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杀夫君以后

　　第二日，难得天色大好。萧文擎记挂着要备酒菜谢一谢陈大叔与王大叔，是以天才微明便起身去了集上。

　　容之月起身时，旁侧床榻余温淡淡。她软软地支着上半身，目光望向窗外，光亮穿透而来，有些刺目。

　　这怕是五月里为数不多的好天了。她暗自感叹。

　　下床穿好衣衫，先去一旁瞧了瞧，见萧明妤还在小床睡得安稳，容之月笑着抚了一把嫩嫩的小脸。就这一点动作，本还沉睡的萧明妤便睁开了眼，满是不解地盯着吵醒自己的娘亲，似乎有些哀怨。

　　容之月看得好笑，“妤儿，起床了，等下陈爷爷和陈奶奶要来，还有王爷爷。”

　　她也没想着要这小小的娃娃听懂什么，就当是在自言自语，谁知萧明妤一听，打了一个小滚儿坐起身子，便双手伸向了她。意思很明白，要娘亲抱。

　　“乖娃娃。”容之月抱起萧明妤，回到床边侧身坐下。将小娃娃放到床上后，又起身到衣柜里拿了一件小衣裳，轻柔地给人穿上。

　　“娘……”萧明妤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似乎是不满意，瘪了瘪嘴，眼汪汪地仰头。

　　容之月一见她这眼神心便软了，“怎么啦？不喜欢这件？”

　　萧明妤不知明白了没，也没搭理容之月，拿出小手扯着自己衣襟一副哀怨的模样。

　　容之月正懊恼，院外传来动静，萧文擎已然归来。

　　“夫君，你快来。”

　　人才刚进院，萧文擎听得呼唤，忙将手上东西放下便进了屋，“怎么啦？”

　　“妤儿也不知怎么回事，一直扯着这衣裳。”容之月无奈，只得求助于萧文擎。

　　夫妻俩仔细看了看那衣裳，也没明白萧明妤是什么意思，眼见娃娃都要哭了，萧文擎终于想起来了。

　　近日萧文擎忙着搭救容之月，没怎么照顾萧明妤，小姑娘一向是由萧靖弛照看的。

　　这当了半辈子皇帝的人哪里知道怎么照顾孩子，一日三餐顾上已算不错，自然记不得要给娃娃换衣服这样的事。

　　眼下萧明妤穿的这件应是几天前穿过的，换下后放在屋里，也没洗。萧文擎昨夜收拾左屋，便一并拿了过来放入了衣柜，他还以为是洗净了的衣裳。

　　总算是明白小姑娘的委屈，容之月赶紧又取了一套给萧明妤换上。

　　“妤儿乖，爹爹错了，爹爹忘了那是脏衣裳。不生气了哦！”萧文擎抱起小娃娃哄着，萧明妤也不是什么性子别扭的娃娃，没几句话便被自己爹爹逗得咯咯笑了。

　　容之月没管两父子，自去衣柜里将衣裳都清理过一回。末了，她才靠近萧文擎，“夫君，等等陈大叔他们该到了，我来照看妤儿吧。”

　　“也好，我去灶房做菜去。”萧文擎萧明妤递给容之月，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上的两个发包，“妤宝乖，爹爹去做好吃的。”

　　萧明妤乖乖点头，摆弄着两条小腿促使容之月将她放到地上，像是顾及容之月的肚子，所以只是牵着她的手，站到了一旁。

　　日光斗转，转瞬已至正午，陈大叔夫妻与王大叔先后进了院门。

　　容之月迎上前去，陈大婶一把握上她的手，细细摩挲过几回再将她整个人上下打量过一番才开了口，“苦了你啦，孩子。”

　　“也没受什么苦，人也好吃好喝的待我。”容之月说着宽慰的话，引着几人到了堂屋。

　　陈大叔与王大叔见萧文擎不在，自然知道他是在灶房，因而坐了不一会儿便起身去了灶房。

　　一如当初，三人在灶房忙得热火朝天。

　　闲谈之间，陈大叔提及此次的事，还把萧靖弛是皇帝的事儿当笑话似的讲了出来。

　　谁知这话一出口，平日沉默温和的王大叔“蹭”地站起身，丢下手上的柴火便大步迈向门外，人眼看着就要走出院子了。

　　萧文擎这才发觉事情不对，放下手里的刀，几步追了上去，“叔，您等等，这是怎么了？”

　　王大叔没作声，但停下了步子，他缓缓转身望向萧文擎，仔仔细细将眼前人看过一遍，“你是他的儿子？排行第几？”

　　“排第六。”萧文擎不解，但隐约知道王大叔应当与萧靖弛有过节，答起话来也满是心虚。

　　“小六啊，是她的孩子。”他面色难看的笑了笑，“护不住她，也不愿护你，他萧靖弛还真是好狠的心啊！”

　　说过这话，王大叔疾步离开，带着满身哀伤，一头扎进日光之中，再未回头。

　　萧文擎不知其中纠葛，却在看着王大叔转头离开的时候心尖一痛，似乎有什么穿过灵魂，给了他沉沉的一击。

　　陈大叔追了来，见此情形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拍了拍萧文擎的肩头，“回去吧。老王此人，心思藏得太深了，累得慌。你也别将这些扯到自己身上来，就算有什么也是上一辈的纠葛。”

