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

　　Z市的天说变就变，大半夜的突然下起了暴雨，打雷声持续了很久，声音又大，把在画卷空间里睡觉的百北白乞尾都吵得睡不着。
　　在百北的催促下，白乞尾骂骂咧咧探出头去看了一眼，然后一下子叫出了声：“进来了，淹进来了！”
　　百北一个驴打挺从床上爬起来，一下子就跑了出去，顺手还把在画卷出口探头的白乞尾一把推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画！先把画收起来！别弄湿了！”
　　他们浮世绘的画店不是在低洼处的，甚至门口还有两个台阶，走上台阶才能进门，门比地面高了这么多，这雨怎么飘进来的？
　　这也太大了，这雨。

　　――――――
　　“这雨也太大了，赶紧进来。”
　　站在洗香房门口的德焕，看着死活不肯走的流萤，眼看着雨越下越大，只能一把把她拉进棚子里。
　　洗香房地方不大，只有一个院子，大通铺的房里现在都是躲雨的宫人，人多口杂，德焕不想把她往哪个腌臜的地方带，只能站在院子的棚子里。
　　“都说了，这些事儿不是我们这些人该管的，你昨天往御花园跑，又是去干嘛！”
　　流萤真的很生气，整个人淋得半湿，脸色潮红，气鼓鼓地瞪着德焕。
　　“我只是……”
　　德焕张了张嘴想狡辩，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流萤又瞪了他一眼，转身看了一眼周围，棚子旁边除了他们两个再也没有别人。
　　借着滂沱大雨和雷声的遮掩，有些话也终于敢勉强说出口了。
　　“你想去觐见太上皇！你想去当个文臣言官，忧天下之忧而忧！你想去谏言！我都知道，但――”
　　“但我只是个小太监，对吗？”德焕笑了一下。
　　流萤剩下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这件事是两国的家国大事，圣上做出这个选择肯定不是他的意愿，虽然我只是一个小太监，但是圣上现在需要有人……有人提醒。”
　　最后的四个字德焕说得没什么底气。
　　圣人真的需要一个小太监去提醒吗？
　　流萤眨了眨进了雨水的眼睛，狠了狠心，说道：“此事已成定局，他这会儿已经不是圣上了，是太上皇！你要不就安心待在洗香房做个小太监，要不就带着我一起去死好了！反正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冒险的！”
　　“这事儿，多嘴一句都是死！”
　　“轰隆隆~哗啦啦~”
　　雨下的越来越大，棚子的边缘像挂起了一片水幕。
　　德焕看着眼前这个眼睛亮晶晶，脸蛋红扑扑的人，那满腔无处申诉的“家国抱负”突然一下就像哑了火的炮仗。
　　――――――
　　北宋宣和七年，金天会三年，公元1125年，金分东、西两句南下攻打宋朝，西路直扑太原，东路金兵破燕京，渡黄河，南下汴京，宋徽宗见势危，乃禅位于太子赵桓，是为宋钦宗。
　　靖康元年，金天会四年，公元1126年正月，在金逼迫下，与宋议和，割让中山、河间、太原三镇，金撤军。
　　同年八月又攻宋。
　　靖康二年，金天会五年，公元1127年，金朝南下攻取北宋首都东京，掳走徽钦二帝，导致北宋灭亡的历史事件发生的，史称靖康之乱、靖康之难、靖康之祸。
　　靖康之耻。

　　“那靖康之耻之后呢？”
　　百北抱着一幅画卷坐在店里的圆桌子上，白乞尾在他对面的半空之中悬浮飘着。
　　外面的雨还没停，一人一狐把其他所有的画都收到同一幅画卷空间里，就是百北抱着的那一幅。
　　现在好了，睡也找不到地方睡，店里的水淹过鞋面，他们把水刚清出去，一转头就又被淹了。
　　百北和白乞尾意识到，只要雨不停，屋里的水就清不掉，一人一狐就懒的再动手了，干脆等雨停了再说。

　　靖康之耻，史书上只有四个字。但当时，被金兵掳走的何止四千人，失去生命的也不止四万人。

　　流萤伺候的仪福帝姬，今年才十一岁，也被宋廷议和时，献与金朝抵债，流萤是她的贴身宫女，作为一个搭头，也被绑住双手一起送了过去。
　　等德焕趁乱从洗香房里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拖进了城外驻扎的金营。
　　德焕都不知道还去求谁，去求他以前伺候了十多年的太上皇徽宗？还是大宋朝现在的主人钦宗？可是他们也都被掳去了金营……
　　他只是一个小太监，无权无势，甚至一个完整的身体都没有，他能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德焕咬着牙，跑回侍画司。
　　他一去就看到了乱成一团的侍画司，宫里的人跑的跑，逃的逃，死的死，侍画司的人也不见了大半，剩下的人都在到处乱翻，把值钱的东西随便扯块儿布包着就跑。
　　德焕过去的时候，他遇到了他以前收的干儿子阿昌，他也在到处搜刮值钱的东西打算跑路，看到德焕的时候还有点懵。
　　两人没有时间叙旧，阿昌甚至一句话也没跟德焕讲，他一把往德焕怀里塞了个小包袱，就拉着他赶紧往宫外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守宫门的侍卫、太监也早已经跑了，德焕和阿昌混在逃跑的宫人当中，很容易就离开了这座腐朽的金色囚笼。
　　两人一路小心翼翼、躲躲藏藏，终于出了汴京城，两人躲在护城河旁的芦苇丛中，才开始小声的商量以后的去路。
　　“干爹，咱们逃出来了！接下来咱们去哪里？”
　　这几年阿昌个子长高了不少，十多岁的他，只比德焕矮了一个头，夜色下昏暗的芦苇丛里，也能看到他难掩兴奋的神色。
　　“你往南边去吧。”
　　德焕一边小声回答他，一边低着头，在黑暗中翻着手里的包裹，从包裹里翻出一幅画卷。
　　“所有带出来的东西，我只要这幅画，这幅《仿瑞鹤图》是我画的，我拿走，剩下的东西都归你。”
　　“经过此事，朝廷肯定要往南迁，那边离金朝远些，也安全一点，你把值钱的东西都藏好，别轻易给别人看到，然后往南朝去吧。”
　　德焕整理好手中的包袱，把它递了出去。
　　阿昌怔怔的接过德焕递过来的包袱，诧异问到：“干爹？那您呢？不和我一起走吗？”
　　德焕摇摇头。
　　“我要去找你流萤姐姐。”
　　阿昌没有说话，他没有说要和德焕一起去找流萤，他用脚想也知道，流萤姐姐肯定被送去了北方。
　　朝廷与金议和，光宗室的帝姬、公主、娘娘都送去了几千人，别说数量更庞大的宫女们，能被送过去的都送过去了，如果他不是一个太监，而是宫女，他现在也不可能留在这里。

　　阿昌张了张嘴，最后只能道：“愿干爹此去得偿所愿，早日找到流萤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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