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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老病
我与猫九的生活用品区分得非常严格,这样的区分有些搞笑,也有些神经质,当然,神经质指的是我。家里的生活用具,每一样都有两套,款式一模一样,不同颜色作为区分。猫九使用单一的白色,而我使用的,则是除了白色之外的各种花里胡哨的颜色。
“真没想到,阿飞竟然不嫌弃我的杯子。”猫九笑了笑,微有调侃意味,“阿飞啊,我替杯子感谢你。”
我这不是一时没想起吗?谁不嫌弃你的杯子了?
“冒险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值得吗?”我把杯子轻轻推回去,用提问掩饰尴尬。
但愿这个问题,真能把我的尴尬情绪掩饰几分。
“不过就是吃得太饱,想活动一下。”猫九微翘嘴角,似笑非笑说道,“看在少年胡同的容颜上,纯属娱乐行为。”
猫九的话不尽不实,我却还是非常给面子地点了点头。猫九不会刻意隐瞒我,他不过是与我一样,记忆残缺罢了。
“就你一人吗?”我充分发挥想象力,继续问道,“还是有同伴相随?”
随即,我便感到一丝难于言传的酸楚情绪在胸腔漫延,那情绪堵得我胸闷,没来由的便想起了猫九口中那个神秘的“她”。她是风信子女郎吗?
猫九摇摇头:“自然是孤身一人。”
我笑了笑,放下心来,只要不是风信子女郎相伴,就没事了。
“我与阿飞一样,始终孤身作战。”猫九轻声说,语气有些微妙情绪,似感喟,又似随意,“胡同也是。”
“胡同有军队。”我及时纠正猫九的错误说法。
“被抛弃,便是孤身。”猫九的语气,说不出的寂寞。
我叹了口气,一时之间,也共情了猫九,以及少年胡同的寂寞与不甘。少年将军率领将士抛头颅,撒热血,誓死守卫疆土,结果高层不仅放弃了他们守卫的那座城池,更是无情的把胡同的整个团队拱手送给敌对方。
那是场古代战争,距今遥远。我对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很感兴趣,也很向往。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突然就想到了之前隐隐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倘若猫九讲的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他也确实真的在那场惨烈的战争中出手,救了少年时管家的一条小命,那么,猫九的真实年龄到底几许?
想到冷兵器,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腕,销魂安静得像是冬眠般。
“我没有见过你这样拥有年轻面相的老人。”我向猫九遥伸双手,“不对,是年轻的古人类。”
“家族中有一种遗传病。”猫九叹了口气,“治不好的。”
“什么病?”我紧张地问道,莫不是猫九真的遗传了家族的不治之症?
“不会老,也算是一种疾病。”猫九愁眉苦脸说道。
“让我也得不会老的疾病吧。”我用力拍打桌面,哀嚎道。
“阿飞也可以永远不老的。”猫九说道。
“怎么做?”我好奇道。
“在年轻时死去。”猫九似笑非笑说道。
“这可不行。”我认真地说道,“活着多好。”
“若胡同在年轻时死去,就不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了。”猫九感叹道。
胡同有自己的选择。我盯着猫九的脸,我也有自己的选择。我的选择是,在我最好的年华,遇到面目最好的你。
“你的家族遗传疾病,如果能够传染,那该多好。”我感叹道。
“可惜的是,这病不具传染性。”猫九说道。
猫九脸上有些坏意,我抓起桌上的白瓷花瓶,作势向他扔去。猫九闭上眼睛,静待我下手。我叹了口气,把花瓶重新放回桌上。
猫九睁眼,眼神疑惑。
我愁眉苦脸说道:“花瓶可是要花钱买的,而猫欺骗我,却不需要任何成本,让我这主人的颜面何存?”
