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寻宗

　　当岳观晴听到“御风器”三个字时，脑海中浮现的是《仙剑奇侠传》里面李逍遥御剑飞行的画面，但当她看到实物时，才发现大相径庭。这是一个仿蝙蝠翼手及其飞行形态所制成的装置，由木头构成类似自行车的框架以支撑身体及四肢，中空的细竹构成双翼的“骨骼”，竹节间由有弹性的牛筋相连，翼膜则是某种动物的兽皮。
　　风里希在助跑起飞后，根据气流方向及气流速度的变化，通过扶手上连着的复杂的绳线来调节御风器双翼不同部位的角度、以控制方向，同时通过脚踏上连着的绳线来上下扑翼、以获得飞行的升力和动力。
　　这个装置本就让岳观晴惊讶不已，但风里希对于风力感知的灵敏度和对这御风器控制的精准度，更是让她叹为观止。
　　风里希驾驭这御风器，就像现代人骑自行车一样轻松，她借助着这双呼呼作响的大“翅膀”一直在低空中飞行着。由于人的体重及装置本身重量的限制，这御风器的最高飞行高度似乎超不过十米，不过时速感觉已经能达到二三十公里，诚然算是非常优良的代步工具了。
　　随着风里希一路西行，岳观晴沿途所见的植被种类与现今并无太大区别，只是森林相对稀疏，草原分布更广阔些，从植物的状态她判断此地此时也正值春天，但是温度比现今要低几度。
　　路上也有途径一些与风里希他们部落类似的人类群居地，但相对凌乱、缺乏管制，周围总有大片森林被无情地砍伐，木料顺着河流运送回村庄，水力锯木机永无止境地、吭哧吭哧地处理着粗壮的圆木；四面的山头很多矿石被开采后的废墟、留下黑黢黢、爆破过的痕迹。人们在林间用一种类似火箭筒的武器追捕着大型的猛兽，但没有使用会爆破的弹头，而是用的各色宝石打造的箭矢，射程与威力都相当惊人。
　　万万不可思议的，是随着西行海拔的提高，林地的增多，她在密林间还发现了早期智人、剑齿虎和大熊猫的踪迹，于是她心里揣度着：这莫非是十几二十万年前芦林冰期的世界啊？那时怎么会有风里希他们那么文明的人类存在呢？
　　经过大约两天的飞行，风里希来到一处山脚清湖取水，她抬头望了一眼南面的山峰，但见它崇岭相簇、顶尖覆雪，状如一盏盛开的雪莲。“呀！那不是年保玉则吗？”岳观晴幡然醒悟，风里希取水的正是仙女湖，峰顶的雪线比现今要低许多，如此一来，她基本可以确认，这些天来，风里希沿途飞行所见的大河，就是黄河了。
　　过了年保玉则，风里希开始转向西南方向，以往来这片区域，岳观晴他们都是乘坐飞机在九万里的高空之上，如今随着风里希近地飞行，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悬崖峭壁崎岖路，迭岭层峦险峻山”，也不知道这年轻的姑娘是哪来的勇气和毅力，独闯这片天地。
　　又过了约莫两天的光景，风里希总算来到了山海图所标记的昆仑仙境的入口，以御风器的速度为基础、年保玉则及黄河的坐标为辅助，岳观晴粗略估计了一下，入口处应该是现在的青海省西南部，靠近可可西里一带。
　　风里希控制着御风器安全着陆后，来到了一片桉树密林，真可谓是：天灰林暗阴雾重，似有妖魔作祟；风急叶坠寒露深，将有鬼怪现形。没等她踌躇，林间突然闪出一团黄色的身影，稳稳地蹲坐在林子前面似在等候着她的到来，她定睛一看，只见是一只有着九颗脑袋的猫科动物，它的每一张脸都与斯芬克斯类似，但是九张脸的表情各不相同：一张狂喜，牙掀两唇出；一张愤怒，火在眉间烧；一张哀伤，气由口中叹；一张兴奋，乐跃发梢舞；一张严肃，厉随目光散；一张窘迫，尬自脸颊生；一张狡黠，邪从嘴角漏；一张傲慢，眦向鬓边斜；一张忧郁，愁上额头挂。
