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风

作者: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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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蹊跷


      梦里是一片荒原,李司南孤身一人站在大地之中,举目茫茫。
      她喘着粗气,提着厚重的裙摆,在荒原上艰难行走。这地方无边无际,似乎永远也找不到尽头。
      “额祈葛,你在哪里?”李司南再也走不动了,她的双膝重重地磕在了地上,麻木与疼痛遍布全身,女孩喃喃自语起来,“父王,我的额祈葛,你在哪里?”
      面前好似有溪水流淌,自远方而来,叮咚作响向远方而去。
      李司南抬起双眼,艰难地爬到溪边,她想要伸手去抚摸溪水,但指尖却被冰凉的石块硌得生疼。
      “璧心?”一个遥远的声音从溪那边传来,“璧心,怎么是你?”
      李司南迷茫地睁大双眼,隔着一层厚厚的云雾,她隐约看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走向自己,忽远忽近,飘然不定。
      “额祈葛,是你吗?”李司南站起身,拎着裙摆甩掉鞋袜就要淌进那溪流。
      “不要过来!”男人叫道,“快退回去。”
      李司南动作一顿,她的眼角滚落两颗泪珠,淌湿了衣襟:“为什么?我想念您了,父王。”
      男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从雾中伸出一只手,递到了李司南的面前:“不必想念我,我的孩子,你的路还长,万万不可为了我而踟蹰不前。向后离开吧,不要过来……”
      这低沉的声音消散在飘渺混沌中,李司南怔怔地看着男人转身,带着那片始终萦绕在周围的迷雾缓缓离去,最终消失不见。
      “额祈葛……”李司南垂下了头。
      他说“不必想念”,又说“向后离开”,李司南懵懂不解。她悲伤地回过头,竟发现自己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男人。
      “天光破晓于尘埃,永昼凋零于浮萍。晨花衰败于朝露,暗星湮灭于余影。万事万物都有进退,万事万物都会周转,不要恋于过去了。”男人俯身,看向李司南,他轻声叫道,“鹊儿,与我回去吧。”
      李司南仰头望着那张苍白且毫无血色的脸,双唇颤抖,说出了平日了藏匿于心的真话:“我害怕。”
      她怎么可能不害怕?可离开鹂娘、假扮郡主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就算是害怕,也不会再有人听她诉说了。
      但这男人却拉起了她的手,平静道:“我知道,我知道。”
      李司南茫然地跟上他的步伐,耳边好似有兵器当啷作响,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有百万箭矢从头顶飞掠。直至望到遥远的上离城门,这混乱才逐渐变得安静。
      “这是你的家乡吗?”男人低声问道。
      李司南咬着下唇,不敢回答。
      “草原那头的巫兰山,是所有草原游牧民族的家乡。”男人垂目,“也是你的家乡吧。”
      李司南望着城门上那烫金的大字,觉得胸口发疼,她揪住自己的前襟,弯下腰大口地喘息着。
      上离到底是不是她的家乡,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战火早就遍及草原,在每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中熊熊燃起。
      倒在地上的李司南侧目看去,只见刚刚还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已陷身于火焰中央,他那张无光的脸庞被火苗映得通红。
      “让我回去!”李司南哭喊道。
      她的声音响彻原野,从草原的这端直抵那头。李司南踉跄着起身,奋不顾身地跳入那片火海中。

