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烟蝶与她的主人

　　自打戒百鬼踏入后，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以往的苏恙，可是从来不看书的，怎么如今，他还真看起书来了。

　　高大的男子静坐在木桌旁，手里持一本厚厚的书，页面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书页中央，有一枚用来记录看到哪儿的竹片。

　　“苏恙。”戒百鬼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苏恙抬眼，姿势未变，端着那本厚书看着他，这场景，纱帘飘飘，水声连连，身后绿树片片，这画面，男子抿唇不语，幽静的眸光，恰似清澈雨滴落入古镇。

　　“话说咱们是要去哪儿？”戒百鬼往里走了几步，装作不经意地瞟了眼苏恙手中的书，竟然还是一本讲谋略的书，这书这么深奥，苏恙能看懂么？

　　“顾家。”

　　“那可是你们苏家的对手啊。”戒百鬼惊讶道，“更何况我，我能去么？”

　　苏恙将书合上，放在木桌上，修长手指轻擦过书角，竟显出他对这书的迷恋，他不以为然地开口，“苏家都没了，哪里来的对手。”

　　“顾家人多眼杂。”戒百鬼偏头，皱起眉来，不解地问，“苏恙，你这不是让我自投罗网吗？”

　　“书上有话。”苏恙起了身，走至纱帘边，他掀开帘子，看着河畔景色。

　　“什么话？”
　　“既来之则杀之。”

　　戒百鬼哑然，默了片刻，他将木桌上的书拿起，细看了几眼，纳闷道，“你这书哪儿来的？真不是盗版？”

　　“书商那儿买的。”苏恙回过头，说了一句。

　　戒百鬼放下书，浅叹了口气。

　　两人都沉默之时，沈沐净宛如春风般走了进来，她在角落里寻到一个小木箱，笑道，“戒百鬼，过来。”

　　“如何？”戒百鬼看了眼苏恙的背影。

　　苏恙侧目，看向沈沐净温柔的笑脸，她怀中的，是一个小药箱，她走到桌边，坐下了。

　　“看看你的手，是不是该处理一下？”沈沐净说。

　　苏恙瞄了眼戒百鬼的手，身形动了动，他走到桌边来了。

　　“那行。”戒百鬼将手伸了过去。

　　沈沐净从未帮人处理过伤口，她小心谨慎地把药粉洒在戒百鬼伸来的手背上，笑道，“应该会有一点点疼。”

　　戒百鬼点头，“嗯”一声后，看向了别处。

　　“洒完这个，再清理一下，应该过几天就好了。”沈沐净自顾自地说。

　　苏恙盯着她看，看她微微蹙起的眉，她清亮的眼睛往上抬，扫了苏恙一眼，苏恙这才移开目光。

　　*

　　接近正午，日光浓烈，天边现出七彩的云，阁楼里闷热无比，常眠打开窗，看向顾家门前那条宽大的清澈河流。

　　这会儿，苏恙也该到了，瞅了会儿，眼皮发酸，常眠抬手揉了揉眼，一只手搭上他的肩，他回头，看着顾唯。

　　“常眠，你到底是要搞什么？”顾唯皱起脸，“我不懂你，我真的不懂你，你把苏恙请来，是为了更好地得知我的死期吗？”

　　“顾大人还是知道了。”常眠笑道，“顾大人不必担心。”

　　“常眠，我这还能不担心？苏恙他会杀了我的。”顾唯笑一声，“我到底是哪里对你不好？你帮我想出来的法子竟然是这个？”

　　“顾大人，我早说过，苏恙已不是之前的苏恙。”

　　顾唯问，“那又如何？你还指望他能痛改前非，不计前嫌？”

　　常眠笑而不语，他温润的眼角微微舒展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瞧着顾唯，看着他的眼，顾唯倒是安心了些，他道，“常眠，我还是相信你的。”

　　“嗯。”常眠侧身，看向那条清澈的流水。

　　河面上浮着一艘大船，船似在动，又似一动不动，好像在一副画卷之上。

　　“那是他的船，他来了。”顾唯转身要走。

　　常眠依旧站在窗前，他轻声道，“苏恙，你既选择前来，那么你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什么？”顾唯停下脚步，“常眠，你是在跟我说话？”

