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苦手的及川同学

　　车库布满蛛丝尘土，毛坯天花板的电线暴露在空气里，悬挂其正中央的灯泡使用年限长了，正一闪一闪散发不详气息。

　　西园寺茉优下意识屏住呼吸。
　　眼前堪称洁癖噩梦的场景难免使她产生些手脚发麻、冒出鸡皮疙瘩之类的生.理反应。

　　她转过身打量。
　　落地玻璃门、温馨风铃、咖啡桌和刻着营业时间木牌的位置是令人不安的折叠式卷帘门。
　　而连接客厅处印着繁花图样的两片式门帘被锈迹斑斑的铁门所取代。

　　她在做梦——
　　思维异常清晰的西园寺茉优很快反应过来，她试着抬腿，谨慎地绕过杂物堆。
　　看来这场梦境并非观看电影般的上帝视角，更像第一视角角色扮演冒险游戏的类型。

　　很快，她尽量减少接触面积，只用手指捏住老式圆形门把，现在轻轻转动，如果打得开的话，她就可以进入翻修装潢前的客厅了。

　　西园寺茉优顿在原地，意识到闭气时间早已超过她的上限，梦境里的身体却毫无反应，她慢慢调节放松冷静，深吸口气，再慢慢吐出。

　　没有任何想象中灰尘陈旧的味道。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关于梦境，产生原因众说纷纭。
　　从玄学角度，有灵魂启示的预知梦、梦都是相反的、故人有事相求托梦等等。
　　亦或者科学角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压力过大精神疲惫的躯体表现、重游记忆深刻的场景。

　　所以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

　　西园寺茉优平日里并没有宗.教方面的信仰，也没有特别极端地认为科学可以全然佐证宗.教的徒劳，非要说的话，她是偏爱自然主义的，万物生灵要比人类可爱得多，尽管人类是其中一员。

　　故人。
　　记忆。

　　这两个代表不同的关键字在她脑海不断浮现，潜意识做出了各种延伸，她推开门究竟会看见什么。

　　她的呼吸由于那些假想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

　　“……3、2、1、0，藏好了吗？”

　　未曾设想的展开，一门之隔，突然传来稚嫩的同时又有点耳熟的小孩子说话声。

　　捉迷藏吗？

　　捉迷藏的玩家藏好了也不会出声表态自己藏好了啊，什么笨蛋问题。

　　“我要来找你了哦。”

　　“吱呀——”

　　无人在意涂抹润滑油打理的门轴发出刺耳尖锐的摩擦音，她刻意没有躲开，发现梦境居然主动修补了BUG，上一秒还能触碰的物体现在径直穿过了她。

　　棕发小男孩蹙起清秀好看的眉头，朝里走了两步，小声自言自语：“应该不会躲这里吧……那么脏，刚才开门关门动静是不是故意骗我的。”

　　西园寺茉优垂眸看他，风平浪静的赤瞳似藏匿着更深层的情绪漩涡。

　　她不自觉抬手抚摸自己另一条手臂，这是寻求安全感努力掸走毛骨悚然的肢体语言。

　　对这栋房子的记忆，西园寺茉优最早只能追溯到继母随口问询是否有重要的东西需要拿回新家——如果能称作是家的话，以及继母短暂流露稍显吃惊的表情，沉默半晌摸摸她后脑勺轻叹“忘了也好。”

　　再者就是爷爷奶奶拆除重建装修期间的暑假，继母曾差遣司机送她回来过一趟，也多亏这一趟，她站在满墙尚未铲除的赤橙凌霄花下，不顾太阳穴的刺痛，拼命想，努力抵抗昏厥，拼命想……

　　小小的她蹲在地上，握着园艺铲，在墙角挖啊挖，身后貌美到散发高不可攀神性的红发女人笑得温柔，哪怕洁白长裙沾上花盆里的泥土也毫不在乎。

　　她终于想起了短短的片段。

　　凌霄花的花语是慈母之爱，西园寺茉优不喜欢慈母的说法，更讨厌人强行附加给花的花语。
　　可名为慈母之爱的种子却强势地种进她心脏，正如没有鬼神灵魂信仰的她适才隐隐期待的故人托梦那般……
　　好不讲道理。

