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所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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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儿


      仲夏,空旷的北宸人气不旺倒也算不得热。图架前,魏希握扇轻敲了手心,紧盯了图上一块地方出神。

      凉州敦煌郡西出阳关、玉门关外有一乌孙部落,同狄胡一样,她也过着避水而居的游牧生活。二十年来,她一直受狄胡欺负,却又不得不依恃狄胡,目前还没有被野心十足的狄胡王吞并。

      魏希以前很少留心这个一向老实小部族,不过经此一役她开始留心了,或者说她留心的也不只是乌孙部落本身,还有她的一样东西。

      能从败中吸取教训,亦可自胜中察觉出隐在不足,徐达,这位体恤士卒、可与部下同甘共苦,深受九州士兵爱戴的将军;这位相信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在战场上绝不收任何狄胡俘虏尽削敌首,狄胡人眼中的屠夫,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身后,凌玄与黄勋结伴进来。“陛下。”

      “嗯”魏希引了他们回议事席,执扇示意下凌玄。“以前咱们跟狄胡互市的价码是多少?”

      “茶一钧五头羊,布一匹三十张羊皮。”大军已班师回京,对狄胡的政策也要相应改改。劈头盖脸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再给他颗甜枣吃!为维护后防安定继续开关还是有必要的。“陛下仍要与狄胡互市?”

      “互市还是可以继续的。”魏希到案前的榻上跪坐了,转转指上的扳指。以前互市主求边疆安稳,实际上,羊、羊皮之类的并不是九州百姓所必须,至少不如茶对狄胡人来得重要。他们人以牛羊肉作主食,缺菜吃,没有茶解油腻,谁难受谁知道。不过以前归以前,如今魏希也有了她的打算。“不过以后这价码要改一改,茶改一钧十头羊,布一匹六十张羊皮,其他东西也统统翻一倍!”

      “陛下!这…”凌玄为难,就算打了大胜仗也不逮这么干的,明显欺负人嘛!仗势欺人在华夏人眼里可不是什么好词。“这差价未免大了些,狄胡那边未必会应。”

      “哼!”魏希冷笑,就敌人而言她算不上什么好人,纯粹的好人也做不了皇帝。四万精兵,以狄胡族的人口,得多少年才能造腾出的四万精兵,一场战役让九州打天上去了。河套平原一失一夺,九州的代价也不小,此番损失纵然魏希不介意,老百姓也咽不下这口气。没错,我把你打的得窝窝里养好几年,我就恃强凌弱了,我就不地道了,你能咋地?再不老实老子还揍你!

      “仗如果是他狄胡王打赢了,价自有他来定,可现在是朕打赢了,那就朕来定!传话给狄胡王,他可以不接受这个价,可以派兵来抢,可只要他敢抢,信不信朕也敢马上灭了他狄胡一族!他想要平价也可以,那就拿他的宛驹来换。”

      凌玄苦笑,敢情提价不过一幌子,陛下真正想要的是马。刚挨了一顿狠揍,是拄着拐去抢东西还是换东西恢复下元气?是拿羊之类的差价换还是用马作平价换?告示往并州各关口一贴,狄胡王心里清楚陛下耍什么手段又如何?阻止住他的子民可是要花大力气的!狄胡人是耿直可不愚鲁,账还是会算的,辛苦养出来的羊倒贴给了人家我吃啥?马可是平价啊!(唉,魏希臭小子欺负人,不地道,很不地道哇。)

      九州适合养马的地方主要有两处,一是河套草原上出蒙马,一是并、凉、益交界黄河第一弯处的河曲马。战场上,与狄胡的宛驹、乌孙马相比,极适作军马的蒙马倒不逊色,宜耕种的河曲劣势明显出来了。徐达不收俘虏却收他们的马,他俘了一批马回来。好东西魏希也喜欢,她的白鸽便是一匹宛驹,魏冀的赤骥也有乌孙马血统,如今她想淘汰了河曲,她想让她的兵把蒙马、宛驹、乌孙马都骑上。

