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神剑续）桃花影里飞神剑

　　那婴儿被那铜盆落地的声音吓到，“哇”地又哭了起来，那猎户赶忙哄着女儿，一边还看着聂无错远去的方向，摇着头说道：“真是个怪丫头。”
　　小凤也觉得很奇怪，昨天夜里她拎着把剑冲进了产房，这会又忽然摔东西，可好像也没有人惹她呀？再看看罗玄，则是低着头叹气——这两个人，有什么古怪么？
　　那猎户偏偏也看见罗玄在叹气，以为是自己抱着女儿这幸福的一幕刺激到了从没当过爹的罗玄，大嗓门又出来了：“罗大夫，你不会真的没当过爹吧？”罗玄脸上的肌肉瞬间开始抽搐，可那猎户还是自顾自地说道：“难道，你还没娶妻？要不……要不我给你说媒吧！”他看见了小凤，便一把拉了过来，“我看凤姑娘就不错，人又好看，心又好，跟你挺般配的！”
　　小凤先前看罗玄的脸一会青一会红，倒觉得有趣，刚要开口替他解围，一听到张猎户这么说，忍不住又好笑又气恼，“张大哥，你这是拉郎配哪？”看这罗玄的年纪，怎么会没有妻儿呢？这张猎户怎么什么话都说。
　　看那张猎户还要再说，她把手一抽，脸一板，说道：“张大哥，你要是再乱说，我可要生气了。”
　　那张猎户“嘿嘿”地笑着，说道：“我不也是……替你们着急么……”
　　小凤无奈地笑笑，忽然说道：“张大哥，我怎么好像听在张大嫂在叫你呢？”
　　“有么？”那猎户一个激灵，抱着女儿便冲进了产房。
　　小凤看看罗玄，却发现罗玄也正看着她，连忙说道：“罗大哥，张猎户就是这个心直口快的脾气，人是不坏的，你别生气。”
　　“他说的对。”罗玄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我没生气。”（小凤的好，何止是心肠好，长得好看这几个字可以概括的？）
　　“他说的对？难道，你真的没娶妻？”小凤有些好奇，这么丰神俊朗风度翩翩的人物，也没人要么？
　　罗玄不知道该如何答她，只好笑笑，说道：“我去熬药了。”径直走了，留给小凤一个背影。
　　小凤看着那背影，想难道是这几天见这个人见太多了，她怎么会觉得那背影有些熟悉呢？

　　熬着药，罗玄的思绪又飘回了女儿出生的那个冬夜。
　　他披着大氅，静静地等在屋外，小凤痛苦地在屋内叫喊着，而天相，自己那个热心肠的徒弟天相，则像刚才那张猎户一样，焦急地走来走去，好像他才是孩子的父亲一般。婴孩的啼哭响起，他的心一揪。听天相说是两个，他的心里瞬间五味杂陈。天相先冲了进去，他跟了进去，看见她一脸失望地让天相出去，她一定期待抢先进去的那个是他吧！
　　她抱着两个女儿，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叫他：“师父！”她拍着女儿，笑着问道：“是两个女儿，你喜不喜欢？”
　　“当然喜欢，只要是你生的，生什么我都喜欢！”方才那猎户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天下做了父亲的人，大概都会是这种反应吧？可他，他没有看那孩子一眼，也没有抢着抱起两个女儿，只是说了句“你好好照顾她们”便转身离去。
　　“师父，是两个女儿，你喜不喜欢？”小凤那样幸福地笑着，他的心又痛了起来。小凤，对不起，小凤，对不起，小凤，对不起……他一遍遍地在心里说着，直到火把药罐里的药都熬干。

　　“罗大哥！”小凤等了好久，罗玄还是没有把药端来，便到药庐来看，却发现罗玄正在垂泪。“罗大哥！”她叫道，罗玄被惊醒，伸手要去端药罐，却被烫到了。
　　“罗大哥！”小凤跑上来，托起罗玄的手，“呀，都烫伤了！”她赶忙去找烫伤的药膏。
　　“不用了，小伤而已。”罗玄想拦住她，她却一边翻着药柜一边说道，“不行，都烫成这样了，你好好休息吧，药我来熬！”声音竟有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等她翻出药膏来，取了干净的纱布，罗玄刚想把手缩回去，看见她把眼睛一瞪，喝道“听话！”便只好乖乖地把手伸了出去。小凤细心地给他的手涂上药膏，一边涂一边吹着气，说道：“这样好得才快，你的手还要给人把脉，伤了可不行！”药膏涂罢，再用纱布一层层包起来，最后再打上结，小凤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这样才好！我去熬药了！”
　　罗玄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哭笑不得，“小凤，你不知道用什么药材，我先配好了，你再熬好不好？”

