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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子蛊
祝云没有昏睡多久,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她便从混沌中苏醒。
有些丢脸,仿佛在一场不该有姓名的节目中愣是靠卖惨得了两秒镜头一般,不合时宜。
她沉默起身仔细关上谷家大门,纪不天和余然正在院中,他们或许正在说着什么,见她出来便暂无下文。
余然似乎有些不甘心:“哥...”
“回去了。”纪不天平淡疏离的语气就像今晚暗沉无星的夜空,他又回到了平常冷冷淡淡的模样,仿佛先前杀气腾腾陷入疯魔的人不是他。
余然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有些气闷,独自先行步入暗夜中。
还好纪不天不是赶他们走...祝云又不知自己在庆幸什么,怀了丝忐忑看向他。
原就看不透他,如今更是看不懂了。
祝云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亦步亦趋离开。
顺水村临水背山,有一条很长的河流,此刻皎皎空中孤月轮,倒是映衬这番悲切意境。
祝云望着他衣摆暗红的斑驳血迹,忽道:“村民苦山匪久矣,日日担惊受怕,他们无恶不作,连官府都无能为力。”
闻言,纪不天身形微顿,她说得认真,语气坚定:“有人曾说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为柳州百姓除去山匪,是为民的好事,虽然我们晚了一步,但谷阿婆和芬儿姑娘定不会责怪于你。”
月华倾洒,两人身影朦胧昏暗。
与其说是在安慰人,不如说是她自己在寻求心安。
好在,纪不天并没有计较,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拢:“九年前,我受伤流亡至此。”
话语中一贯的冷漠出现裂痕:“是她们救了我。”
......
那是个寒冷的冬日,初雪消融,冰台封土,十六岁的纪不天被千梅老儿重伤,逃离千梅坞后昏倒路边,那里是顺水村村民每天都要经过的小道...
养伤的日子不过短短数日,阿婆与芬儿用简单的伤药、自家种的蔬菜救活了濒死的少年。
虽然手臂上的伤口从此不会再愈合,但彼时的伤痛恨意与极端戾气也在那一日日的清粥小菜、苦涩汤药中逐渐消弭。
后来,他加入巢会,第一笔任务赚到的钱悉数留给了谷家,以报救命之恩。
这之后他虽因缘际会长留柳州,但由于杀手的身份,他断了与谷家的联络,只偶尔寄去部分钱粮。
谁知,再见面时,竟是天人永隔。
......
“不过一己私欲。”纪不天背对着她,脊背挺拔,背影孤寂:“为国为民,呵,我是杀手,担不起大侠之名。”
“但是...”他稍稍侧首,冷月清辉拢在眉梢,有起伏情绪呼之欲出,却在转瞬间再次被他藏回了沉默之中。
————————
回到余宅,本就疏于打理的宅院现下更添两分荒凉。
唯一的亮光来自小厨房,余然已烧了许多热水,现下刚准备把剩余的干馒头放上蒸屉,见到他们回来,开口道:“凑合一顿,明日再去买菜。”
祝云早已饥肠辘辘,她对吃食没什么要求,但是在看到灶台上的一捆细面时,仍是忍不住:“我们煮面条吃吧。”
她撩起袖子:“你们先去休息,我煮好了喊你们。”
余然惊讶:“倒不曾见你下过厨。”
她笑了笑,刚来那几日小命都难保,本就考虑不到这些。
她做个请的姿势,余然心领神会,对纪不天道:“哥,我烧了热水,你去洗一下吧。”
“好。”
两人目送他的背影,祝云抿唇,神色黯淡。
余然担忧问道:“回来路上,我哥和你说什么了么?”
“他说...谷阿婆和芬儿姑娘于他有救命之恩。”
小少年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两人沉默。
“水开了,快去煮面。”余然拍她一侧肩膀:“我饿了。”
他并没有离开,搬了张板凳坐在小厨房里看祝云忙碌,时不时指挥:“香油在橱柜左侧第二格。”
“葱有么?”
“没有。”
“鸡蛋有么?我记得宁庄主给了我们不少。”
“包袱的竹兜里。”
她将一兜鸡蛋塞进橱柜,又问:“盐巴在哪儿?”
小少年两手交叠于桌,下巴搁在手臂上,努嘴示意:“就在灶台边。”
祝云看他一眼:“不如你帮我烧火?”
余然摇头拒绝:“不。”
好吧。她不擅长用灶台,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不过她很喜欢面前的铁锅,没想到这里已经有了铁锅,看起来和现代的基本无差,太好了,可以煎鸡蛋。
鸡蛋在热油里刺啦刺啦,蛋白围成一圈包裹金黄,边缘些微焦脆,香气四溢,勾人馋虫。
泛着油花的荷包蛋覆在素面上,余然食指大动:“恩,味道真不错,明日我去买些葱花来。”
他咬断面条:“你不吃?”
“我先把这碗给他送过去吧。”她端起瓷碗。
余然点头:“橱柜里有托盘。”
小少年低头咬一口半熟的荷包蛋,浓郁蛋黄流下,浸染了细白面条,他口齿不清:“快点,一会儿面坨了。”
——————————————
纪不天的屋子还是头一次进,祝云敲门。
“进来。”
屋内摆设简洁,干净得像没人住过似的,屋子里点了两根蜡烛,光线昏暗摇曳。
氤氲热气还未完全消散,飘着一股淡淡药材香,纪不天已沐浴完毕,换了干净衣裳,坐在一侧给自己手臂换药。
那个伤口...还没有长好么?