      宛驹狄胡王有,乌孙马则是乌孙昆莫有。魏希看看黄勋,她的这个发小是风流没错,却也同样能言善辩。

      “黄勋,朕委你做九州国使,过两日你出使下乌孙,去见下他们昆莫,告诉他朕愿与他结好共同对付狄胡,以后他可以依恃朕!他们族需要的茶、布匹、日常器皿之类的他也没必要再拐弯从狄胡那高价买。朕可以把玉门关、阳关打开直接与他互市,他可以拿他的乌孙马平价从九州换他需要的东西。”

      栖梧。

      听筠趁午间暖给魏晃洗个澡,小家伙两个月前撑撑的想站起来,现由人牵着在学走路,每日走走停停练习上半个多时辰,恰好到了中午出一身汗再洗个药浴澡清爽清爽。

      “啊啊…哦…”泡到亢奋处,魏晃小臂拍打下盆里的水,嘴里间间歇歇蹦着单音。

      尔烟握了他正扑腾的左手,柔柔搓了他小胳膊。细嫩肌肤已泡得红润,前后又有母后、大姑姑揉得舒服,魏晃右手心勾着含了点水托给尔烟,黑眸闪亮,显然,他对身旁正伺候他洗浴的两个人的身份已有了意识。“嘟嘟,嘟嘟。”

      “嗯,晃儿乖。”尔烟笑着拉下他的手,第一次听到时她也没弄明白“嘟嘟”啥意思,后来才懂了,孩子的音还发不太准,这是在叫她“姑姑”。

      听筠无奈笑笑,到目前她还没有听到魏晃喊“母后”。其实吧,这也不能怪孩子。才咿呀学语,他发的要么是单音,要么是叠音,和“姑姑”“叔叔”相比,“母后”的音确不怎么好发。

      水温了,听筠示意涵阳过来,扶起魏晃,“好啦!”

      “吭吭”魏晃小手紧抓了盆沿不怎么想出来。他以前怕水,首次给他洗澡怎么摁都摁不水里,渐渐玩水上瘾了,如今再给他洗最后总是哄着抱出来。“泡泡,泡泡。”

      听筠抱了他起来软语哄了,“晃儿乖,晚上再泡泡。”涵阳取毯子将他兜在怀中,抱他到榻上擦干了身上换了身干净的小衣小裤。

      魏希一进门就瞅见围着魏晃转悠的仨人,身后范司膳尾随了她过来,端着的托盘上一碗才蒸好的香滑嫩蛋羹。

      真是不养孩子不知道,养了才能切身体会做父母的不易。其他不论,单说近五个月,魏晃七个月颤颤地学爬,初怕他不会得有人守着,等蹭蹭爬快了还得有人跟着,这万一不小心磕在几案的硬角上伤了咋办?学走路更需有人帮着了!而且还有更要命的,他似乎视他的小嘴无所不能,得着什么吃什么。这如何断得了人?魏希上前捏捏他小脸,“晃儿今日可乖不乖?”

      魏晃咧了嘴冲她露出八颗已萌出的小乳牙,那意思是说他很乖。

      听筠揽了他在怀里引逗下,“来晃儿,告诉父皇你很乖!”

      魏晃吐吐舌头摆弄下手指,眼直勾勾地盯了他身边的范司膳,不怎么睬魏希。

      真是当爹的不如好吃的亲!魏希顺着他视线取了蛋羹,挨听筠坐了。“很饿吗?来,朕喂喂。”

      人跟人不一样,哪怕同出一脉。魏希记得幼时的魏冀、魏隐都调皮的主,喂顿饭得人满院子跟着跑,一口食在嘴里咕哝半天也不咽。魏晃可就好喂多了,老老实实任人喂,饱了推碗。

      见人吃得正得趣,魏希停停匙引引他,“来晃儿,叫声父皇给你吃。”

      你在兴头上让人打断了什么感觉?这不难为人嘛!他小屁孩根本拐不来俩音,魏晃小眉头一皱,小手伸伸的要去抓汤匙。“嗯…”

      听筠有些嗔怪地瞪了魏希,她就是太心急。“希!”