“我若是想要骗阿飞,只会什么也不说。”猫九注视我的眼睛,琥珀色的瞳仁通透纯净,“我若是说出口的话,自然不会骗你。阿飞,你要记住,成功的谎言,是什么也不说。”
“我明白。”
我有些黯然,更有些自惭,心说,我能相信你么,你这么神秘,而我,却是这么普通。
随着相处时间的推进,我越来越感到,我与猫九之间,似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却又似站在河流两岸的两个人。除了遥遥相望,我想不到我与猫九之间,还能为彼此做些什么。
看着猫九好看的脸,一个念头突然从我心底升起,猫九因为家族遗传疾病不会老,那么胡管家呢?以战争的时代背景反推,至少是几百年前的事了,管家仅仅从一个少年变成中年男人,这也太诡异了吧。
“难道管家也是有幸患了你家族中的遗传病么?”我盯着猫九的眼睛问道。若胡管家也有病,那他病得并不怎么全面,因为,他变老了。
“管家与我的家族没有关系。”猫九悠悠说道,“胡同,是个普通人类。”
“猫煞费心思,救一个普通人类少年?”我白了猫九一眼,虽说胡同是个少年将才,但到底也只算个普通人类。
“管家年少成名,那时长相可没现在难看。”猫九抿了抿嘴角,似笑非笑说道,“长得好看的人,运气总是不会太差。”
所以我是因为长得不太好看,才没什么好运吗?这话我只是想想而已,不会说出口。
“现在呢?管家的运气用完了?”我笑了笑,“因为他长得不再好看了。”
“他又遇到我。”猫九淡淡说道,“这便是他的运气。”
“像猫这样玉树临风,人间仅此一人的猫,好运是否能永远相随呢?”我乐了。
“我们家阿飞真是聪明,一点就透。”
猫九举起手,手指向我虚指过来,我吓得跳了起来。
“你想谋杀主人吗?”我大叫。
“我宁可杀了自己,也不会让阿飞受到伤害。”猫九的声音悠悠传来,仿佛从远古时期吹来的风般,那么遥远,那么飘渺,以及,携带着无法言说的,丝线般的哀伤。
“为什么?”我问道。
也许逼一逼这只怪猫,他真能回应我内心忐忑的小期待。
“因为……”猫九笑了笑,“谋杀主人,可是重罪啊。”
这一刻,我突然就对联邦法产生了一些意见。联邦法有形或者无形的把雇主与仆从捆绑在了一起,这样的捆绑,实在有些粗暴,有些不近情理。
现今虽无古时株连九族一说,但倘若我触犯了法律,猫九作为我的随从,他只需承担我所犯罪行的百分之五十的法律责任,而如果触犯法律的是猫九,作为主人的我,可是得承担与猫九同等的法律责任了。
即便多么不合理,这项法规依然能够延续与被严格执行,之所以如此,在于它具有人性之处,但显然,它的人文情怀只对富人有意义。大户人家只让随从承担自己触犯联邦法的罪行,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主家有足够的财力,向联邦政府缴纳高得离谱的罚金便可。
这该死的联邦法。
自星域联盟成立以来,表面上看来,政治集团不再像古时那样,基本是由门阀士族组成,但真正掌握政治话语权的人物,与各大集团仍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政要们要么是从财团走出来的人物,要么是大财团培养出来的人才。当然,若是一不小心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运气,从平民到议员的华丽蜕变,也不是不可能,前提是,你得拥有那份运气,或者说,你在不自知的状态下,得到了大财团的暗中支持。
“谋杀主人,那可是重罪啊……”猫九再次说,这次他的声音宛若微风,仿佛一呼一吸之间吐出来的、若有若无的语音。
“嗯,我明白了,谢谢猫的不杀之恩。”我笑了笑。
猫九眯了眯眼,一副作死的妖孽样子,要命的是,这妖孽太好看了。作为我的随从,哪怕这妖孽犯了多么严重的事,我也会义无反顾护着他的。
我叹了口气,猫九说他不会谋害我,我又何尝想要伤害他呢。
停顿片刻,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管家并没有患你家族的遗传病,所以,他终究还是躲不过岁月的摧残,变成了现在这般油腻中年人的样子。只不过,我纳闷的是,管家变得也实在太缓慢了吧,似蜗牛般在时间隧道爬行了几百年,这不符合常理。”
“或者上千年。”猫九接口说道。
千年?你真是只千年老妖猫?
我的心情突然有些沉重,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这张普通人的脸,也是逃不脱岁月摧残的。若是猫九所言属实,他不会老,那么日后我不可逆的老去,真是一种可怕的灾难啊!
