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夜

　　不知煎熬了多久，他们终于停了下来，就在莫央以为一切终于结束了的时候，林夏往旁边望了望，又给其他人递了个眼神。

　　莫央往那边一看，见杂草中间有个直径三米左右的废旧喷水池，怎么，他们要把她丢下去？

　　现在已经是深秋了啊。

　　那边，许嘉成也明白林夏的意思，朝那些男生偏了下头，几人上去从地上拽起王雯静，无视她的惊呼合力将她抬起来扔进了水池里。

　　噗通一声，水花飞溅。

　　场面逗得所有人都笑出了声。

　　水池的水不深，但废弃了很久，肉眼可见的脏，几秒钟后，王雯静带着满身的落叶淤泥从里面爬出来，哭到几近断气，湿淋淋的脸上可见满脸的血污。

　　林夏拍着腿笑得欢快无比，围在王雯静身边转了几圈后，她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叉着腰道，“王雯静，别忘了，你的照片还在我手里，今晚的事情要是你敢说出去，明天你的美照就会贴的全校都是。”

　　经过刚才的一番磋磨，王雯静倒在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听到林夏的话也没有什么反应，像只小猫一样缩在地上，两眼黑洞似的盯着空气。

　　“你听到了吗？”

　　有男生又踹了她一脚。

　　林夏蹲了下去，轻笑着说：“听着，明天你就请假好好在家里休息，反正你妈忙着还债都两个月没回来了，家里也没人打扰你。”

　　几人随之威胁调笑一阵，莫央收回酥麻的手，存下录像，抬手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你们在干什么！”

　　笑声里突兀的响起了一个女声。

　　林夏几人和躲在暗地里的莫央齐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月色下，房屋旁边的小道上站着一个中年女人。

　　看样子，估计是附近碰巧路过的居民。

　　莫央仔细一瞧，看到女人怀里还抱着个正在吃手的小孩。

　　虽然这边有几个高大的男生在，女人也毫不畏惧的走上前来，厉声道：“你们干什么呢！”

　　杜梦茜看了眼林夏，应声道：“阿姨你好，我们是来这玩的。”

　　“玩？”女人一手指向他们身后遮挡的王雯静：“我全都看见了！你们打人，还把她扔进了水池！这叫玩吗？”

　　有男生不耐道：“关你什么事啊，大妈。”

　　女人拍了拍怀里的哼哧的宝宝，竖起两道眉毛：“你们为什么欺负她？你们家长呢？管不住你们是不是！”

　　“你——”杜梦茜还要在说，女人看见她身上的校服，态度更加强劲：“哟，学生是吧，你们哪个学校的？小小年纪不学好，你们家长怎么教育的！”

　　成年人的气势下，几个人都有些变了脸色，女人抱着孩子艰难地在衣服里摸索着，“你们等着，我现在就报警，看你们学校管不管！”

　　“走。”林夏一声令下，一行人迅速抬脚顺着原路溜走，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里。

　　莫央从暗处爬起来，见那个女人正蹲下身关切去看王雯静，“小姑娘，你没事吧？”

　　她喘了口长气，回过身悄悄走了。

　　回到家里，莫央纠结考虑了近一个小时，从抽屉中掏出个信封。

　　翌日，她带着写好的举报信和只留个了视频的手机内存卡到了学校。

　　又一次随堂测验成绩发了下来，张玲在班里点名表扬了考到一百二十八分的林夏和一百二十五分的秦雪。

　　看着自己卷子上刚刚及格的分数，莫言心中对林夏居然升起了些许的敬佩。

　　记得刚刚来班上的时候，林夏的成绩能考到班级前五，可她却视这样的名次为耻辱，愣是发愤图强抢下了班级第一的宝座，此后，只要降到哪怕第二名，她的眼下都会出现深沉的黑眼圈，那是她挑灯夜战的证明。

　　别的不说，她对自己的要求是真的高，性子也是很要强，可她之前不是天天忙着背着老师欺凌同学吗？怎么还能保持这么好的成绩呢？

　　莫央实在是难以理解。

　　张玲表扬完他们，喝了口水，看了看讲台下的众人，又开始了阴阳怪气：“班里有些人，到现在还有心思想别的，不看看自己的成绩，都坐在一个教室里，有的同学能考到一百三，有些人却只能刚刚够到及格线，好好想想是为什么，你的脑子相比别人是缺了根神经是不是？好意思每次考试都拖班级后腿，我奉劝这些同学，做人，脸皮不要太厚。”

　　莫央咬着嘴唇，手指把卷子挼成了一团。

　　你他妈说话就说话，别老看我行不行！

　　她看着张玲的斜眼，气不打一处来，甩手将纸团扔进了书包。

　　“莫央，你干嘛把卷子弄成这样，老师说下午上课要讲解的。”旁边的秦雪好心提醒道。

　　看着张玲走出了教室，莫央砸了砸桌面，愤然站了起来：“爱讲不讲，反正我不听！”

　　“你怎么这么任性啊。”秦雪无奈的笑了。

　　莫央看了眼教室前面的挂钟：“我去商店买支笔。”