      “知道啦。”魏希失望叹口气,继续喂她的饭。

      孩子会说话的早晚因人而异。元昙和当年的魏希一样,八个月已能将七大姑八大姨的叫齐了,虽说话含糊却已能跟大人学说不少话了。一周都能背诗了,叽里咕噜满嘴的舌头,说起来还不带停的,总把思琪说的一愣一愣的。

      杨绪则与听筠小时候差不多,两周了还不会喊声“母亲”,着实把思琪急得够呛,直到有次小家伙在院子里玩,头顶“咔嚓”一大雷把孩子“哇”一声吓哭了,抹着泪狂喊“奶奶”,从开口到将话学齐不过两个月的时间。

      方今小魏晃也一周了,在八个月已会喊“父王”“母妃”的魏希看来,“都这么大了,该能叫父皇了吧!”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就是不见个动静。都说“贵人语迟”,以魏晃身份之贵,心急的魏希甚至都在想象直到一统之日她会不会也听不上句“父皇”了。

      而在两岁才会叫“母妃”的听筠瞧来,“才一岁嘛,着什么急?”仍是不急不馁一遍遍耐心细致地教他喊着“父皇”“母后”,孩子又不是不会说话,早在半岁魏晃已能在自己玩时偶尔无意识嘟囔几声“姑姑”“叔叔”了。

      “唔”魏晃别过脸躲了她递上的蛋羹,这信号显示他吃饱了。

      “不吃了吗?”魏希瞧瞧木碗里,还剩小半碗,吃得不算少。当父母的总怕孩子吃不饱,即便人已经推了碗,还会再叮嘱句“再吃点”,仿佛知饥饱的不是孩子自己而是他们(可怜天下父母心哇!)。像魏隐小时候的确需要怀疑下,魏晃则完全没必要了。

      听筠取帕子给他擦了擦嘴,涵阳忙过来抱了他,才吃过饭马上睡午觉易停了食,通常接下来小半个时辰由她给魏晃按按摩或者领他玩会。旁边,尔烟已经在传午膳了。

      魏希舀了一匙蛋羹含了,蒸得如此鲜嫩浪费了可惜。听筠好笑地看了她,其实有些时候魏希也蛮可爱的,她似乎很喜欢吃鸡蛋羹却又从不主动要,偶尔会借喂魏晃试试羹温热时走个“后门”。“希若是喜欢吃,再蒸一碗好了。”

      “不用!”魏希赶紧止了,她爱吃归爱吃,可在她眼里这属于小孩家与老人家没牙人的玩意,她牙口刚地很,多吃矫情。她的午膳已送进来了,将木碗推到案角,朝听筠正向挪挪。“怎么样?晃儿路走得怎样了?”

      听筠些许兴奋,“很不错了,今已能让人单手牵着走了,估计很快就可以自己走了!”

      “是吗?”魏希挑下眉,这点她还比较满意,她当年也是周岁才会走的。“不错!”

      筵庆殿,侍人们忙忙碌碌放盏按箸。

      大军班师已近十日,各营差不多已整顿完毕,阵亡将士的抚恤业已拨放,建功之人也报了魏希批复。司天监择了吉日,确当君臣、将卒开宴庆下功了。

      议事席上只剩了安平王,只有叔侄俩没有外人,怪热的天魏希吩咐程琳去给王叔切几瓣冰湃的西瓜。

      不算短的立功请封名单,清楚王叔也断不会虚报,魏希并不太关注册尾,特特瞧了前面。最首的徐达自不必说,张力的名字果然在册,比她想象的还要靠前。毕竟只是校尉,排在三个校营之后不意外,八百精骑杀敌两千,相当辉煌的战绩却足以使他列所有出征校尉之首。

      “怎么样王叔?张力这孩子打仗可还行?”