我自嘲地笑了笑,这种灾难,只是于我而言,对猫九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若我老去,或是死去,猫九只需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另一名年轻女子,或者,遇到许多名在不同时空出现的女子便可。
“如果我现在死去,真的就能永远年轻了。”我自言自语说道,“这样,猫所记得的,便是年轻的阿飞了。”
“阿飞不会死,也不会老。”猫九沉默片刻,随后轻声说道,“阿飞,相信我。”
“为什么?”我也轻声问道。
我希望能够听到猫九说出一个可以令我信服的理由。
“我守着阿飞,阿飞就不会老,自然也就不会死。”
猫九的声音突然又变得悠远,还一有些模糊感。又是来自遥远山涧的虚无的风。
我不会死,那谁会死?
突然之间,我又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幻觉,仿佛在记忆深处,曾经有人对我说过相似的话语,只是那个模糊的身影说的似乎是,阿飞,不要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追寻记忆总是让我头疼,我及时止住无效的联想,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猫九身上。猫九可真是一副治病救命的良药啊,仅是欣赏他的容颜,便能够减缓我的头疼。
望着猫九随风起伏的白色长发,我伸手揉了揉自己脑袋上的黑色短发,心想,若我的头发能够长长,我就把它染成银色。随即,我的心一沉,自我在这世界睁开眼睛,一个多月过去的,不知何故,我的头发始终不见长。
“猫喜欢什么颜色的头发?”我没头没脑问道,表情肯定像个白痴。
“如果是阿飞,我希望是红色。”猫九眯了眯眼。
“那我就染成绿色。”我呵呵笑道。
“绿色也好。”猫九微笑说道。
“绿色不好,金色好。”我朝猫九挤了挤眼睛,说道。
“为什么?”猫九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因为……”我沉吟道,“你的头发是银色,我的自然得是金色了。”
金银搭配?这么土。我差点笑出声来。
“有道理。”
猫九轻轻拍了拍手掌,一副敷衍的样子。
“我还想听你讲故事。”我想了想,继续说道,“除了胡管家,你还有其他故事可讲吗?”
“我有很多故事,也有很多话,阿飞是想要一次性听完呢,还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听我说?”猫九深吸一口气,认真问道。
我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我选择慢慢听。”
猫九笑了笑,点点头,我也笑了笑,我其实还有话没说出口,但猫九应该能懂。倘若一个早晨就把一生的话讲完了,那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还能不能继续结伴同行呢?
“猫,你到底活多少久了?”我问猫九,我没问他到底有几岁。似猫九这样变态的存在,年龄概念对他应该是没什么用处的。
“很久很久。”猫九转头望向窗外,“久到我记不清,久到认识的人,几乎都死光了。”
“不是还有老熟人嘛。”我提醒猫九胡管家的存在。
“其实,胡同并未记起我。”猫九转头望着我,淡淡说道。
“那之前发生的事……”我奇怪问道,从胡管家突然对猫九表现出的敬意与惧意,他怎么可能没有认出面前的救命恩人。
“我只是向他施加了一点压力。”猫九平静说道,“还不是激活他记忆时候。”
“为什么?猫这是施恩不图回报的高尚之举吗?”我笑了笑。
“阿飞真是调皮。”猫九也轻轻笑了笑,“我说了,当初救那少年,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就因为他长相宜人吗?我感到很是欣慰,看来,我们主仆之间,还是拥有共同爱好的。
“我还以为,我们以后可以挟恩要求管家为我们做事呢,毕竟,他可是林议员的大管家。”我叹了口气。
“救人,真是麻烦。”猫九望着先前胡管家站立过的地方,沉思片刻,然后轻叹道,“早知道,就不救了。”
“是啊,救人如果不图回报,就会与帮别人其他忙一样,最终成为自己的麻烦。”
我感同身受,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明白猫九所指的麻烦是什么意思,对于猫九来说,救人或许真是一时兴起,只是,救人的行为会给彼此带来因果,而因果无论好坏,无论能不能斩断,都是一件麻烦事。
“看来阿飞是后悔救我了。”猫九挑了挑眉毛,眉眼尽是笑意。
“你以后尽量吃少一些,就算是减少我的麻烦了。”我严肃说道。
猫九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是个晨风轻曼,花香弥漫,故事悠远的夏日清晨。昨夜的大雨,仿佛是对光阴的一种洗礼。在这世上存在的三十七天,每天我都会产生疑虑,五区有风,为什么无雨呢?
猫九又闭上眼睛假寐,我则盯着胡管家先前站立过的地方,思绪逐渐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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