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月亮向我奔来

　　江尔突然折回来，是江爸爸和江妈妈没预料到的，两人的手悬空停在茶几上的糕点盘上，视线与江尔相对。

　　江妈妈“咳咳”两声，收回了手，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好吃吗？”江尔指了指嘴角，“擦一下嘴，大都市的名媛顾小姐。”

　　江妈妈胡乱地用手指抹了一下嘴角，怒了，“哪有东西呀！”

　　江爸爸拿起纸巾擦了擦手，问：“你回来做什么？”

　　江尔说：“我忘了说一句话了，你们见过简嘉了，她就是我未来会携手共度一生的人，等过阵子，我会带她正式上门吃饭，你们也准备一下。”

　　“你是在通知我们吗？”江爸爸不太高兴，“你回家工作的条件之一不就是简嘉吗？我会那么不识趣？”

　　“我走了。”江尔说完要转身。

　　“等一下。”江妈妈别扭地坐正，顿了几秒，似乎不甘心地问，“她喜欢什么首饰？”

　　江尔笑了起来，他刚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有小摩托的警笛响了起来。

　　江妈妈抱怨道：“哎哟隔壁那户人家还没装修完吗？”

　　江尔突然想起什么，冲了出去。

　　*

　　简嘉百无聊赖地站在外面，附近的装修声有点大，吸引了她的注意。这里明明是古朴的住宅区，明明应该所有房屋都已经装修完，但对面不远处仍有一辆吊车在作业。

　　吊车将一个红色木板吊了起来，有人喊了一句：“底下怎么有猫？”

　　一只蓝白相间的猫从房子的角落里钻出来，简嘉呼吸一窒。吊车上的木板抖动了一下，晃了几次后，突然掉了下来。

　　简嘉瞪大眼睛看着木板从上面掉落，脑海里的记忆交叉错乱，她仿佛回到了高考的那一天，红色充斥了她的视线。

　　“砰！”

　　“啊——”

　　木板掉落的瞬间，简嘉尖叫这抱头蹲了下去。她惊恐地睁着眼睛，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江尔冲了出来，抱着她，“简嘉？简嘉！”

　　“对不起……”简嘉不停碎碎呢喃着。

　　江尔听不清，他靠近一点，终于听清了。她说——

　　“对不起妈妈，我错了……”

　　“我们走。”江尔没等简嘉回答，他将简嘉从地上抱起来，走向车库。他担心好奇的父母会突然来看究竟，被他们看到简嘉这副模样，并不是什么好事。

　　车上的简嘉惊魂未定，鼻子眼睛发红，江尔为她系上了安全带，马上带着她离开了别墅区。他一路上安慰道：“没事了简嘉，我们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了。”他并不确定这几句安慰能起到什么作用。

　　“我没事……”简嘉抓着胸口哽咽着回答，“我只是……被吓到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江尔满心懊恼，根本不知道前因后果的感觉让他很无力。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简嘉的家。

　　简嘉失魂落魄地进了门，六神无主地坐在在沙发上。江尔进厨房倒了一杯热水，出来时，看见简嘉抓着胸口躺倒在沙发上哭泣。

　　“简嘉。”江尔放下水杯，心疼地抱起她，“你究竟怎么了？”

　　“我没事……”简嘉一边哭一边说，“我只是停不下来，等停下来了，就会好了……”她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眼泪不停地滚落下来，“你不要问好吗？”

　　“我不问。”江尔抱着她，揉着她的肩膀，“我不问……”

　　他怎么可能做到不问？

　　简嘉哭了将近半小时，最后江尔安慰着她睡着，她才平静下来。他站在阳台上，拨通了陆唯的电话。

　　“我们找个时候聊一聊吧。”

　　*

　　晚上的咖啡馆人没那么多，唯有几对情侣还停留。江尔选在了二楼的落地窗前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窗外霓虹灯闪耀，车水马龙的世界。

　　他出门之前，简嘉已经醒了，她正好承接晚上的工作，要到九点才会收工。

　　陆唯匆匆赶来，坐下之后放下包，对江尔说：“不好意思，加了个班来迟……”她话没说完，就看见了江尔脸上丧气十足的脸，“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江尔摇头，他双手抱拳撑在桌上，“陆唯，我想知道，简嘉妈妈怎么去世的？”

　　陆唯微微惊讶地看着他，她轻笑，“这是简嘉的秘密，我不好说吧。”

　　“简嘉让你不说的吗？”江尔没想到简嘉连这个都吩咐了。

　　陆唯点头，又摇头，“也是我的意思，那件事过去很久了，没必要再提了。”