　　“没什么，顾大人，我与你一同下去。”
　　顾唯点头，“嗯”了一声。

　　楼里楼外，都是深木色的建筑，廊道与屋檐之上，攀爬许多绿色藤蔓，顾家内，鲜花甚少，绿意颇多。

　　船靠岸停下，沈沐净看向顾家门口，绿树之下，有两位俊男站着，想必他们就是顾唯与他的巫师，常眠，看身形，常眠要比顾唯高一些。

　　“你如何得知左边那位是常眠？”身侧，戒百鬼问。

　　“直觉。”沈沐净笑道，“我的直觉一般很准的。”

　　瞧着苏恙他们几人下了船，顾唯眯眼细看，心下一震，“苏恙身边的女子，不正是雾女沈沐净？他如此招摇？将雾女都带在身边？”

　　“雾女现在还不是雾女。”常眠笑了声，“至于这两位是如何相遇的，大概只能一字来解释。”

　　“那不是？被通缉的？”顾唯低声，“那个总为幻灵出头的戒百鬼？他怎么也跟着苏恙？”

　　“大概也能用那一字来解释。”
　　“什么？”

　　“缘。”常眠笑着往前走去，顾唯大步跟上了他。

　　与苏恙在如此氛围下相见，顾唯也不知说什么好，他摆出顾家家主的风范，“苏恙，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苏恙看着他，不语。

　　“你盯着我做什么？”顾唯用余光看了眼常眠，笑着对苏恙说，“现正好是用午膳的时间，那么就请吧。”

　　这苏恙不说话，沈沐净与戒百鬼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跟在他们身后穿过长廊时，是那位巫师，常眠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局。

　　来到膳厅，常眠看了眼戒百鬼手背上的伤口，“百鬼大人大可放心，他们是不会寻到顾家来的，这几日，便好生在顾家安顿下来吧。”

　　戒百鬼看了眼苏恙，怎么这苏恙，像个哑巴一样？

　　“至于净姑娘，虽然顾家男子众多，但我们这儿的环境也是很适宜女子居住的。”常眠面容含笑地看向沈沐净，“净姑娘，很像一位故人呢。”

　　沈沐净笑笑，“常大人如此周到，不知让我们住在顾家，究竟所为何事呢？”

　　“自然是切磋交流。”常眠引着他们入座，笑眯眯地说，“顾家同样作为刺客家族，却始终在培养弟子上无法有大的突破，所以请来苏主。”

　　“苏主？”顾唯一个转身，凑到常眠耳边，“常眠，你竟叫他苏主？”

　　面对顾唯的质问，常眠依旧做足了表面功夫，他笑道，“顾大人，您放心，苏主爱喝的汤我都让他们备好了。”

　　“你。”顾唯僵硬地扯开嘴角，笑笑后坐下了。

　　屋内的木质香很好闻，苏恙微微低下头，他坐在沈沐净与戒百鬼之间，他低头时，两人都关切地看了过来。

　　戒百鬼用眼神问沈沐净，“他不会要睡着了吧？”

　　沈沐净笑了声，摇摇头。

　　原听闻苏暮如与众多男子交好，没想到这其中，还包含顾唯的父亲，这屋里未燃任何香，这木质香中又有些独特，是苏暮如自己调出的香。

　　苏恙抬眼，看向对面的顾唯，顾唯在喝茶，目光与他的接触一瞬。

　　“常眠。”顾唯放下茶杯，冷声道，“你看见苏恙看我的眼神了吗？他看我，好像在看一只羊。”

　　侧耳听完后，常眠轻笑，“顾大人放心，常眠没有要宰羊的打算。”

　　“常大人这是什么话？”

　　话间，由一个幻灵为首的上菜团队来了，其中有位年轻男子看起来笨手笨脚的，顾唯没好气地看过去，不理解地出声，“你个学生，不在学堂，跑这儿来上什么菜？”

　　苏恙瞧了那学生一眼，是个男学生，眉眼稚嫩，脸上的兴奋表情也掩饰不住，学生高声道，“你就是苏主吧？你可是我们的偶像，天哪，顾大人真将你请来了，你明天就能开始给我们上课吗？”

　　戒百鬼疑问，“上课？”

　　“这儿有你的事？”顾唯起身，将学生拉至帷帐后，“刺客教条我看你是全忘了，回去之后也不准乱说，快回去！”

　　学生摇头晃脑地走了出去。顾唯回到席间，扯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让大家见笑了，学堂的名老师身子不适，在房中修养，他们便没了管教，随意地溜了出来。”说着，顾唯看了眼常眠。

　　那位从膳厅大摇大摆走出来的男学生先是来到了名老师的房门外，他敲门，唤了两声，“名老师？名老师？”