      “郡主!”陆惠香扑到床边,惊喜地叫道。
      随后,守在门外的军医一拥上前,又是诊脉,又是下针。待等一切忙完,李司南的神智才逐渐恢复。
      “郡主,还有哪里不适吗?”陆惠香问道。
      李司南喘了两口气,觉得浑身上下是前所未有的松快,好像是梦中一场火,烧尽了周身所有的邪崇作祟一般。
      “将军呢?”李司南小声问道。
      “已经去请了,将军现在在校尉营呢。”陆惠香答道。
      李司南环视屋中,没有看见原奉。她本以为原奉会守在这里,一直等待自己醒来。
      陆惠香好似看透了小郡主的心思,她安慰道:“将军昨夜审了一宿下毒的疑犯,今日一早又去了校尉营,两天都没歇息了,一直在为郡主的事而担忧呢。”
      “是吗?”李司南靠在床头,“将军是在为他的将位官帽而担忧吧。”
      “这……”陆惠香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末将确实在为我的将位官帽而担忧,郡主应当庆幸自己的性命与我的性命连在一起才对。”原奉不知何时走到了外屋,隔着一层帘幕向屋中的李司南行礼道,“末将见过郡主。”
      李司南被他噎得憋气,她瞪着帘幕后单膝跪地的人半晌,也不开口赐座,好似就打算让他这么一直跪下去。
      “郡主?”陆惠香小声叫道,“请将军起来吧。”
      李司南清了清嗓子,一句话也没说。
      原奉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跪着。
      此时进屋送药的小厮正推开了门,差点撞上原奉的肩膀。那小厮被跪在地上的长鹰将军吓了一跳,把药往桌子上一放,便慌不择路地冲了出去。
      李司南见状,心里倒是得意得很。
      “陆娘子刚刚说将军你审嫌犯审了一夜,那我问你,审出是谁要加害本郡主了吗?”她提声问道。
      原奉无奈:“尚未审出。”
      “那将军这一夜是在忙什么呢?”李司南嘟囔道,“将军惯会使的那些手段怎么不起作用了?”
      原奉摸了摸鼻子。
      “不过也怨不得将军,将军又是巡城,又是督军,还得提防着柘木儿氏进犯。本郡主的事自然是小事,用不着费大劲,对不对?”李司南没完没了起来。
      只是原奉跪在外面,中间还隔了一层纱幔,躺在床上的小郡主自然也不会看见,尚还戴罪的原奉嘴角挂着平日里不常见的笑,看上去比往常低眉顺眼了不少。
      “算了,本郡主现在也没什么大碍,将军退下吧。”李司南说了一大堆,原奉一句话也没回,她自讨了个没趣,悻悻道,“广宁府的军务这么忙,将军的时间我可不敢耽误。”
      这话说得原奉无奈,他抱拳起身:“多谢郡主。”
      正巧,将军府的家将从外面跑来,站在门外禀报道:“郡主,将军,小银山太清宫的玄冲道长听闻郡主抱恙,特来看望,为郡主画符念咒,驱邪保佑。”
      原奉回身看了一眼屋内,故意提高了声音:“此事要问郡主,末将不便干涉。”
      果然,没过多久,李司南便遣陆惠香出来回话,让那家将速请玄冲入府。

      等玄冲进了后屋,李司南已穿戴整齐,端坐在外面的主座上了。她先是差人给玄冲道长上茶,后又屏退众人,只留了玄冲一人在屋中。
      “郡主脸色不错。”玄冲笑道。
      李司南已无大碍,麻云散那毒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出三日,她便恢复如常了。眼下见到玄冲,又活泼了起来。
      “前些日听闻郡主病倒,贫道便一直想来探望。如今郡主已经痊愈,贫道也就放心了。”玄冲把带在身边的一个小箱子呈到李司南的面前,“这是贫道从观中带来一些书卷,贫道带来给郡主解闷。”
      李司南欣喜若狂,拿出几卷翻了翻,抬头问道:“这都是民间的话本,讲的是北境奇闻和牧野秘事。道长,您为何不逼着我读那些晦涩的官文论策了?”
      玄冲一挑眉:“郡主难道不喜欢这些书吗?”
      “喜欢!”李司南朗声答道。
      “其实奇闻秘事也是风土民情的一部分,翰林院中的学者们常常以民间传闻为研究蓝本,描绘自己无从亲身考究的过往历史。”玄冲随手捡起一本书,“这一部,就是讲鞑克人刚刚平定西番草原后,又被沙罕城邦的首领逐出领地的故事。郡主可以读一读,想象一下一百年前,游牧民族与西域沙匪斗智斗勇的历史。”
      李司南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这本书。

      这些故事她从前还在上离王宫时是听奶娘讲过的。
      阿雅二世武勋卓著,自少年时便有开疆拓土的野心。在平定散乱的鞑克八部后,他集结了上万草原骑兵向西进发,想要一举拿下巴延。
      谁知看似溃不成军的巴延部落暗藏玄机,一代枭雄被已经分裂的沙罕城邦主逐出大漠,一路追击到巫兰山下。自此,阿雅二世一蹶不振,最终把王位拱手让给了自己的弟弟。
      每一个生于草原的鞑克人对这些故事都耳熟能详,天之骄子般的阿雅二世、阴险狡诈的沙罕城邦匪徒,还有成千上万誓死守卫家园国土的骑兵武士,构成了无数鞑克人的幼时幻想。自然,也是璧心公主——李司南的幼时幻想。
      她曾羡慕自己骑射功夫一流的姑母褚兰公主,祈盼将来有一天能像她一样以巾帼之姿跃马阵前,做一个比阿雅二世更加骁勇善战的王。
      可惜如今再去回忆那些虚妄的幻想,都只剩下一片根植在记忆深处的杂草了。

