘电梯上楼的时候，郑禾恩的脸一直红扑扑的，虽然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可眼里藏着几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小丽等一干研究员倒是马上看出来了。
　　他们簇拥上来嘘寒问暖，拿出比以往热情十倍的劲头，说郑禾恩气色好，也没瘦得太过，纷纷用视线暗示小丽去问他是不是这段养病的时间过的很滋润。
　　小丽果然不负众望。
　　郑禾恩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稍稍端起点架子，“好了好了，该开会了。”
　　众人不肯罢休，知道在生活问题上调侃他不会生气。郑禾恩从t国回来以后好似变了很多，至少情绪较从前外露，研究所成员之间的关系也因这段“破镜重圆”变得更紧密和谐。
　　有人大着胆子道，“博士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郑禾恩不承认也没否认，赧然垂头收拾桌上的东西。
　　一群人立刻交换了了然的眼神，捂嘴偷笑。
　　所里的八成事务在小丽统筹安排下进行得非常顺利，只一件让郑禾恩觉得奇怪。一月之前开始研发的样品，上周经丁澎湃二次核查通过后，让小王送去质检单位。本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事，如今一周过去，竟然连基本的检验的审批程序都没批下。
　　“打电话问了吗？什么原因？”郑禾恩蹙眉。
　　“当时他们负责人不在，让我把文件和样品留下，说他们会拿去测试的，至于文件，过几天签好字通知我去领。结果现在那边说得含含糊糊，一直拖着没有结果。”小王懊悔的抓了把头发，“我应该盯着点的。原本想着质检局和管理中心关系不错，我们所也经常送东西过去...”
　　郑禾恩点点头表示了解，“辛苦你今天再去一趟，确认一下。”
　　“好。”
　　郑禾恩没太在意这件事，想来工作人员的疏忽也经常有，况且离最后交付还有充足的时间。
　　如他所料，很快小王就把文件带回来，表示质检已经提上日程。
　　正午时分，郑禾恩意外收到装修设计师的消息，说自己周末灵感爆棚，今天早上完成了十分满意的设计稿，迫不及待想让郑禾恩看，问他下班之后有没有空。
　　郑禾恩想着自己的车正好等会儿送过来，就和他约好见面的时间地点。
　　临近下班，俞温也给他发了消息。
　　郑禾恩找到平时停车的老位置，才发现随车子一起送达的还有俞温自己。
　　他倚靠车门，两条长腿在身前随意交叠，扬起灿笑，低声喊他，“禾恩。”他护着郑禾恩坐进去，自己从另一边上车。
　　“你怎么来了？这么早下班？”郑禾恩声音有点愉悦和惊喜。
　　俞温向来不把工作放在心上，转头注视他道，“当然是特地给你送车啊。回家？”
　　郑禾恩被这深沉的眼神刺了一下，呼吸又因那句“回家”滞了片刻，两人同居的关系确定的水到渠成。一会儿后，他有点不舍的出声对俞温歉意道，“不好意思啊，不知道你会来。我跟设计师约好了，得去一下他工作室。”
　　俞温没有说话，开出车库后慢慢在路边停了车。
　　傍晚雨歇，夕阳的成色格外纯正，四周一层一层漾开粉红，其上是无穷无尽的瑰蓝，宛如一幅巧夺天工的油画。
　　郑禾恩以为自己扫了俞温的兴，他可能还有什么安排，慌忙道，“要不你先回吧，我自己去就行。”
　　哪知俞温忽得凑过来吻了他脸颊，而后轻轻将他的脸捧过来正对自己，在他颊边温柔的抚了抚。
　　两人气息离得极近，嘴唇将触未触的距离，眼底清晰的倒映着彼此，还有一半沐浴远处的霞光。
　　“我昨晚和今早说的话，你没忘记吧？郑博士的业务水平应该不会因为请假一周就退步了吧？”俞温话里有三分笑意，七分认真，“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郑禾恩眨了眨眼，蓦然往前一寸，贴了俞温的唇瓣一下，“没忘。”做完这个，他兀自红了脸，坐回去拿手背捂住嘴唇，暗骂自己鬼迷心窍。
　　车里空气的甜分超标，郑禾恩想，怎么每每这个时候，自己就像有什么超越性别的特异功能呢？
　　作为一个制药学博士，他无从处理此刻的情景，也找不到任何一种没有副作用又能带来同样效果的产品，只能放任心跳在高速公路上越驶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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