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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丝剥茧
柳江月转过来道:“俞佳念你听说没,杨心悦她不读书了。”
这个名字已经被俞佳念拉入不再来往的黑名单,她把书包挂到椅背上,坐下,事不关己道:“不知道,没听说过。”
柳江悦继续讲:“好像说是家里的孩子多供不起,不让读书了,让杨心悦早点出社会嫁人,好把钱省下来给弟弟妹妹交学费。”
有的父亲养女儿如养花,有的父亲养女儿如筹码。
俞佳念从抽屉拿出课本的动作一顿,抬起头,一脸震惊道:“嫁人?才高中嫁什么人?!”
凭什么要在无限可能的年纪里葬送未来?
“就是啊!”柳江月也觉得不可置信,愤愤不平道:“哪有这样做父母的,根本不能用偏心来形容了好吗。”
“杨心悦的妈妈去世很早,爸爸再婚,弟弟妹妹是后妈生的。”恬欣涵转过来,评价道:“生在这样的重组家庭里,想让一碗水端平很难。”
俞佳念眼睛睁大了些,“杨心悦她妈妈很早就离世了吗?”
柳江月道:“你还不知道啊?”
2G网的俞佳念点点头,问:“生病离世的吗?”
消息灵通的柳江月告诉她:“被杨心悦奶奶逼着生儿子不愿意,在她上小学的时候跳的河,后来因为发现得太晚人没抢救过来。总之挺不幸的。”
妈妈离世的那天,连同杨心悦的纯真一并装进了一个永远打不开的木盒子里,然后被厚重的泥土活活埋葬。
从此,没人再为她撑腰,没人再教她明辨是非,她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任其坠落,自生自灭。
对于之前杨心悦的所作所为俞佳念没有掺杂自己的情感,只是针对刚刚的话题就事论事,惋惜道:“如果能早一点发现,会不会结局就不一样了……”
取名“心悦”,寓意永远心怀喜悦。
原来名字里的爱只有妈妈给的——是母亲给女儿永不褪色的祈愿。
可……现实还是太残忍了,像一个无情的刽子手,连藕断丝连的可能也不曾给。
俞佳念的心落了下来,说不出来的滋味。
跟恬欣涵相视一眼,柳江月轻轻叹息,情绪不高地转过身补作业。
恬欣涵也转了回去,把自己的作业递给她抄。
见俞佳念敛下眼沉默不语,辰锦忘敲了敲她的桌子。
俞佳念回神望过来的瞬间,冷凌的眉眼一下子柔和了起来,辰锦忘语速平缓地问:“在想什么?”
他说话轻声细语,一举一动都很轻。
俞佳念摇摇头道:“我在想……自己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幸了。”
上天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公平,生活也没有很坏。
虽然离了婚的父母未能给予她精神上的富足,但至少在物质层面,他们让她拥有相对稳定的生活,无须为生计发愁。
这一点不得不承认。
“现在我身边的朋友和家人都很健康。”俞佳念抚平语文书一角的褶皱,回看他道:“而且,读书的选择权握在我自己手里。”
“这些对你来说算幸运,还是幸福?”
“要是能一直这样幸运下去的话,我觉得也算一种幸福。”
出乎意料,又合乎俞佳念的回答。
所有的担忧和顾虑的试探在女孩的回答中迎刃而解。
辰锦忘漆黑的眼睛像一台相机,透过他的视角,世界仿佛虚化为模糊的背景,唯有视野中央的女孩无比清晰而深刻。
“会的。”他很肯定道:“你一定会的。”
俞佳念巧笑倩兮道:“辰锦忘你也是哦。”
一切选择过后的失败与成功都将人们推向既定的命运。
再次见到杨心悦是她来办理休学手续。
俞佳念前□□完作业离开办公室,后脚出来的杨心悦叫住她:“俞佳念。”
俞佳念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
杨心悦穷追不舍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今天要来办休学,特意跑过来我笑话?”
遭无视,身后的人喋喋不休道:“我现在变成这样你心里高兴坏了吧,觉得大快人心了吧。”
走到楼梯间,俞佳念停下,无奈地叹喟,转过身道:“杨心悦你还是很高估自己。”
“俞佳念你少在我面前阴阳怪气!”
杨心悦嘴角有淤青,她不说,俞佳念都能猜到是被家人打的。
“怎么还是一如既往喜欢说这些没什么营养的话,一点长进也没有。”
俞佳念不痛不痒继续怼道:“上周还没教会你收敛锋芒?”