　　她更不知道想起的究竟是真实记忆还是大脑在刺痛中妥协编织出的美好剧情，一切无从考证。

　　棕发小男孩没有在车库多停留，仿佛对玩伴讨厌脏污的洁癖相当了解，转而去掀开藕粉窗帘、趴在地上检查沙发底、拉开庭院移门看视觉死角、打开冰柜门……

　　等等，为什么要打开冰柜门……真躲在里面会死掉的吧！

　　西园寺茉优漫无目的地跟着他走。

　　“茉优——”小男孩不时喊她的名字。

　　一层被他摸了个遍都没有发现躲藏的玩伴。

　　他上到二楼，似乎是不熟悉的环境，踌躇不决，最终还是推开虚掩的奶白木门，又小心翼翼喊：“茉优？”

　　西园寺茉优参观起这间标准的公主房，十年前流行的轻欧风装修，小男孩在到处开衣柜掀被子，她目光扫过摆在桌面的相框和皮面日记本，想拿起翻阅却发现触碰不到。

　　“……啧。”
　　梦还搞穿模，差评。

　　她只得顺着小男孩的进展，东瞧西瞧，她注意到小男孩打开的衣柜里有很多很多不该存在的棉絮，似有所感地眨了眨眼，偏头看向飘窗坐着的超大泰迪熊玩偶。

　　真恶劣啊。
　　西园寺茉优露出笑容。

　　小男孩和她擦身而过，跑去飘窗旁摸索窗帘，无果，又趴下惯例检查床底。

　　这时泰迪熊晃晃悠悠地动身，根本没有视野，纯靠腿试探够着地板，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左脚绊右脚倒在刚打算撑起身体的小男孩身上，重新给人家压趴下。

　　泰迪熊的塑料眼睛处鲜红的颜料流淌，本该是微笑的三瓣唇被剪破一刀口子，惨白手臂豁然钻出碰上小男孩的脖子，指甲被记号笔粗糙地涂成黑色。

　　小男孩好不容易爬起揉着钝痛的屁股转过头：“没事吧……啊啊啊啊啊啊啊——”

　　“茉优？”突兀空灵的呼唤。

　　小男孩推了一把泰迪熊，泰迪熊超后四肢超天倒“哎呦”一声。

　　西园寺茉优觉得自己的肩膀也被推了下，她皱起眉头。

　　本能眨眼再睁开，图书馆的灯源顷刻钻入袭击熟悉黑暗的眼仁，她模模糊糊看见谁的脸，迟钝的思维说话不过脑子：“什么狗东西还推人。”

　　认为自己无端被骂的及川彻迟疑道：“……我错了……？”

　　“嗯。”
　　西园寺茉优喉咙挤出回应，可能及川现在说什么她都会说嗯，面前的不是及川她也会说嗯。

　　她稍微坐直些身体，活动被压得血液不循环麻掉的手臂，先是捂住脸，躲避刺眼光亮，清醒一点后又揉揉眼睛。

　　及川彻安静地蹲在她椅子旁，像最忠诚的贴身骑士等候指令……实际上他只是世界观崩塌，突然找不出来话讲。

　　小巧的无线耳机被他放在桌面。

　　他，刚才，可耻的，听完了整个穿越口文npc故事。

　　嗯嗯啊啊。
　　没有感情。
　　魔音贯耳。

　　小茉优原来对这种小说有兴趣吗？
　　及川彻陷入对人生的思考。
　　在他认知里，小茉优平时哪怕翻阅小说，也都是看些相当正经的畅销小说。

　　诶……她对这种嗯嗯啊啊的有兴趣吗……？

　　西园寺茉优对男子高中生的深受震撼一无所知，脱离梦境后如果不第一时间回想，很快就会全部忘光，等她粗略回忆完清醒不少。

　　“你刚才是不是一直喊我的？”她向及川确认。

　　“嗯。”实际茉优在他轻轻推动的第一下就惊醒了，但及川彻有点偷听不该听的心虚。

　　他微微仰起头，茉优压着头发睡，赤发蓬松卷曲，视线顿在少女泛着红晕的脸颊被印上的那些可爱痕迹：“怎么了吗？”