      “郡主生在北境,或许也听说过这样的故事。但是,郡主大概不会知道,那阿雅二世是为何而亡的。”玄冲看着李司南若有所思的样子,缓缓说道。
      “那他是为何而亡的?”李司南确实不知。
      毕竟,鞑克人也不会愿意让他们的后代了解那位原本功勋赫赫的王晚景是何等凄凉。
      “中毒。”玄冲一边吹拂着杯口热气,一边说道。
      李司南一愣:“中毒?”
      “世间传闻很多,有人说是他那野心勃勃的王弟弑兄,也有人说是他爱而不得,最终为情所困以致自尽,但是更多的人说,他是中毒而亡。”玄冲说道。
      “阿雅二世是鞑克人的先王,他的子民又为何要害他?”李司南追问。
      玄冲捋着胡须一笑:“郡主,贫道何时说过,他是被自己的子民害死的?”
      李司南不解:“可万人敬仰的王自然会受万千庇佑,何人能跃进铜墙铁壁般的上离王宫给他下毒呢?”
      “郡主,”玄冲眉眼带笑,“贫道又何时说过,那上离王宫是铜墙铁壁?”
      李司南一惊,顿时噤了声。
      玄冲大笑起来:“阿雅二世机关算尽,打遍了天下敌人,唯独不知自己的王后包藏祸心。他禅位后,想与王后独居行宫,颐养天年。可谁知王后对他始终心怀仇恨,于是便与他的王弟沆瀣一气,给阿雅二世下了毒,以致他先是疯癫至极,随后又多日浑身麻痹不得动弹,最终窒息而亡。可怜可悲,可惜可叹啊!”
      听了玄冲这一席话,李司南脊背隐隐发凉,她小声问道:“道长,那阿雅二世所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玄冲将杯中茶水饮尽,意味深长道:“具体是什么毒,那就不得而知了。历史年代久远,再知识渊博的人也没有办法身临其境地探究,你说对不对?”
      李司南迷茫地点了点头。
      “不过呢,贫道在北境的这些年,确实有研究过那一段鞑克王室秘闻,了解到了一些东西。”玄冲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坊间确有传闻,说那阿雅二世的王妃并非是鞑克人。”
      “不是鞑克人?”李司南皱起了眉,“这怎么可能?”
      鞑克贵族不与外族通婚,这是自阿雅王朝立朝以来便定下的规矩,直到璧心的祖父阿雅十二世才废除这项陈年旧约。而阿雅二世时,正是此约兴盛的年代,他的父王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王子娶外族女人?
      “虽然听起来荒谬,但又合乎情理。”玄冲说道,“阿雅二世当朝之时,正是前朝大齐衰败之日,国祚凋敝,民不聊生。大齐太裕皇帝昏庸无能,竟允许官商开放非奴籍的买卖生意,一时间,南来北往的都是家奴贸易。而那位鞑克王妃,据说就是从瓦底卖去上离的。”
      “瓦底?”李司南抽了一口凉气,“这隔着一整个中原呢!”
      “没错,”玄冲接着道,“只是彼时的瓦底还不叫瓦底,而被大齐称为南挝,由前齐藩王原闻楚统治。那里的男女擅长制毒养蛊,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能致人性命。那位鞑克王妃,就是来自这种边陲疆地。”
      “可是,阿雅二世作为鞑克人的王子,又为什么会娶一个南挝的女人做王妃呢?”李司南继续问道。
      玄冲沉吟片刻,答道:“我查阅史册,发现自阿雅二世以前,鞑克人不善祭祀,就算是行军出征,也不过是杀羊宰牛,犒劳军队。
      “可自二世之后,就不大相同了。王室祭祀有专门的大祭司,所用的方法也竟与南疆瓦底如今的祭祀方法类似,其中甚至还出现过活人祭祀的惨状。
      “而祭祀成功的大祭司便有迎娶或嫁入王室的机会,成为鞑克贵族。由此我想,这便是那位二世王妃带来的奇特习俗。”
      “所以说,那位阿雅二世所中的毒,是南疆奇毒,因此无解。”李司南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又说道,“可是南疆遥远,王妃就算是要下毒,恐怕也很难取材吧?”
      “这就不好说了,对于真正的南疆巫术来说,一棵草、一株花,哪怕是飞在空中的一缕棉絮都能成为他们的利器。只是这些东西我并不了解,如果郡主好奇的话,”玄冲眨了眨眼睛,“可以去问原将军,毕竟他才是真正出身南疆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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