杨心悦在俞佳念这儿又遭当头一棒,屡战屡败,咽不下这口气,“你少一副高高在上,指点迷津的样子,惺惺作态到令人作呕!”
根深蒂固的腐朽,太可悲了,俞佳念道:“你低头认命的样子就很好看了?”
杨心悦不甘示弱道:“俞佳念!我不是你这种生来什么都唾手可得,还天真认为世界有多美好的傻白甜!”
这回是真的被戳到了痛处,俞佳念流露出愤懑的表情,她忍无可忍道:“我要是生来什么都唾手可得,我爷爷就不用去做油漆工,也不会因为家里没钱治病被迫拔掉呼吸管!!”
她反应很强烈,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毫不留情道:“杨心悦你让我打心底对你生厌,我真后悔当初认识你。”
“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说完,俞佳念根本不多看她一眼,决绝离开。
原以为在痛楚中滚打摸爬到刀枪不入,实则不过是把锥心刺骨的痛觉熬成麻木。
受伤的小孩一直未能得到治愈,那颗英雄般的心脏,其实是无数把扎入心脏的利刃构成。
伤口撕裂就任其撕裂,鲜血淋漓就任其淋漓,俞佳念近乎靠着自虐式成长。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即将从内心深处的阴井盖中喷涌而出的腥风血雨。
下午的课向老雷请了假,然后她安静地等公交,安静地坐车,安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脸上全程没什么表情。
推开名义上的家,关上门,回到房间。
俞佳念抱膝坐在床头柜前,盯着抽屉看了良久才敢有拉开的动作。
尘封的相框再次见到天光,童年那场雷霆暴雨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以势不可挡之势,轰然破开俞佳念压抑已久的风和日丽。
玻璃相框里跟爷爷奶奶的三人合照变得沉重,压得俞佳念胸口喘不过气。
那些强行压抑、被无视的情绪如同山崩裂般,来势汹汹,加倍反噬的痛苦占据身体,胃泛起一阵恶心,俞佳念拿玻璃相框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把冰冷的玻璃相框紧紧抵在胸口,全身蜷缩起来。
玻璃相框尖锐的四个角,扎进肌肤的疼痛告诉她,唯有这样她才能感受到那份早已不复存在的爱。
再也无法忍受,俞佳念缩成小小的一团,抱着玻璃相框痛哭:“爷爷奶奶,我好想你们……”
“没有你们在……一点都不好……”
她才不是什么坚强的小大人,她还是小时候那个一受委屈就要找爷爷奶奶哭诉的小孩儿。
“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爷爷你回来看看我好不好……”
“奶奶……对不起对不起……你们不要走好不好……”
眼睛像泡进了水里,无法遏制地往外流,俞佳念痛苦地喃喃不停。
没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到,俞佳念嘴里呼喊的爷爷奶奶,再也不会有人应答她了。
和永远打不通的电话一样,无人回应,无人在意。
生离死别是俞佳念需要用一生来学习的课题。
黄昏褪去,黑夜降临,华灯初上的江北尽显纸醉金迷。
然而无人知晓的一隅,依然暗无天日。
静谧到针落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低暗房间,响起一道门铃声,来自客厅。
按门铃的是一个十分礼貌的人,他先按了两下,中间停了一分钟才又再按了两下。
俞佳念短暂从悲伤中抽离出来,她吸了吸鼻子,迟缓地放下玻璃相框,边抹眼泪边去客厅。
走到玄关处俞佳念才意识到有人来找她,自己现在正要给外面的人开门,意识慢一拍地开始思考。
按门铃的人不会是汤芊蕊,因为她一般会一连按好几下门铃,或者直接打电话。
宋江舟来会提前一天发信息,张颖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都不是,俞佳念想不出还有谁会来找她。
提高警惕地透过门上的猫眼查看。
她所处地带一片黑暗,猫眼渗入的微光,却在她的瞳孔中映出摇曳的星火。
那点星光在她眼中燃烧,再次响起的门铃声,毫无预兆地砸进心里。
俞佳念攥紧门把手,又松开,她逃似的跑进卫生间,开灯开水龙头,捧水冲脸。
镜子里的她,嘴角提起的笑掩盖不住通红的眼睛和鼻子,一看就是大哭一场的样子,眼神空洞,失魂落魄。
俞佳念分出神,杵在洗漱台前绞尽脑汁地想了想还是扯不出‘其实我没有难过,也不是在哭’的理由。
放在房间的手机响起来电铃,僵局打破。
回房间,来电的正是外面那位按门铃十分有礼貌的人,俞佳念盯着上面的名字,清了清黏腻的嗓子,做足心理准备后接听,“喂。”
“你在哪?”语气比平时少了冷静。
俞佳念克制自己说话不带哭腔,“我不在家。”
“俞佳念……”对面静了几秒,说:“你书包忘记拿了。”
“放学校不会丢,我明天——”辰锦忘打断她:“我帮你拿回来了。”
俞佳念心里藏着难言之隐,她神经绷着,有种莫名害怕被揭穿的紧张,“谢、谢谢。”
“不开门拿一下吗?”