　　等罗玄和小凤一起端着药回到小院，正好看见聂无错拎着两个坛子进来。
　　聂无错看见他俩，微微一愣，转眼便笑道：“这么好的事情，怎么能没有酒庆祝！这是我去年酿好的桃花酿，今天正好开两坛庆祝！还有，”她向小凤说道，“小凤姐姐，你那么辛苦，今天我下厨，你就尝尝我的手艺好了！”
　　说罢，她把那两坛子酒往竹桌上一放，看见了罗玄的手，忍不住笑道：“罗大侠，端午节还没到呀，怎么吃起粽子了？”
　　小凤看看罗玄的手，脸顿时涨得通红，聂无错哈哈大笑，“原来我们萧大夫的医术还有待提高呀！”
　　罗玄惊讶地看着她，她表现得好像刚才那个气得摔盆出去的人不是她一般。萧鸿跟着进来，冲罗玄使了个眼色，罗玄明白过来，点点头，也笑了。

　　“哎呀，真是谢谢你了丫头！”那张猎户很高兴，看见那酒，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丫头呀，你能不能把你这酿酒的法子教给我？”
　　聂无错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说道：“好呀！不过，这酿酒很难学的！”
　　“再难我也要学！”那猎户看着怀里的女儿，“怎么说，我也得给我这宝贝女儿酿上几坛女儿红，等她十八年后她出嫁的时候用！”
　　“张大哥你想得倒长远！”小凤笑道，“你这娃娃还没断奶，都想到她出嫁的事了！”
　　聂无错的神色有一瞬的黯然，转眼又笑道：“张大叔，你放心，这忙我一定帮！不过……你这顿满月酒，可是少不了喽！”
　　罗玄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江南一地，凡有孩子出世，父母都会酿上几坛好酒，埋于地下，等到子女长大之后再开坛，儿子的名为状元红，是儿子考中科举后用的；女儿的则名为女儿红，待女儿出嫁的时候开坛，芬芳馥郁，酒香可达数里。可自己这个父亲……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欠女儿的，他也一定好好补回来。

　　聂无错出了院子，小凤把药端给那产妇喝，出来又看见罗玄那包得像粽子一般的手，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我说罗大哥，你不会是因为张猎户说你尚未娶妻，失魂落魄才烫到了手把！”
　　“我……”小凤的笑容让他又有一种时空错位的感觉，他抬头望天，缓缓说道，“曾经有个女子，我本该娶她做我的妻子的……只可惜那时我不懂得珍惜……”他叹了口气，小凤愣了：这个看起来这么潇洒的人，原来也有这么凄凉的往事……她想安慰他，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说道：“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太介怀了，过好现在最重要……”
　　罗玄一抬头，对上了她的目光，她不禁后退了一步：这人，是怎么了？
　　“我可以不介怀么？”罗玄摇摇头，说道，“曾经欠下的债，我一定会好好补偿。”
　　小凤只觉得这人有些怪怪的，不敢再说什么，径自忙去了。
　　罗玄又是一叹：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除了好好地守着她，便是替聂无错医好萧鸿了。

　　饭桌上，聂无错做了一大堆食物，居然还有荤菜。她夹起一个鸡腿给小凤，说道：“小凤姐姐，你辛苦了，多吃点。”
　　小凤有些莫名其妙，自己不过是照顾了那产妇一夜而已，还谈不上辛苦，这萧玄怎么那么热情？不一会的功夫，她的碗里已经被聂无错夹满了菜，萧鸿看着，只是笑，聂无错被他笑得不好意思了，嘟着嘴瞪了他一眼，这才自己低着头自己吃饭。小凤看看她和萧鸿，也是一笑——这小丫头，真是有些古怪。
　　这边罗玄右手包得像粽子一样，根本没办法拿筷子，只好改用左手，可是一时用来，却不灵光，不免夹不到菜。小凤见状，想要帮忙，却被聂无错拦住了：“小凤姐姐，你不用管罗大侠了，人家是大侠！用左手吃个饭算什么，很容易的，是吧，罗大侠？”她重重地说着那句“罗大侠”，虽是笑着看着罗玄，那笑容却有些“恶毒”。
　　罗玄苦笑了一下，这算是他当年不负责任的报应么？好在这用左手吃饭对他来说真不是什么难事，不一会的功夫，竟然也运用自如，聂无错看看他，哼了一声，继续埋头吃饭。
　　小凤看着“交恶”的两人，笑着摇了摇头：这两个人，究竟有什么过节？看来好像是这罗大侠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萧玄了，哎，这丫头，真是……她居然有些喜欢这个小丫头了。想想自己已经决定要离开，心里竟生出了几丝不舍。

