咩咩

　　距离上次的事情过了几天。
　　醒来后的巴塔对于自己遭遇了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它只模糊记得，自己在草丛里被太阳晒得暖呼呼的，忍不住眯了一觉，睡得有点沉。中途感觉身上一阵麻痹的刺痛，可能是睡抽筋了，忍了一会就又好了。
　　吉吉嘴角抽搐，那很明显是中了什么魔法的感觉吧，这只小山羊还真是心大！这样都能睡死过去。
　　奈哲尔拦住了想要说些什么的吉吉，他不打算让小山羊知道这些事。
　　当时他们确实看到了，不完全体人类形态的巴塔，可能是身体的应激反应，下意识找了一个可以隐蔽的地方陷入沉睡。
　　原因未知，可以肯定的是受到了外界魔法刺激导致的，而且触发了他施加在巴塔身上的隐蔽魔法和瞬移魔法，在小山羊受到魔力袭击的瞬间隐去身形，同时随即转移到不远处。也可能是受到另一个带有这种魔法印记的吉吉吸引，所以瞬移的位置恰巧离河岸不远。
　　那片草地被奈哲尔反复探查过，几乎没有留下魔法痕迹，生物痕迹也只有那一串人类脚印，可是与巴塔失踪的位置还有一段距离。
　　会是哪位神明的把戏吗……
　　没有被发丝遮挡住，浸染着墨色的眼眸逐渐浮起沉沉思绪。
　　整件事都透着一丝古怪，他一时也找不到是哪里出了问题。
　　暂时还不能确定，这种魔法对于巴塔的作用和持续时间是多少，在它身上留下的魔力也是微乎及微，仿佛它只是被一道光明咒照过身体一样。这实在不像是复杂高深的变形魔咒能够带来的效果。
　　况且，人类……
　　不论如何，对于巴塔而言，唯一的变化就是奈哲尔这个研究狂开始变得黏羊起来。
　　吉吉作为一只小龙崽，总是冲巴塔撒娇还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这么大个黑发天使，无论去哪里都要时时跟着，走在外头都能感觉到强烈的视线，不能跟在身边的时候身上也总有个监视作用的东西缀着，仿佛那只深沉的黑瞳无处不在。
　　“他是研究用错了魔咒，脑子终于开始出问题了咩？”
　　吉吉一手抱着烤鸡腿，一手捧着奶酪烤白面包，吃得满嘴油花，茫然抬起头。
　　“怎么了鸭？”
　　“视线，”小山羊呶呶嘴，“到处都是，烦得很。他是不是越来越变态咩？”
　　“呃……窝觉得不四……咿！疼疼疼，别揪别揪……”
　　小山羊一回头直接咬住龙崽的脸蛋往回扯，“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吉吉心疼的揉着脸颊，“你这是什么比喻方式？”
　　巴塔才不理会后面小龙的抱怨声，龙族都皮糙肉厚得很，不过是被羊咬了一口，还装！
　　揉完脸，小龙也不再模仿人类小口吃饭，直接“啊呜”一口吞掉手里的东西，小胖手就想抱紧小山羊脖子，却被小山羊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似的提前喝止。
　　“你敢摸咩就把你扔下去！”
　　小龙立刻把手背到身后，一副乖宝宝的样子。
　　这么一插科打诨，巴塔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想要说什么。
　　跟小山羊有一句没一句的斗嘴，吉吉眼珠瞟了一下身下的影子，有那么一瞬间，黑影中似乎翻滚着什么阴暗扭曲的东西，下一秒又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吉吉收回视线。
　　它觉得小山羊的担心不无道理。
　　……
　　米内雅思城内笼罩着不易察觉的紧迫感。
　　所有人，像是生活在一片连本人都不知晓的阴云之下，低气压几乎让生活其中的每一个人感受到窒息。
　　城外的士兵巡逻次数越来越频繁，光明骑士团每隔三五日就会出城一次，他们冰冷光滑的银白色盔甲，无论擦洗得多么干净，都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
　　甚至一些零散公会和冒险者也被雇佣来加入城外搜索的队伍。
　　没有人知道上头那些大人物在想什么，他们被指派的任务就是去城外探查是否有可疑的生物或是魔兽，然后不论缘由，使用光明神教最新研制出来的魔咒。
　　至于那所谓的“魔咒”真正的效用是什么，谁也不知道。这些搜查队也没有遇到过厉害的魔兽，一些普通的杂鱼都在这种魔咒的力量之下灰飞烟灭，偶尔有几个昏迷状态的，被教会回收，说是作为研究材料。
　　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飞进靠近城外的一座小屋，在接触到一只苍白的手后，像一滩水一样化开，融入阴影里。
　　现如今，奈哲尔已经不需要亲自上街去打探消息。他的暗影魔法被进一步开发，可以分出生物型傀儡，成为他的眼和手，他本人则是越发宅在家里，皮肤看起来血色都淡了许多。
　　看来，巴塔当时很有可能是被人类的这种魔咒击中，意外短暂的变成了人形。但是这种魔咒还在研发初期，效用并不稳定，所以没有持续多久。
　　但是，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遗症。
　　有必要去弄一个人过来，亲自研究一下这种魔咒的效用才行。