　　“没事。”

　　估计就是被及川彻影响到了，梦里出现的小男孩才一直喊她名字，不然怎么可能有白痴捉迷藏指望躲的人应答啊。

　　做了个好奇怪的梦，她想。

　　*

　　晚餐的话，一般就是神无月和森柚希决定去哪家评分高、深受女性客户群体欢迎的餐厅解决——总体来说就是店面装修出片、料理摆盘精美、美感取悦心情意义大于填饱肚子需求的餐厅。

　　屁颠屁颠跟着来泡图书馆的男高中生当然没有选择权，但出乎西园寺茉优意料的是，及川彻适应相当良好。

　　比方说有一次她饿得前胸贴后背直接下叉子开吃，及川彻倒比她更像JK，掏出手机四面八方拍照，甚至会端起甜品盘摆pose拜托坐在对面的她帮忙拍照。

　　西园寺茉优只好放下叉勺举起手机边嚼边发表感想：“不愧是你。”

　　好在她们三个都对及川彻的性格喜闻乐见，正如西园寺茉优曾经夸奖御子柴时说的“像女孩子是她对男生的最高级称赞”。

　　若是及川彻表现出一丝一毫“你们女生啊……”、“……就会上这种性价比低的当”的类似嫌弃，他就会获得森柚希的白眼、神无月的重拳出击、她的爹味男问候。

　　而等就餐完毕，哪怕行人再舍不得夏天美得难以言表的浪漫晚霞，月亮照常无情地打了上班卡并表示她旷工要扣钱。

　　及川彻是会送茉优回家的。

　　最初及川彻并没有那么坚持，她婉拒的话，顶多再撒娇纠缠两句，见她认真说没必要，也就以她的想法优先，放弃自己黏黏糊糊的那些想要和茉优多待会儿的念头。

　　但之前发生了一件事。

　　神无月和森柚希回家乘坐的车先来，她挥手道别。

　　今天的情景和那天几乎一致。

　　当时她站在路沿，制服鞋前端悬空，等车时无聊地晃来晃去维持平衡作死，及川彻胳膊撑在椅背歪头笑着看了她会儿，等得久了，拿出手机查看时间顺便一条条回复未读的消息。

　　等及川彻被搭讪声惊扰重新抬头，西园寺茉优垂在裙侧的手同样捏着手机，面无表情对着几位社会人打扮的男性拒绝三连：

　　“没有line。”
　　“也没有手机。”
　　“没有手机当然没有手机号码啊。”

　　这个时间点，附近喝过酒的社会人士结束应酬，当然及川彻并非在用喝酒作为犯罪可行的托辞，酒精只能壮胆，说到底还是这些人本性使然，酒精不过是邪恶因子的助燃剂罢了。

　　西园寺茉优低头拉开手提包拉链，把手机放了进去，在摸索什么。

　　被她蔑视感到不爽的搭讪者伸出胳膊，身形高大的少年先一步掐住他欲行不轨的手腕。常年运动手劲本就很大，及川彻又很有技巧的用指甲剜在那男的皮肉，留下道道血色月牙：

　　“你上岁数就耳聋了吗？没听见她说没有手机吗？”

　　他一手控制住发出痛呼的大叔，手臂同时探出揽过西园寺茉优，手掌落在她赤发安抚性质地摸了摸头。

　　与此同时从包里掏出防.狼喷雾的西园寺茉优：“……？？？”

　　非要说的话，四位社会人男性真要纠缠，及川彻和她两个人想来在人多势众的情况下很难打赢，这是实话。

　　令西园寺茉优不理解的是，在及川彻揽过自己肩膀后，他们虽然骂骂咧咧臭小鬼之类的脏话，但还是没有多做停留就离开了。

　　就像电视剧和少女漫画偶尔出现同样情况时，女主角下意识会解释“我有男朋友了”，这种现象真的不奇怪吗？

　　只有抢夺霸占资源的时候，是否有主才会是需要关注的因素。

　　在他们离开后，西园寺茉优晃了晃手里的喷雾：“想说……这个是准备用来喷未经允许非要和我肢体接触的人的。”