辰锦忘怎么这么精,还是被他猜到了。
被识破,俞佳念说话声小到没底气:“放门口就好。”
辰锦忘今天似乎很执着,执着要亲眼见到俞佳念本人才会善罢甘休,“放门口会弄丢。”
伤心欲绝过度触发的防护机制开始排斥除自己以外的一切,无论是好是坏,俞佳念不想用冷言冷语赶跑对方,快到失控的边缘,她请求道:“辰锦忘,我现在很糟糕,我们能先不见面吗?”
“……好,我把书包放门口。”
“麻烦了。”话毕,俞佳念挂了电话,对着手机屏幕里的那串电话数字说:“对不起……”
俞佳念跪坐在地上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她重新点开熄屏已久的手机,距离上一通电话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辰锦忘应该走了。
双腿已经跪麻了,俞佳念撑着地板起身,举步维艰地走回客厅的玄关处,忐忑地掀开猫眼寻找。
外面已经没有人了,俞佳念庆幸的同时又感到一阵自作自受般的失落。
她重新握上门把手开门,感应灯再次亮起,门口右边的角落坐落着她的黑色书包,弯腰去捡书包。
沉静的楼道出现一道俞佳念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俞佳念。”
随后不远处的楼道尽头传来疾步赶来的脚步声。
书包还没捡起来俞佳念又松手丢回去,躲回屋里关门。
门关了好一会儿没关上,辰锦忘不怕疼地把手伸入门缝里。
所幸俞佳念及时松了手,没让对方受伤。
“为什么躲我?”/“你怎么没走?”
几乎两人同时问出口。
俞佳念沉默了。
女孩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像赶人,但辰锦忘会用数不尽的耐心靠近她,开诚布公道:“因为我很担心你,因为我不想你难过。”
每次女孩只要胆怯后退,辰锦忘就会向前迈一步,永远保持一步之遥的距离,不惊扰,不惊动。
一路走来,辰锦忘最害怕,最不想看到:“俞佳念,我不想再和你倒退回同学关系,甚至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周遭的黑暗好像因为辰锦忘的到来被点亮。
从对方说第一句因为开始,俞佳念眼眶的泪水又开始打转,怕被对方发现自己的异样举动,她别过脸,抿了一下唇,不想被捕捉真实情绪。
可惜为时已晚,她的一举一动,每一分每一秒的神态变化,都被辰锦忘敏锐抓拍,尽收眼底。
半掩的门打开,俞佳念说:“我不是那种殃及池鱼的人。”
“我知道,俞佳念一向很大方,明事理。”
辰锦忘说:“不过我想说,好朋友的作用在于分担,包括痛苦。”
俞佳念眼睛亮了一瞬,又很快暗了下来,就像随时会熄灭的感应灯,欲说还休:“我……”
“如果你想倾诉,我会是一个愿闻其详,信守不渝的倾听者。”辰锦忘的话给足了女孩保留余地的机会,同时又毛遂自荐道:“如果不想也没关系,我可以默然相伴。”
眼泪又从泛红的眼角簌簌划过脸颊,晶莹的泪水似雨滴凝结在俞佳念的下巴,模糊了她的视线。
不该这样,那双明亮的眼睛,永远以笑示人的女孩,脸上不该流露出包含酸涩的泪水。
辰锦忘的心脏像被无形的大手捏住,他摊开手接住那不断往下落的眼泪,掌心滚烫灼人,“我去买糖。”
还没走出半步,女孩整个人贴了上来,腰间被紧紧环住,越抱越紧,“我不要糖……”
委屈如潮水袭来,俞佳念眼泪更汹涌地流,“辰锦忘,我不要糖。”
辰锦忘捧起女孩的脸,难过的、委屈的、脆弱的女孩终于愿意在他面前敞开心扉般展露,他说:“那让我陪在你身边好吗?”
俞佳念脸埋进辰锦忘脖颈间,闷闷道:“嗯……你答应了就不能走。”
“我不走,赶我也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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