      出征前,张肃曾找过魏怡请他关照下小张力,他们张家的子息也比较单薄,如今底下成人的只有俩宝贝孙子,作为嫡长孙,首次出征年纪又小,当爷爷的怎可能不担心?魏怡有心将虎贲卫调在自己手下亲率。谁成想小孙孙对爷爷此番举动很是不满,气呼呼闯了中军大帐。“九州的兵那个在家不是爷爷的孙子,凭什么他们能冲在前面末将便不行了?大将军你能让自己嫡长子冲锋陷阵,怎么到了末将这儿就护起犊子来了?”

      正议着布军方略的魏怡和五位校营都让他逗乐了,魏臣十分喜欢这位身份跟自己颇有些相似的小伙子,将他调在了自己领的都旗营。在与白狼王交战前特遣他出去抓几个舌头,谁知他一番舌头一抓便是三天两夜,再归来,居然拎了两千颗人头。

      魏怡捋了捋须,他近些年很少夸奖人了。“这小子有潜质!打仗有些野路子,不过有胆识也有谋略。”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九州此次收复河套并不是由南向北正向推进,而是采以了“迂回侧击”的战术,先打掉了黄河北岸的白狼王。徐达、魏臣率建功、都旗出银川沿黄河北上迅速占领阴山高阙关口,切断了河套敌军与狄胡王庭的联系。南借黄河,东借乌梁素海,魏臣堵他北路,徐达逼他西翼,在五原扎了白狼一口袋,狠狠给了他一记闷棍。

      后魏怡亲率立勋三营火速出陇州对河套上的猎奇王形成合围,为巩固自己在河套的防守,狄胡王借冬日水冷、河流缓慢大举渡来的精兵几乎全给一窝端了。

      亦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张力那夜很幸运地抓到俩舌头,还从舌头口中得知一激动人心的事儿,狄胡王并没有在木兰乌通王庭而是在高阙北三百里外督战,身边只有五千人。要不要回去告知魏臣?一旦高阙被占的消息传过去人跑了怎么办?大军深入狄胡腹地也易曝露。

      那一瞬,张力下了一人十之有九不敢下的决定,就带着他的八百虎贲出高阙急行军奇袭狄胡王!

      大半夜的,兄弟们睡得正酣,在自己的腹地哪来的九州军?黑漆漆一片只有几堆火根本看不清有多少人,只瞧见马上挥刀砍人的身影一个比一个狠,夜袭的队伍向他王帐推进的速度非常之快。是跑还是留?!

      魏怡咬了口西瓜,口气中尽是欣赏。“这小子见人跑了,居然又堂堂正正、摇旗呐喊地佯追了二十里。”

      “小子!”魏希捻了捻手指,嘴角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她想象不出在溃逃的二十里中狄胡王什么感觉?倘若他知道身后只有八百人又什么感觉?“既是有潜质就照军功提!”

      “嗯…”魏怡停了手里的瓜,“依老臣看,这孩子倒是可以破格提。”

      “先照军功来吧。”魏希摆手止了,张力性情张扬,她目前还不想提得太快,如今她真正想历练的另有其人。“嗯,先不说他了。王叔你觉得徐达此人如何?”

      魏怡神情忽地严肃,以往徐达也跟他出征过,但并不是以校营的身份,所以他直接接触的不多,近几年交流才渐渐多起来,尤其此一役。实际上,这次的“迂回侧击”战术不是魏怡的原计划,而是徐达向他建议的。

      “善统兵而谋全局者,此人是个帅才!”

      和她的看法不谋而合,魏希的决定更加坚定。“既然王叔也这样认为,那便调杨济回京吧,调他去益州做节度使。”

      魏怡自是看得透她的用心。“怎么?希儿想历练历练他?”

      “光朕想历练也不行,他自己也得经得起历练才行!哈—”魏希按按后颈瞥了铜壶滴漏,差不多到晚宴时辰了,起身征询了魏怡。“时辰快到了,我们过去吧?”

      “好!”魏怡取帕子擦了嘴角,一个起身后腰一阵刺痛。“嘶—”

      魏希忙过去搀了他。“怎么了王叔?”