　　“下次、下次注意！”未经允许摸她头的及川彻僵硬地收回搭在她肩上的手臂，用他惯常轻佻飘忽的声线哼唧，“可是我是在帮小茉优嘛~是不是有将功补过功过相抵的说法~”

　　“嗯，所以这次原谅你了。”她把一直随身携带的喷雾放回隔层，“你是怎么想的呢？”

　　及川彻没有听懂，困惑地看她。

　　“之前研究少女漫画的时候，发现高光大格就是你刚才这个动作，”西园寺茉优比划了下，“从背后抱住女生，和搭讪的人说这是我女朋友。”

　　及川彻眨了眨像小狗狗看见冻干零食那般亮晶晶的漂亮茶眸重复道：“女朋友。”

　　“……重点不是这个啊笨蛋！”西园寺茉优轻飘飘给了他肚子一拳，继续道，“和搭讪的人表态女孩子有男朋友就可以防骚扰的话，这种社会规则对想要保持单身的女性来说太不公平了吧，我是这样想的。”

　　及川彻挠了挠脸：“仔细想确实是这样哦。”

　　“我的话——”及川彻习惯顺着她的话陷入思考，因为茉优是很认真的性格，如果不以同样的态度回应，会让他觉得很不尊重对方，“我担心小茉优会不会感到害怕，所以下意识就想先安慰一下。”

　　西园寺茉优意义不明地勾起唇角：“那么今天换做是其他女孩子也……？”

　　及川彻被她噎了一下，顿时想起论坛的男德零分评价，不过他没被小茉优带进语言陷阱的沟里，很快找出漏洞：

　　“换做我侄子被同学欺负也会！换做我姐也会！如果是很熟的女生当然可以吧！肯定不会对陌生或者关系一般的同学做啊不然太冒犯人家了！”

　　及川彻是这么说的。

　　今天的话……

　　西园寺茉优目送神无月乘坐的车辆驶离，转身径直走向车站狭窄的那张只够两个人坐的长椅。

　　本来手长脚长没地方搁，以相当嚣张的姿势翘着二郎腿胳膊搭在椅背的二传手DK随着距离的缩短愈发拘谨。

　　等她真正坐好，及川彻已经是双手放在膝盖上挺直腰背的标准幼稚园乖宝宝姿势了。

　　按照平时的欠揍程度，椅背上的胳膊是要等到她开口才会心不甘情不愿缩回去的。

　　西园寺茉优偏头盯了会儿他红得滴血的耳尖：“你今天……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被口文剧情洗脑暂时无法直视喜欢的女生而已，但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嘿嘿我有点好奇小茉优在听什么所以就听了！想不到小茉优喜欢那么刺激的剧情呢！
　　这种真相怎么想都很绝望啊！！

　　及川彻：“没有，没有的事。”

　　“好吧。”
　　西园寺茉优对此没有太好奇，公交车和听歌更配，习惯性从包里拿出蓝牙耳机壳……

　　及川彻余光瞥见熟悉的白色耳机，瞬间难以直视地闭眼，腰也慢慢弯了下去——
　　那种，便秘的时候，坐在马桶很绝望的姿势。

　　西园寺茉优：？
　　真的很不对劲啊！！

　　她想了想，想不出及川彻突然在愁些什么，递过去枚耳机：“听吗？”

　　听吗……
　　听吗……
　　听吗……

　　明亮的路灯，无人的车站，少女嗓音和初夏晚风一样温暖，躺在掌心等待自己接受进入私密空间邀请的耳机。

　　只要是小茉优的邀请，哪怕是原地蹦极他都是愿意的，及川彻自觉拿过，塞进耳朵。
　　不过……听那个可能比蹦极更刺激，他艰难地咽了咽，结巴道：“听、听、听什么？”

　　西园寺茉优露出灿烂的笑容：“那必然是让你欣赏一下我超级牛掰的歌单。”

　　及川彻长呼一口气：“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

　　及川彻加急找补：“……太好了！可以和小茉优一起听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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