　　临上课时，她踩着铃声回了班级，见原本揉成一团的卷子抚平后好好的压下她的书底下。

　　“谢谢啊。”她朝秦雪扯嘴一笑。

　　秦雪低头做着作业，淡淡对她回了句：“不客气。”

　　上完晚自习，莫央和班里几个女生被分到打扫二楼的女厕所，清扫到最后，她抢了去楼下倒垃圾的活，最后，愣是等到班级里所有人都走光了，她才拖着硕大的垃圾桶回去。

　　走出教学楼，寒风乍起，天空漆黑又沉重，隐约压着许多乌云，树影婆娑的校园里静谧又冷清，周围已听不到任何说话的声响了，莫央提了提肩膀上滑落的书包，往位于教学楼后方的教师办公楼走去。

　　一楼会议室旁边，就是校长办公室。

　　屋里亮着灯，隐约听见有人在咳嗽。

　　听出是程巡的声音无疑后，莫央缓缓抬手，郑重又轻巧地敲了敲门，片刻后，里面传出一声：“请进。”

　　她没动，从书包里抽出信封，蹲下去把信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谁啊？”屋里又是疑惑的一声。

　　莫央快步转身走了。

　　走出十几米，身后传来一声清晰的开门声，她迅速抽身躲了起来。

　　之所以不当面把信交给程巡，是因为那样就失去了写信的意义，她也害怕到时候事情传出去会真的遭到林夏他们的报复。

　　把信随便放在办公室，也不能保证程巡一定会看见。

　　莫央躲在花坛外，透过剑麻树的缝隙看着程巡手里拽着信封走出来四处张望，过了会儿，他没有看到人，便拧着眉头回屋关上了门。

　　莫央从暗处站起身来。

　　她知道，明天，这些事情或许就会有一个结果。

　　希望，真的能彻底解决这伙人。

　　“央央。”刚回到家，杨俊芳又在家里等着她，见她回来，略显慌乱地站了起来。

　　“你还没睡啊。”莫央说。

　　“嗯，想等你回来。”

　　“哦。”莫央俯身换鞋。

　　杨俊芳等她坐上沙发，才又说：“上次是妈妈态度不好，央央，你别生妈妈气啊。”

　　“我知道，”莫央看着她，“我那么恨他，现在他死了，你怀疑我是应该的。”

　　杨俊芳尴尬到手脚都不往哪里放，面色再次暗沉了下去。

　　她该怎么给莫央解释呢。

　　“他以前的时候，人没有那么坏的。”

　　她跌坐在沙发上，扭头看向墙上张挂的照片，面目似笼了一层灰，带着伤感，声音悲切的说出莫央一直疑惑的事。

　　“我一直都不相信他会这么死了。”

　　“十多年前，我遇见他，为了嫁给他，我和家里闹翻，起初，我们的日子也过的不错，他有份稳定的工作，我安心在家里操持家务，就这样过了三年，那年，经济低迷，他丢了工作，焦虑的不行，我们第一次吵了架，后来，我一气之下跑出了家门，外面下着雨，天又很黑，我害怕的不行，没一会儿，他出来找我了，可我却突然晕倒，他冒着大雨抱着我去医院，才知道我怀孕了。”

　　“那年，我们年纪也都不小了，好不容易有了孩子，他高兴的不行，为了养活我和孩子，他每天到处去找工作，到处求人，受尽了奚落，后来，他找了个之前从来没干过的买力气的活，整天顶着烈日在外面东奔西跑，还要遭人白眼，被各种各样的客人刁难，不过孩子出生了之后，他还是很开心的，兴冲冲地给他取名叫金宝，那一段日子，辛苦，但也幸福。”

　　“如果不是我的话，我们这辈子可能就那样平平淡淡过去了。金宝三岁那年的一天晚上，他去了外地不在家，半夜，金宝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我抱着他想去医院，可路上没有车，我只能走着去，半路，他烧得昏迷了，我吓坏了，见路边有家小诊所还开着门，就走了进去，可没想到，那家诊所根本没有行医执照，那个医生给金宝打了一针，十几分钟后，我就发现我儿子没气了……”

　　杨俊芳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痛苦，算起来，到现在，那个小孩已经死了十八年了。

　　莫央放在腿上的双手慢慢收紧。

　　“我抱着金宝冰冷的身体跑到医院去跪着求医生救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个时候，我都记不清当时我是怎么活过来的。”

　　“过后，他回来了，手里带着蛋糕和玩具车，可那个生日却成了我们孩子的忌日，那家诊所被查封了，医生没钱赔给我们，被叛了二十年，可我们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那段时间，我们都像死过一回一样，他再也没有出去工作过，整天在家里喝得烂醉，醒了就骂我，质问我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为什么要随便去一家破诊所，为什么要害死他的儿子。”

　　“那大概，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

　　莫央静了一阵：“那，后来你又为什么领养了我呢？”

　　杨俊芳叹道：“金宝去世两年后，他已经彻底变了，不仅学会了抽烟酗酒，还和人学着赌博，我眼看着这个家支离破碎，也只能以泪洗面，那天，我推着冰车在街上摆摊卖冰棍，无意间发现身后是一家孤儿院，后来我就看见了你，那个时候，你就站在栅栏里静静的望着我，我看见你，就想起了金宝，要是他没死的话，也许和你一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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