      “没事”魏怡强挤出一抹笑,揉揉后腰走出几步。“以前的箭伤犯了,老毛病了,不碍事。”

      魏希一阵心疼,他们都已过了花甲之龄,出征前老将曹臻也是老伤犯了,非撑着要上战场让魏希给驳回了,此一役下来,王叔身体也拖垮了。“明早我让太医署的太医都过去给王叔瞧瞧,以后您就不用来朝议了,在家好好养身子,有事我再叫你来。”

      “不用!”魏怡忙拒了,魏希已经免了他的小议,只是逢五大议来一趟,他已经知足了。“人老了早晨也睡不着,来朝议活动活动筋骨挺好的。”

      “哎呀!王叔你真犟。”这魏希不管!一统是王叔、曹臻他们老一辈将领一生的夙愿,眼瞅着快到了,她必须让人见上,那怕届时他们已不能领兵上阵,她也得让人活着撑到。“你就听不能听希儿一次吗?我还指着你将来打东陵呢,你不把身体养好,我怎么放心你领兵。”

      “好啦,好啦,听希儿的就是了。”魏怡向霸道的侄子妥协,不强撑让她搀了去筵庆。

      大殿外,时已暮,夕阳外,人亦暮!

      一地红光,曾叱咤疆场的统帅身后被斜阳拉长的身影明显蹒跚了。

      梦想只有一步之遥,老天爷却无情地不愿再多给一年,让人饮憾!

      夜,洛阳东郊,一颗陨石划落,入地三尺,司天监谓之曰“将星陨落”。

      正该安寝的时辰,眼皮已疲惫得不听使唤,什么事非要搁现在不能等明早说?魏希系着棉质长袍的束带颜带微怒地冲进正殿。“又怎么了?”

      “陛下!”程琳“噗通”跪下,伏地恸哭。“安平老王爷…薨了…”

      死一般的沉寂。

      许久也没有听到人的回应,程琳抹泪抬头看了魏希。“陛下…”

      魏希手停在腰间半日也未曾动,瞳中的光尽散了,吐出的气游如丝。“罢兵戈,止礼乐,国丧一月。”转身无力挥手令程琳离去,“让礼部派人去乾陵准备吧,当年父皇也在他的陵寝旁给王叔修了一座陵。”

      半月前,她还曾亲去洛阳北定门外迎接他凯旋,马上的王叔容采奕奕;五天前的傍晚,她还曾在北宸与他谈论过沙场上初露峥嵘的小将,议事席上的他精神仍是矍铄;五天前的夜,她还曾在筵庆与他碰杯相庆,宴上王叔畅饮百杯酣醉。

      没有任何预兆,短短五天,再知已是天地永隔。

      兵甲房,魏希抚了案上的雁翎甲。

      从此再没有人手把手教她射箭;再没有人拍了她肩说“希儿,你记住没有人喜欢打仗,可有些仗你必须去打!”;也再没有人出征在外仍想着给他瘦弱的侄子改制一套合身的铠甲…一场仗耗尽了他最后的精元…

      母后、何姑姑、父皇、辛姑姑,落生一刻抱过她、鼓励她迈出第一步、见证她一日日成长、在背后永远支持着她的至亲长辈,一个个先后离她而去。如今连最后一个支撑也倒下了。从此,这个国,这个家,完全彻底地砸在了她一人肩上!

      听筠悄悄站了她身后,抚了她单薄的肩。“希…”

      魏希放弃她最后的压抑,窝进她的怀,脆弱的像个孩子。“我不该让王叔去的,不该的…”

      听筠紧揽了她,也许这将是她此生唯一一次为魏希提供恸哭的怀。

      十年了,从她真正与魏希接触开始,听筠见过她哭过的次数绝不超过五次!

      她永远是为弟妹撑起一片天的长兄,她永远是在妻子流泪时敞开怀的夫君,她永远是为她的子民遮风挡雨的国君。她总是那样硬挺的站着,仿佛忘记了她其实也是一个人,仰望她的人仿佛也忘了她是一个人。如她落生一刻她送给世间的第一个声音,她也会啼哭,只是,她不会选择哭!