　　“可是，她今天受惊了。”江尔将今天的事情全都和陆唯说了。其实只是一两句话的功夫，但他说得很艰难，“我只知道她很痛苦，但完全不知道，痛苦的真正来源。”

　　陆唯看着窗外，沉默了好久。

　　服务员端来了咖啡，她才回过头，长长地叹气，说：“你知道，我认识简嘉的时候，她还不到十九岁。她比同龄人更早上学，我认识她时，她已经打了半年工了。”

　　江尔心痛地低头，“我大概知道，她因为家里债务的事情，高中毕业后就没读书了。”简嘉以前的家境不错，是公司破产之后才一落千丈。

　　“嗯。”陆唯说，“她家欠的债务，大部分是变卖了房产还的，她爸爸不是人，把她上学的钱给吞了。你应该也知道了。”

　　江尔点头，喉咙有点梗得难受。

　　“其实这些，比起她母亲的去世，反而没那么……”陆唯说到这里停下，她问，“你还知道点什么？”

　　江尔想了想，“她提起过去的时候，都很坦然。”总给人感觉她并没有因此受到困扰，过去便是过去了，“但是，她很怕突然的巨响，还有……她不喜欢猫。”

　　陆唯苦笑了一下，“她以前养猫的，一只美短。”

　　“那为什么……”

　　“也没什么复杂的故事。”陆唯豁出去了，直接说，“她母亲和她父亲离婚后，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简宝华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甚至还会出现幻觉。正准备高考的简嘉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她想好好考试，又要照顾生病的母亲，还要应付突如其来的讨债人。

　　简嘉对陆唯说，她根本不知道家里为什么会欠债，还会欠那么多债，不仅是小公司的老板，连工地的工头也会上门闹。有些脾气不好会砸门，也有些直接跪在地上痛哭哀求她们还钱。

　　简宝华很害怕，每次简嘉出门，她都要重复地问，你出去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她几乎毫无安全感，简嘉却不得不出门。她有做不完的卷子，每天都像打仗一样精神紧绷。

　　“有一次简嘉回家，发现自己的猫死了。”陆唯不确定要不要说接下去的话，江尔看了她好一会儿，她才深吸一口气，说，“被她母亲，虐杀。”

　　江尔脑中有了画面，他能想象简嘉回到家中看到那副血腥的场面会是什么心情。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简嘉都很怕有毛的动物。”

　　但简嘉不能怪简宝华，因为她生病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无法用常人思维去理解。

　　江尔声音低沉，就如他的心情一样，他问：“那她妈妈……”他记得，简宝华的忌日是高考那天。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陆唯说得很慢很慢，“我只知道，高考那天，她母亲不想让她出门，但简嘉还是出门了，她出门后，她母亲……从楼上跳了下来。”

　　时间仿佛静止。

　　江尔的头嗡嗡响。

　　两个人都沉默着。

　　“其实我现在觉得，你们不太合适了。”陆唯拿着勺子的搅动咖啡，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更柔和，“我从杨廷东那里了解到了，你是家大业大，不管去哪儿都有路可以走，未来一片光明，你有大把的时间享受生活，选择自己想要的路。但简嘉不一样，她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不停向前。”

　　江尔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他的手心在出汗。

　　“你知道吗？她母亲去世后不久，她失忆了一段时间，等恢复时，已经把过去很多事情都忘了。医生说，那是她对自己的保护。”

　　她将痛苦忘记，将可能牵扯她脚步的事情忘记，不停地向前走，只要有一分犹豫，回头一看，便是地狱一样的过去，会让她万劫不复。

　　人生最灿烂的花季，她明明成绩优异却无法读书，债务缠身，每天都有不同的债主讨债。有一阵子，赵英然甚至想将她嫁给一个快死的老头。但不管多糟糕的过往，她都走过来了。

　　“所以，如果你哪一天不能陪她一起走了。”陆唯看着江尔说，“她一定会彻底将你忘记。”

　　就像简嘉对赵英然做的那样，或许她无法选择彻底抛弃，但向前走，将过去的事情抛之脑后，也未尝不可。

　　江尔现在能理解为什么简嘉要放弃赵英然了，不只是因为赵英然的确过分，还有他身上承载了简嘉很多过去的回忆，他们父女俩相互憎恶，又不得不携手同行多年，直到简嘉真正放弃他。

　　陆唯说：“我直到的都说了。”

　　“我知道了。”江尔还在无神的状态中，他麻木地起身，走开时，脚下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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