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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复活
最近皇城的气氛十分紧张,连城外小村落的居民们都感受到了。
瑾璋当然也不例外。
即使他很少出门,更是从来没有靠近过皇城半步,但上门找他看病的百姓总是喜欢跟他说一些街头巷尾口口相传的传闻轶事。
说得最多的自然是那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陛下。
有时是频频称赞天子的神勇,今日把外贼赶出去八百里吓得他们屁滚尿流,明日是又收回十几座城池,发扬国威。
有时是谈论他的心狠手辣,连同胞兄弟的尸骨都不放过,竟做出此等狂悖无礼丧心病狂的恶事。
百姓们的思想总是简单的,卫殊在他们心里的形象一时一变,总是能燃起他们最多的谈论欲望。
而瑾璋每次都静静地听着,从来不发一言。
可近日有些不同,他们再次提起卫殊时,神情躲躲闪闪,连声音都压低了。
因为这次的传闻是,皇帝病了。
“彰医生,你听说了吗?如今陛下好像患了重疾,危在旦夕,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措。病情凶险到陛下甚至已经拟好圣旨,要准备传位给那仅七岁的小太子了。”
瑾璋正在写药方的手一抖,墨水在纸张上晕开。
“我今日进皇城赶集,看到好多士兵在张贴皇榜呢。说是急寻天下名医进宫为皇上医治。唉,这太医院里的医师都治不好的病,哪里还有什么人能治好,可连到民间求药这步都走了,想来我们这陛下确实情况危急,已经病急乱投医了啊。”
瑾璋脑子响起一阵阵轰鸣声,笔尖提在纸张上方迟迟无法写下。
卫殊怎么会突然病得如此之重?他明明还处在鼎盛时期,应是最年壮力强的时候。
难道是这些年的四方征战落下的病根?是不是重伤未愈又添新伤导致的重病?
宫中太医们难道没有任何办法能让情况好转一些吗?明明太医院里有着那么多的珍贵药材。
脑海里的胡思乱想让他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牵扯到胸口的伤,那熟悉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他低下头,自嘲般笑笑,只是从他人嘴里听到这一说法,自己便为他乱了心神,实在可笑可悲。
他们之间早已走到了结局,曲终人散,没有任何体面,仅余一地狼藉。
他又想起了那一天,被一箭穿心的痛楚还刻在他的心头,无边黑暗把他包围,吞噬了所有的感知,他本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去。
可他没有。
被黑暗包围了不知多久,他突然感觉到身体深处传来剧烈的痛楚。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开始老师将他传输来这个世界一样,肌肉被撕裂,细胞被分解后又重组。
极端的痛苦让他想张嘴大喊,可声音被困在喉咙无法发出,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他只能像石雕一样,默默忍受这可怕的痛苦。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精神都快要溃烂消散的一瞬间,手指突然有一圈熟悉的温暖缠绕上来,为他的神志带来一丝清明。
他吃力地转动眼珠,向手指望去,那个本来戴着戒指如今却空空如也的地方,竟亮起了一圈光亮。
光芒从弱到强,愈发耀眼,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刚刚还肆无忌惮的黑暗在光芒旁频频退缩,不敢放肆。
他突然想起老师送他来时说的那句话:“这个戒指会引导你找到母体,而且,里面有你母亲留给你的一个东西,它会在绝处给你希望。”
母亲??
这个词让他瞬间找回了力气,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他不知道母亲具体给他留下了什么,也不知道有何作用。但他脑海里有一个强烈的意念在驱使着他与黑暗拼搏,那便是母亲从来都没有真的放弃他。
是他过于懦弱无能,终日躲在自己的壳里,带着顾影自怜的敏感脆弱,对母亲的爱视而不见。
愤怒,不甘,愧疚,各种强烈的情感像是在他身上点燃了火焰,黑暗开始节节败退,戒指也更加耀眼。
最后,瑾璋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失重感,一股力量将他扯离黑暗,他开始了漫长的下坠。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从虚无中醒来,重新感觉到现实世界时,他发现自己正奄奄一息躺在一条河边。
身上虽然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可他知道,被卫殊震断的肋骨已经好了,被刺穿的肺部已重新工作,连被渊海踩断的手指也恢复如初。
胸口处一箭穿心的伤口也已痊愈,但与其他伤不同,这里留着一块狰狞的疤痕,如一只红蜘蛛般盘在皮肤上,还带着灼烧感。
他又获得了一次新生,是母亲留给他的爱与希望。
再后来,他被路过的好心人救回,又留在了这个小村落,七年来,他不再是瑾璋,他成为了村民口中兢兢业业的彰医生。
宫中发生的一切都是上辈子的事情,离他非常遥远,现在的他是彰医生,也仅仅是彰医生罢了。
瑾璋收拾好心绪,把写好的药方递给这位来看病的农民,对方连连道谢,给他送来一篮青菜,上面还有一条鲜活的鲫鱼。
“彰医生,这鱼是我早上捕的,菜也是刚摘的,新鲜得很。”
瑾璋点头感谢,接过自己的报酬,将他送出门。临走前对方似是有些犹豫,他挠挠头,说道:“彰医生,我觉得你的医术十分高明,本来还想劝你去揭皇榜试试,这要是治好了,下辈子荣华富贵都不用愁了。”
“可是这皇榜怪得很。我仔细瞧过,榜上写明,治好我们这位皇帝,一不赏财,二不封官,报酬竟是一枚戒指和一滴血。你说这莫名其妙的东西,哪里能寻得到名医为皇上治病啊!”
竹篮砰的一声砸到地上,新鲜的蔬菜洒了一地,沾上了泥土,鱼在空气中张大了嘴,徒劳地弹跳着想寻找一线生机。
瑾璋剧烈地颤抖起来,把老农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竟让平日里淡漠安然的彰医生这般激动。
瑾璋伸手掩住自己的脸,力气像被抽干了一般,跪到在地。
“你…你到底算计了我多少…”
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双眼,可泪水还是从指缝里流出,胸口的箭伤又开始灼烧,带着针扎一般的痛感。
“卫殊,事到如今,我已死过一次,你居然还不愿放过我,还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前尘往事席卷而来,这皇榜将他身上重重的壳强行一层层剥离,露出还未痊愈,血肉模糊的伤。
他知道,平静的生活可能马上走到终点,他再也不是那个躲在小村庄里的彰医生了,若真的被卫殊找到,自己又要和这个伤他至深的男人,重新纠缠,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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