　　奈哲尔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可怕。至少不像一位正直的天使，倒像个疯狂科学家。
　　原本厚厚一摞人类研究报告已经积灰许久，书签还夹在空白页，完全没有动过。
　　在捉住过几个人，又消去他们记忆以后，奈哲尔发现，这个魔咒并不完全，只是一个残缺品。并不是使用者有多少戒心，只是这个魔咒需要这个状态来发挥特定的作用罢了。
　　这些在城外徘徊的家伙对上层的计划和搜查背后真正的目的一无所知，得不到有用的讯息。奈哲尔决定顺藤摸瓜，看看能不能跟踪他们找到幕后者。
　　这座城看起来也要乱了。
　　……
　　米内雅思都城王宫内。
　　“第一长老阁下，是您说有一种魔兽可以变成人类形态，如果混入人群中会给我们带来麻烦，所以我才相信您，下达指令去城外搜寻——收缴上来的可疑生物也全部交由您处置，那么结果呢，您有找到那个‘据说’的魔兽吗？我听说，消息的来源是一个小城市的小小狂徒……您真的认为这样无力的话语可靠？”
　　德尔王端坐王位之上，手持金色权杖，头戴王权象征的宝石金冠，不怒自威。他注视着坐在下属的一个骨瘦嶙峋的白须老者，王的威严在厅内缓缓蔓延开来，若是有旁人在场，只怕早就吓得跪倒在地。
　　那老者也只是挑起一点嘴角，眼底不带一丝笑意道：“王这是在质问教会的行事吗？”
　　德尔王眯起双眼，随后爆发出一声朗笑，“哈哈哈，长老，何必这么认真呢！不过是最近手下问得烦了，我总要给他们一个说法。”
　　第一长老道：“王还是太过宽容。不听话的仆从也不需要留着，为王做事的人更应当听从指示，不需要思考太多，不能僭越王权，不是吗？”
　　“寿命这个东西真是可怕啊，年纪越大，看着自己日渐衰弱的身体和苍老的皮肤，莫名的恐惧感与日俱增，年轻时候对身体了如指掌一般的控制仿佛还在昨天……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啊，王。”
　　第一长老捋着自己的胡须，还颇有兴趣在须尾处系了一个蝴蝶结。
　　“王自然是无需担心的。但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可不一定。”
　　一直看起来悠闲无害的老者，此时花白的须发下浑浊的眼球露出一点阴狠的神色。
　　“这件事，您不需要继续深入了，德尔王。”
　　第一长老离开后，等在外面的仆从开始进进出出。一个骑士打扮的人进来后，德尔王才挥退所有人，独留他在殿内说话。
　　“王。”
　　“入座吧，帕里。”
　　德尔王撑着额头，脸上不露一丝情绪，唯有刻意续起的胡须下紧紧抿起的嘴唇流露出一点烦闷。
　　王宫近侍长帕里，是近几年崛起的新贵，直接隶属于德尔王麾下，早年在外随王征战无数，累积荣耀和军功后却退居王宫内做一名小小的近侍长，人们都称赞他随王进退的忠诚与魄力，也有人认为他是害怕遭到王的猜忌。
　　此刻，他单膝跪地，结束行礼之后才落座。位置仍然是方才第一长老的位置，不过椅子换了一把。
　　“根据我的手下人带来的消息，教会传授的那种魔咒只是他们研究的部分残次品，原本的作用未知，但是这个咒语的作用是让具有伪装的魔兽显形。”
　　德尔王眉头一皱，“他们要找会伪装的魔兽？”
　　“这和来自铜巴城的那个消息有关。有一伙遭到逮捕的小偷声称，他们遇到了会变成人形的魔兽。头目下落不明，其余人被当做胡言乱语关入牢中，原本是要被处以绞刑的，但是行刑之前被教会的人秘密带走，之后行踪不知。”
　　“作为代替，教会投入了几个新犯人进去，说是‘交换处置’的名义。”
　　“那几个犯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属下派人查看过他们被行刑后的尸体，看起来与常人无疑。直到属下剖开其中一人的胸膛和四肢……”
　　“那仿佛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动物。王，那根本不是人类的骨骼和内脏。”
　　德尔王重重呼出一口气，这已经是他最外露的情绪波动。
　　“我就知道，教会……绝对还隐藏了什么。”
　　帕里正了正神色，又道：“王，属下进来的时候，看到的第一长老离去的身影，您与他……”
　　德尔王一手扶额，一手搭在扶手上，神情捉摸不透。
　　“老狐狸左绕右绕，越来越不把王权放在眼中。不过他越是隐瞒，越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德尔王看起来不像是愤怒，倒像是露出一点笑意。
　　帕里低下头。
　　“圣女那边情况如何？”
　　“圣女大人传来消息，让我代她向您问好，以及事情一切顺利，半数左右的城邦坚决拥护王的意志。教会的爪牙尚未延伸到那些偏远的小城，他们将会是我们的拥趸。”
　　德尔王道：“小城固然重要，那几个城邦才是大头，让她不要因小失大。哪怕没有共同利益，不论手段也要给我拿下，绝不可让他们在关键时刻反水。你这边也派一些人过去，确保能够获得他们的支持。”
　　“是。”
　　挥退属下，王座上毛发凛然的雄狮缓缓睁开假寐的双眼，对那些胆敢在它周围徘徊流涎的鬣狗，第一次展露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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