　　“萧大哥，既然你已经好了，我想，我也该离开了，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等一切都收拾好了，小凤就向萧鸿辞行。
　　“什么？小凤姐姐你要走？你……你能去哪里？”聂无错一听她要离开，急了。
　　“玄儿，莫急。”萧鸿安慰她道，又问小凤，“你还是想知道你从前的事么？”
　　小凤坚定地道：“是的。无论从前的人生是什么样的，那至少是我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我真的很想知道。我想知道从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世上我还有没有亲人？我的仇家，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还有……”她拿出了那个九连环，“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我真的很想知道。”
　　看见那九连环，罗玄的心又是一痛。她要是记起来了一切，她的痛苦会是什么样子呢？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可是……可是……”聂无错想接口，但心急之下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的，如果你执意要走，没有人能阻拦你自己的决定。”萧鸿说道。聂无错急了，拉着他道，“义父！”
　　“不过，我希望你还是想想清楚。我也曾经失去过记忆，知道过去一片空白的痛苦，可是，你也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因为也许你走了一大圈之后，发现从前的记忆根本就不是你想要的。那时候，也许你就会后悔你今天的决定。”萧鸿叹了口气，“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人的人生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你可以再住一段时日，等你想明白了再做决定。无论如何，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是啊是啊，”聂无错赶忙说道：“还有张猎户的媳妇也还病着，要在咱们家休养，张猎户又成天忙着打猎，我不会照顾那小娃娃，你走了，她们怎么办呀？”
　　小凤笑笑，这丫头就那么舍不得她离开么？点点头说道：“那我就再想想吧。”
　　聂无错欣喜地一笑，等小凤走了，又忧心忡忡地说道：“义父……你为什么不拦着她……”
　　萧鸿说道：“她自己的人生，当然该由她自己来做决定。我知道你想留下她是为了她好，可要是把她困在这里一辈子，她过得虽然平安但是不开心，那样和杀了她也没什么分别。从前我也见过她几次，现在的她别说是像凤凰了，有时候甚至像是个灵魂都没有的人，若是强留下她，她不开心，你难道会开心吗？”
　　“那……那她出去了，岂不是会遇到危险？”聂无错想想江湖上那些人对她那欲杀之而后快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人生哪有万无一失的？”萧鸿说道，“从前我不想让你卷入正邪两派的争斗，所以故意不告诉你真相，擅自为你的人生做了决定，结果是我差点把你逼成魔头。我一开始也以为自己是为了你好，可是后来想想，若是当初就告诉你，这件事或许就能用更平和的方式来解决了。幸亏后来你又找到了这儿，不然你我之间的误会，怕是要存在一世了。”他看着聂无错和罗玄，说道：“如果有的事情注定要发生，那就用好点的态度去面对，想着去解决，回避问题是永远解决不了问题的。”
　　“义父你是说，一切顺其自然？”聂无错问道。
　　“正是正是。”萧鸿笑道。
　　“那好！”聂无错道，“无论娘亲做了什么样的决定，我都绝对支持！”

　　萧鸿的话，却在罗玄的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她自己的人生，当然该由她自己决定。”“可要是把她困在这里一辈子，她过得虽然平安但是不开心，那样和杀了她也没什么分别。”“现在的她别说是像凤凰了，有时候甚至像是个灵魂都没有的人”……
　　直到现在，他心里所想的，还是让她远离江湖，就在这世外桃源中，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可他一直没问过她自己心里想怎么样，她自己的选择是什么。二十年过去了，他还是一如当初一般的武断，他自己以为是为了她好，结果却让她痛苦。
　　“可要是把她困在这里一辈子，她过得虽然平安但是不开心，那样和杀了她也没什么分别。”难道，这便是当年她执意要离开哀牢山的原因？萧鸿都看得出来的，他为什么看不出？
　　他惊觉自己原来一直都没有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想过，他总以为，他替她做决定是理所当然的事。就算后来她远离了哀牢山，她的人生还不是由他来操控么？二十几年来，她的喜、怒、哀、乐，哪一样不是因为他罗玄？可他，明明清楚自己对她的影响，他又做了什么？自私，虚伪，狭隘，冷漠，无情，这就是神医丹士罗玄本来的面目么？枉他多年来一直觉得是小凤害了自己，其实，他只不过是给那个丑陋的自己找借口而已！
　　“一切顺其自然……”一切，只有这么简单么？“如果有的事情注定要发生，那就用好点的态度去面对，想着去解决，回避问题是永远解决不了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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