　　“嗯哼，你终于来了，开明在此恭候多时，你的那个‘翅膀’留在外面，不得带入。穿过这片密林，前方便是炎火之丘，你需要从丘上穿过，去到下一个地点。”一见到风里希，怪兽便用它那颗长着严肃脸的头厉声地吩咐她道。
　　“OMG，它就是开明兽？原来世界上真有九个头的动物啊？我也算是活见久了……这到底是真的，还是我梦中的臆想啊？它……简直就是个九宫格表情包嘛……”岳观晴心里暗自惊奇道，对《山海经》的信服又加深了一层。
　　所谓的炎火之丘，竟然是一个小型的活火山，百米来高，从山体的状态来看，岳观晴判断它应该已经处于喷发的晚期。虽然说喷涌得并不剧烈，但是想要安全通过，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够办到的事情。
　　山丘上布满滚烫热辣的熔浆岩，星星点点地闪着火花，像地底探头的火虫；丘顶有十数道岩浆在间歇性地喷出，而且喷发的位置变化不定，同时伴随有蒸汽、碎石的喷散，像窜天的火猴、吱溜溜地嘶吼、胡乱地“天女散花”；落下的岩浆沿着山坡缓缓地流下，又化作千百条火蛇、滋嚷嚷地吐舌，警示着“生人勿进”。整个炎火之丘，柴足火旺，形若赤金熔炉；矛红盾黑，状似烈焰战场。
　　风里希一看就傻了眼，这可要怎么过去？除了要想办法克服脚底的高温之外，还得躲避那随时喷出的岩浆。如果在家里，她还能找到些隔热的材料做些防护，但在这陌生的荒郊野外，她要去哪里寻找资源呢？
　　身后的开明兽突然换了那颗一脸狡黠的头开口笑问道：“嘿嘿嘿，头疼吧？其实，你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哦？路在哪里？”风里希高兴问道。
　　开明兽说话的头再次更换，只见这个脑袋怨气腾腾地说道：“那片桉树林里，有一群火地鼠，整天在我这炎火丘上穿来穿去，闹腾得我心烦，你要是能去帮我干掉十只的话，我就带你过去。”
　　“这……那我还是走第一条路吧。”风里希想都没想，径直翻了个白眼回复它。
　　“哼！那你就是自讨苦吃，不领情就算！”开明兽用那个表情最愤然的脑袋甩下一句话后转身离去。
　　风里希已经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炎火丘的方向好一会了，岳观晴不禁为她担忧起来，这岩浆的温度少说也有一千摄氏度，她能找到什么样的耐热材料呢？她静坐在这里这么久又是在等待什么呢？
　　正在此时，突然有一只通体火红的小鼠从炎火丘上左闪右避地快速地跑了出来，风里希一跃而起，跟着它跑进了桉树林里。
　　只见那火地鼠上蹿下跳地找了些草籽、桉树果实吃了之后，开始用小爪子在桉树皮上刮树脂，哗哗地往自己身上抹，抹完后就往炎火丘方向跑去，然而在它上丘之前，它先是在山丘边缘已经冷却的一堆黑色的岩浆碎石中打了几个滚，确保自己身上和爪上的树脂外层都黏上了黑色的小颗粒后，才往炙热的山坡上冲去。
　　接下来，风里希又在地上坐了良久，观察到每一只火地鼠上坡前都是在同一片岩浆碎石中打滚之后，便起身往桉树林里走去。
　　岳观晴知道她已经找到防热的方法了，心想着：她也太聪明了吧，开明兽无意间透露的一点小信息，她立马就反应过来了，非但没受开明兽唆使、去伤害无辜的小生命，反倒通过观察火地鼠的日常行为找到了穿越山丘之法。