　　房内无人作答，学生猜想名老师可能是在午睡，便大声道，“名老师，顾大人可将苏主给请来了，我想这顾家学堂以后可就没您什么事啦。”

　　平时他说这话，名老师都会十分生气，并做出要打他的模样来，这回怎么不奏效了，男学生摇摇头，嘲笑道，“不是说越老的人睡眠越浅么？”
　　他跑开，脚步匆匆，一直跑到顾家学堂里去了。

　　好在常眠是个会说话的，才得以打破这饭局上因为顾唯产生的尴尬，苏恙一字未说，却在举杯喝酒的时候也很配合，沈沐净心中猜疑，他是不是跟这顾唯有些瓜葛，还有，他好像也不太喜欢常眠，无论常眠说什么，他都没在听的样子。

　　不知何时起，深木色的廊中，坐满了男学生。

　　戒百鬼回头望去，通过镂空的木架，能看见那些意气风发的男学生们，他们看向这边，嘴里似乎是在谈论苏恙的事情。

　　戒百鬼细听了会儿，竟是在说三年前的那件事，他看眼沈沐净，又看眼苏恙，心想，这两人或许是孽缘吧。

　　此时，顾唯黑着脸站了起来，“你们吃好喝好，我出去教训他们。”

　　“顾大人。”常眠拉住顾唯的衣袖，“还是我去吧。”

　　“那行，常大人去吧。”顾唯便坐了回来。

　　常眠笑了声，慢慢地退了出去，他走到那帮学生面前，不知说了什么话，就让那些学生散了，等他回来，顾唯低问，“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顾大人，我让他们出去采风。”

　　“一帮刺客，能采什么风？采的什么风？”

　　常眠笑几声，冲向苏恙说，“顾家附近的地貌十分秀美，山川河流，都可去游玩一番，特别是在晚上，集市上的才艺表演热闹非凡。”

　　苏恙放下筷子，抿了口酒，“好。”

　　苏恙终于说话了，戒百鬼很是欣慰，他笑道，“以前从未来过顾家，刺客家族中，顾家算是大家，不知可有朋友为我们带路？”

　　苏恙看了戒百鬼一眼，唇角微微勾。

　　“那是自然。”常眠了然道，“就让幻灵为你们带路吧。”

　　顾唯瞧了常眠一眼，锁起眉头来，心想着这戒百鬼具体是在打什么算盘？

　　*

　　幻陆入夜，各处色彩斑斓，让空中的星黯然失色。

　　幻灵手持引路灯走在苏恙前边，几人走在石板桥上，要去对面的集市，远远的，喧闹声传了过来，戒百鬼走在沈沐净后边，他探头，问，“且不说我们幻陆在夜晚都是明亮的，更何况这条道原就有光，为何还要提那灯笼呢？”

　　身前幻灵停下，恭敬答道，“这是顾家的传统，我们幻灵，做任何事情，都要有所规矩，就像我来帮各位大人引路，既是引路，那自然要提着引路灯。”

　　听这幻灵说话，虽是恭敬语气，但也有些不卑不亢，嗓音有力，咬字还文绉绉的，戒百鬼笑了声，“顾大人平时对你怎么样？”

　　“只把我当做一个普通下人看待。”

　　“走吧。”戒百鬼挥挥手，幻灵转过身去，继续为他们带路。

　　刚才戒百鬼跟幻灵说话的时候，沈沐净一直在瞧苏恙的脸色，他没什么表情，黑沉眼中也没什么情绪，沈沐净上前一步，想与他并肩行走。

　　苏恙看她一眼，不语。

　　“苏恙，既然你们苏家跟顾家是对头，那你跟顾唯之间，肯定也有所瓜葛吧？”沈沐净仰脸看向他，他眨了下眼，没有要开口的迹象。

　　“这是不能说的？”沈沐净看着他。

　　脚下的石板桥不太宽敞，桥下是浅水，水流澈然，游鱼悠然。

　　没等到苏恙的回答，沈沐净回头，问戒百鬼，“戒百鬼，你知道吗？”

　　欣赏景色的戒百鬼收回视线，他愣了下，“算是知道吧。”

　　沈沐净瞥眼苏恙，“不想说便罢了。”她退后几步，眨眼间被苏恙牢牢握住了胳膊。

　　“呀。”沈沐净低头一看，半只脚悬空了，脚底下的浅水现出波纹几条。

　　苏恙将她拉到怀里，硬声道，“不准冒冒失失的。”

　　“我没有。”
　　“沈沐净。”苏恙松开她的手，冷笑道，“你跟她一点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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