　　他似乎知道些什么，但却并未言明，站在一旁也只能如此安慰着。

　　“我知道，谢谢陈叔。”

　　萧文擎转身回了灶房，仍旧将菜一样样做好端上了桌，几人有些食不知味，却也为了捧场闷头将饭菜一扫而光了。

　　陈大叔和陈大婶明白萧文擎受王大叔影响心上不适，没多久留，用过午食便要告辞。

　　容之月见萧文擎神色不佳，也没挽留，只是妥帖地将他们夫妻二人送到家门方才返回。

　　踏入自家院子，便见萧文擎抱着萧明妤耷拉着脑袋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神色恹恹像是被人弃掉的家犬。

　　她拎着裙摆上前，将头靠在萧文擎肩头，“夫君。我和妤儿陪着你呢，有什么事也同我说说。”

　　“也没什么，只是莫名有些心慌。”萧文擎低头，见妤儿已在怀中睡熟，他紧了紧怀抱，预备将娃娃抱进屋中。

　　萧文擎有种预感，一切事情似乎才刚刚开始。

　　容之月跟着他起身，夫妻俩一前一后回到屋里，默契地并未言语。

　　而从此地离去的王大叔心里也不见得舒坦，他沿着街市走去，停在酒肆前，买了两坛酒。

　　付了银钱便急忙启开其中一坛灌了一大口，紧接着人又摇摇晃晃向前行去。到了医馆时，一壶酒早已见了底。

　　他在略显灼热的日光下站着，望着悬壶济世的牌匾，怔愣许久。背上已被汗水浸湿，胸前被淌下的酒水渲染，头微微斜着，眼里朦胧略有微红。

　　一双残腿难以支撑长久的站立，不知怎的就那样身子一歪跌在地上，溅起浅浅的一层灰。

　　赵大夫出门，见到的便是此景。

　　“王璟川？”

　　“是我。赵辰……”

　　他颓然坐在地上，仰头望着满身光亮向他行来的人，懊恼、悔恨、爱意，好些东西痴缠在一起。

　　“总算肯见我了？”赵大夫只说这样一句话，眼里便蓄起水雾。

　　这个人是自己放弃脸面，丢掉声名，弃了家族，也要爱的人。如今他躲了半生，终于肯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他走上前，想要将人扶起。

　　王璟川撇头避开，“身上脏，莫污了你的衣衫。”

　　“来寻我定是有事吧？”赵大夫忍着心上的酸涩退开，他捻了捻指腹，“进去说。”

　　“好。”王璟川竭力爬起，跛着脚跟随赵大夫去了后院。

　　两人静默地坐在院里一排排晾晒的药材中间，皆垂着头，像是不忍打破这一瞬的静谧。

　　“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带了壶酒。”终究是王璟川有求于赵大夫是以率先开了口，将用身子暖得温热的酒壶递给了一旁的人。

　　赵大夫伸手接过，指尖与之相触，只一瞬他便慌乱地避开，愣愣地将酒壶抱着怀里。

　　王璟川与赵大夫年岁实则不大，还未至四十，长相也都俊俏。只王璟川不修边幅看着年长几岁，赵大夫身上带着那股子儒雅劲儿，正是大好年华。

　　两人坐在一处，颇有些赏心悦目的味儿。

　　“萧靖弛来过，你可曾见着？”

　　赵大夫捏着酒瓶，指节有些泛白，“见过。受了伤，我给治的。”

　　“他没做什么事儿吧？”王璟川垂着头，关心着一旁的赵大夫。

　　“未曾。”

　　两人快二十年没见，言语间还有些生疏。

　　赵大夫见他答了话后王璟川半天也没反应，又接着道：“萧小子同萧靖弛是什么关系？”

　　断断续续说了这许久话，陡然问到这里，王璟川突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声了。

　　“是长姐同他的孩子。”

　　“什么？”赵大夫惊得站了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他到底什么意思？怎的任由萧小子沦落至此？这人当初便是狼心狗肺，没想到如今更甚。”

　　赵大夫至今还能记得当初萧靖弛手拿圣旨，灭了王家满门的那一天。

　　大雨倾盆，远天闪耀雷电，马蹄声在风雨中依旧不减分毫。他亲手捆了王璟川，躲在密室，死死捂住他的嘴，陪着他亲眼看过王家人一个个死在他眼前。

　　也看到王璟川的长姐策马而来，跪在萧靖弛脚边苦苦哀求他放过王家。

　　那一夜很漫长，漫长到至今每一帧雨幕都清晰的记得。

　　自那之后，他替王璟川易了容将他带离京中，王璟川怨他不让他前去搭救父母兄弟，所以漏夜离开，两人也是从那时分开。

　　后来他也就什么也不愿去想了，拎着药箱，做了乡野大夫，游历山河。

　　再后来，萧靖弛继位，王家嫡长女王苍岚做了皇后，半年后，诞下皇六子殒命。

　　赵大夫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他不知的或许更多。他是自私，心悦王璟川，所以救他。他没办法，他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力量，只能救他一人啊。

　　即便最后王璟川只身离开，他也并未因此后悔，只要王璟川活着，他赵辰便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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