　　来到林中，风里希先是用大块的桉树皮做成了两个长筒脚套、一个头套和一件大披风，将撕成细条的树皮拧成绳子把它们捆紧，并且内外都涂抹上了桉树树脂，然后去到火地鼠打滚的地方，把黑色的小岩石颗粒均匀地黏到脚套和披风内外两侧，等待树脂凝固后，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岳观晴看了直想拍手叫好，她这一身“战袍”可了不得：桉树皮本就有防火防热的功能，树脂也是耐高温之物，再加上那一层火山喷发所形成的天然的耐高温矿物，也就是妥妥的三重防护。
　　可是她这就要冲了吗？那些喷出的岩浆怎么办？假如被喷个正着，怕是防护服也不管用吧。正当岳观晴替她紧张的时候，只见风里希不慌不忙地又退到一边继续等待起来，似是早就谋划好了一切。
　　终于，林中又跑出来了一只准备上坡的火地鼠，在等它打好滚后，风里希紧跟着它一起冲上坡去。岳观晴再次暗暗佩服风里希的机智：这些火地鼠常年在这坡上穿梭，早就摸清了岩浆喷涌的规律，或者说它们的感应能力极强，在岩浆喷出前，它们就已经可以感觉到从而能及时避开。
　　然而，百米高坡，想要一次跑过本就很有难度，再加上她穿了一身并不习惯的“奇装异服”，更是手脚不便，才上到一半，她就被那只小鼠撇在了身后，再一眨眼，已然失去了它的踪迹。
　　“糟糕了！”风里希和岳观晴心中叫苦道，没有火地鼠带路，这山丘是寸步难行啊。念头还未落下，又一只活泼的小鼠从她脚边跑过，风里希喜从中来，自丹田提了一口气，大步跟了上去。这一趟，她顺利地登上了丘顶，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一波又一波喷出的岩浆。
　　下坡的速度，明显比上坡来得快一些，风里希微侧着身子，边跑边跳，两步并作一步，跟滑雪运动员一样，避过数个火红的“障碍杆”后，成功化险为夷，抵达了山丘的另一面。她余恐未消地除下了防护服，身上竟也是没有丝毫损伤，不由得回身向山丘深鞠一躬，以示对火地鼠们的感谢。
　　过了炎火之丘，天空一下湛蓝开来，脚下是茫茫绿野、馥馥花香。风里希气喘吁吁地还没缓和过来，一只体覆金属蓝色及金属绿色羽毛，脸颊朱红，双眼黝黑的大鸟唿扇着翅膀降落在了她的面前，声音洪亮地说道：“不错啊，到我这儿了，我是三青。再往前就是弱水渊，鸿毛不浮，你自个想办法过河吧。”
　　岳观晴看着它心里犯嘀咕：这三青鸟长得跟蓝鹇挺相像的啊，就是体型大了很多。那毫无浮力的弱水渊，风里希又要怎么过去呢？
　　在走了几里路之后，风里希总算来到了弱水边上，只见河宽约二十米，河面波涛汹涌，欲与山峦争峻，河水深不见底，要和苍天比高。
　　她摘了几根小草丢进河中，果然不一会就沉入河底消失不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惜御风器被留在了外面，不然飞过去也是可以的，这里又没有临时再做一个御风器的材料，想从河的上方通过似乎是行不通了。
　　还在空中盘旋的三青鸟此时又降落到了风里希的身旁，笑道：“怎么样，没法子了吧？要不你帮我办件事，我背你过去。”
　　有了开明兽的前车之鉴，风里希估计也是没什么好事的了，但还是应声问了一句：“是什么事呢？”
　　三青鸟砸吧了几下嘴，说道：“那边河畔的草丛中，有很多鲜美的青蛙，你帮我抓十只来填填肚子吧。免得它们整天呱唧呱唧地叫唤，打扰我的清静。”
　　风里希尬笑道：“呵呵，那我还是留着力气自己过河吧。”她回想起小时候，自己常跟水菡汀一起到池塘里捞蝌蚪，回到家中，就用石盆养起来，然后看着它们变成小青蛙一个一个地跳走，如果水菡汀在这，肯定也是不忍伤害这些动物的。