她将热气腾腾的汤面放下,走近拿起桌上药瓶,举起示意了下,纪不天没有回应,她便当他默认,弯下腰替他上药。
陈旧的伤口狰狞,豁长的刀口几乎深可见骨,周围新长的皮肤颜色泛红,可却丝毫没有要愈合的迹象。
她小心翼翼洒下药粉:“为什么这么久没有好?”
他垂眼,长且浓的墨睫投下阴影,过了片刻才道:“被千梅下了蚀骨粉,好不了的。”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淡然,似乎毫不在意。
祝云手中动作一顿,又是千梅...那个老毒物怎么下手这么狠...
她惯不会安慰人的,脑中闪来闪去几句说辞,也不好意思再说出口。
见药粉慢慢融入骨血,她剪了布条为他包裹手臂,从没见过永远好不了的伤口,祝云心底发憷,缠裹时手上难免需用力,便能发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因着疼痛正微微轻颤。
“你忍忍,很快就好。”
她稳妥且认真,纪不天任由她动作,不发一言。
等打理好一切,祝云抬眸,便见他剑眉入鬓、薄唇微抿的侧颜,从眉骨到下颚是兼着柔和与凌厉的线条...那双眼眸深处的郁色正凝在她打结的手上。
“好了,我煮了面,赶紧吃一点吧。”她仓皇收回手,起身端来面条,于他对面坐下。
“余然说很好吃呢。”昏黄烛火下,她笑意嫣然,眉眼半弯姣如秋月。
纪不天不动声色收回视线:“不用,我不饿。”
她执意将竹筷举至他眼前:“吃一点,你要是不吃,我可——”
“那便出去吧。”纪不天打断她,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我想静一静。”
“......”
看来是她想当然了,以为他现下眼中如潮恨意消退便是没事了,怎就忘了几个时辰前他刚灭门北风寨,又亲手下葬谷家恩人...
身上血腥能被洗刷,心头恼愤如何化解?
靠你的面条么?
祝云蹙眉,原还有心事未明,现在看来未必是聊天的时候。
她只得无奈离开:“好。你早些休息...”
......如果他还愿意休息的话。
————————————————
三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各怀思绪地过了多日,镇上已开始流传北风寨被神秘人挑了的喜讯,但余然和祝云都很默契闭口不提。
夜深风竹敲秋韵,这几日,天气舒朗,初秋已来。
清晨,祝云尚未睡多久,外头街市已然热闹了起来,她揉着酸涩的眼眶起身,这几日没有好好睡个觉,很是疲惫。
待梳洗完推开门,就见余然过来,他说道:“正要找你,你的药在炉子里煨着呢,我要去镇上一趟,你自己去看顾下火候。”
“...好,谢谢。”
药...
祝云深深吐出一口气,心说自己总是要去问明白的。
她三步并两步去了院子,便听剑气破空之声,纪不天长剑破风如游龙穿梭又似春燕四飞,秋意渐来,院内那棵不知名的大树到了落叶时节,飘然落下再被他扬起随风飞荡。
他的剑势凌厉似骤雨急下又若万钧雷霆,步伐灵动飒沓如流星,剑气环绕带动锦衣绸带,他眉眼飞扬,昨日身上的杀伐之气已淡了许多,反倒有一番射天撼地胸怀壮志之感。
他一向只用长刀,缘何今日舞起了剑来?
祝云从未见过如此凌厉剑法,一时看得有些愣神。
纪不天收势起身,负剑于背身姿挺拔,白衫宽袖临边锦纹暗藏、长剑背扣银刃凝光。
他立于树下,于树影斑驳中伸手,光芒落至掌心,那点光却全然化不开他周身凝聚着的晦暗幽沉与寂寂落寞。
“有事?”
祝云严肃了面容,走近他:“纪大哥,我心中有疑问。埋子蛊...是什么意思?”
他转过身,树影间闪躲的日光从他掌心掉落。
纪不天望着她的眼睛,过了片刻才道:“子蛊血可抑母蛊蛊毒,在风随找到拔蛊之法前,我的血是你的药。”
果真如此...想起千晓说过的话,祝云的心重重沉下:“子蛊...会像我这样毒蛊发作么?”
“不会。”
“...真的?”
“子母蛊唯一的麻烦在于,母蛊宿主死,子蛊宿主也会死。”他似在说今日天气很好一般冷冷淡淡:“所以,你不要死了。”
她觉着好吵,自己的心跳声好吵,吵到她无法思考。
她凝视着他深邃眼眸,读不出一丝一毫的弦外之音:“为什么?”
“你是受我牵连才被千晓下蛊,理应我救你。”
真是个好理由...
她微微握拳,心头震颤:“那、那你起初为什么不告诉我?”
“风随的香蝎蛊幼虫得来极其不易,他不想旁人知晓,包括你。”纪不天问:“你从何人处得知子蛊一事,千晓么?”
祝云咬紧下唇,辨不明白心里头那股不甘情绪为何越演越烈,暗想他们是把她想得有多蠢,根本就没打算好好隐瞒,只是敷衍吧!
可是!可是...他明明是在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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