　　“哎哟喂，看把你能得，再见！”三青鸟十分不屑地说着展翅飞去，这回可是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岳观晴看着那湍急的河水心里发怵、骨酥肉麻，要是换做自己，应该早就选择抓青蛙了吧，风里希居然丝毫都不考虑一下，这深渊即便是有浮力、也没多少人敢下水吧。
　　风里希席坐在地上忖量了一阵子后，便往河边走去，她先是找了很多蔓藤植物，扭成了一股四五十米的长绳，然后到林中捡来粗壮的树枝，又搬来几块大石，做成了一个简易的投石器。
　　在现实世界中，岳观晴觉得自己的脑子还是挺好使的，但在眼前这个世界，没了现代科技的加持，她觉得自己就像个二傻子一样，每每看到风里希解决一个问题了，才恍然大悟：“哦，原来这样子就可以，我咋没想到呢。”
　　风里希紧接着把绳子的一端绑在自己的身上，另一端绑在一块半米见方的大石上，然后娴熟地用投石器把大石“忽”地一下投到了对岸河滩的石堆中。她扯了扯绳子、确认石块已经卡紧了之后，憋足一口气便往河里跳去。
　　岳观晴这才反应过来，吓得魂也飞魄也散，刚想大喊“救命”，已然觉得一阵窒息，冰冷的河水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她拼命挣扎着想要把头露出水面呼吸，却根本呼吸不过来。恍惚间，她又看见了那点忽明忽暗的烛火，耳边的水流声似乎也变成了那奇怪的吟唱。
　　与此同时，风里希借着自身的重力，很快下降到了河水深处的缓流区，避免了被河面湍急的流水冲走，她模仿着小时候看到的青蛙蹬腿的动作、游到河对岸之后，再借助河滩石堆和蔓藤的拉力，艰难地爬到了岸上，早记不清已经呛了几口水了。
　　弱水之渊里的重力真的不是一般的大，似有一个漩涡在底下如黑洞一般吸收着一切落入河中之物，幸好那些蔓藤植物的韧性够强，不然风里希早已沉入河底。
　　当新鲜的空气再次灌入风里希的鼻腔之时，岳观晴也从黑暗中睁开眼来，观察了一下身边的环境后，不敢相信风里希竟然真的成功渡河了，她更不知道，风里希跟她一样，根本不熟水性，全凭儿时记忆现学现卖了一套蛙泳动作，那凶险程度，比炎火之丘更甚。
　　而风里希则是累得不断地喘着粗气，全身的气力感觉已经去了八成，气息稍微平复之后，她干脆在河边的草地上躺了下来、闭目休息，心中念着：真后悔没有早点跟哥哥学习渡河的本领，也多亏了哥哥常在她耳边念叨，她才知道水深处是平静的，否则根本没法子过来。也不晓得哥哥、水菡汀、还有族人们现在怎么样了？
　　在伴着风里希经历这一切之后，岳观晴心中不禁感慨：人只有在面临绝境时，所作出的选择，才最能体现他的本质。面对今天这种状况，大部分人估计早就放弃，或者选择成为他人“借刀杀人”的工具以换取一些好处。唯有善良、勇敢的人，在看似穷途末路之时，仍然坚持“穷则思变”，而不是“穷生歹念”。所以，人生中好与不好的境遇，其实都并不能改变人的本性。
　　即便面对艰难险阻，风里希仍保有赤诚之心，仍对其它生命怀有敬畏和怜悯，不因为一己之私随意践踏和剥夺其它生灵生存的权利，岳观晴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长老在得知拾到“玄天石”的人是风里希的时候会如此的放心呢！
　　不知道前路还会出现什么考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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