      也许她最需要的真的只是一次发泄、一次恸哭。

      哭累了。

      魏希贴了她潮湿的小腹,“筠儿,我想给王叔守三个月的孝。”

      “嗯”听筠摩挲了她后颈,“我让人把翔鸾收拾出来。”
      …………………………………………………………………………………………
      东陵荆州城头,赵抗回身看了才爬上来的一个小校尉。“怎么样打听清楚了吗?九州最近怎么这么平静?”

      “打听清楚了。”校尉擦了擦额上的汗,抱拳禀了。“九州最近一个月在国丧。”

      “国丧?!”赵抗眉拧了,他想不出九州还有谁死了会有国丧。“谁没了?”

      校尉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兴奋,“安平王魏怡!”

      “是吗?”惺惺相惜的赵抗心倏地空落落的。“哼”地冷笑一声,一位王爷薨逝逾制国丧一月,什么时候他们东陵才会有?

      校尉狐疑看看他,“少了一位劲敌,大将军不高兴吗?”

      赵抗深叹口气,他可高兴的起来?少了一位劲敌有何用?他再厉害有何用?如今他可还有资格跟驱逐胡虏的九州将领交手?近两年他也没断过用兵,可都在对谁用兵?东陵自己过不下去的百姓!

      欲知天下兴衰事,须问冷眼旁观人。他一个明智旁观人难道真的看不出来东陵的命运?!

      “秋后的蚂蚱啦!”

      赵抗独自下了城头,扔下小校尉对了他落寞的背影寻思他最后一句何意。

      院外甬道上,魏希引了程琳过来。孝期今日过了,早晨尔烟、涵阳已经领人将东西搬回了栖梧,俱安排妥帖只剩下她人来了。

      院中,听筠几个人正领小魏晃在玩,如今会走了,殿内对他来说似乎小了,总喜欢往外跑晒晒太阳。老远看见她进来,听筠忙俯身拉了魏晃在腿前指了院门方向。“晃儿看谁来了!”

      三个月,如最初两年,魏希会下午过来会陪听筠用过晚膳后再回翔鸾。一起住了这些年,她的突然远离令听筠很不适应,尤其夏末一个雷夜。方今她已不再怕雷,可习惯了魏希守在身旁,那夜还是折腾了半宿没睡着,魏希定也不适应,第二天朝议一散马上过来看她了,瞳光也有些散散的。今天她搬回来,听筠自是欣喜。

      “啊啊”瞧见她小魏晃黑眸亮如漆,陪他的时间少了,每日黄昏准时跟父皇道次别,他也能感觉出来那儿不一样。

      魏希加紧几步上来,在他身前十步外停了,拍拍手招呼他过去。“来晃儿,过来父皇抱抱!”

      听筠松了他,轻轻拍拍他小屁股。“快去找父皇。”

      单手牵他走久了,听筠大胆松手让他开始独自学走,最初魏晃似乎也挺兴奋,可摔了两次后,怕疼再也不肯了。听筠、烟和阳心疼他不怎么强迫,让魏希知道后就了不得了!他们魏家的孩子怎么能这般没种?!

      然后半个月前,傍晚时分在栖梧正殿就有了这么一出景。一个小娃娃给扔了木质地板中央,勾了小手回头委屈欲哭地瞧瞧身后不忍的母后、俩姑姑、俩教养姑姑,再瞅瞅前方不远处笑颜拍手引他过去的父皇,小心翼翼地挪出几步,摔在地上,母后刚想上前扶立马给他狠心的父皇止了!哭几声没人敢理只能自个儿爬起来接着走,很艰难的走一程到了父皇跟前,还没喘口气,又给她抱回原处,继续…

      路练习得多了也就走沉稳了,孩子摔多了也便摔皮实了,摊上这一档子爹,魏晃只用了十日已能达到几乎不摔跟头的水平。孩子小不记事,前几日还对父皇怯怯的,挨了她几日宠后再见面照样亲。

      魏晃最后迈上一大步扑上来,一臂抱了她左腿,一手抓了她的蔽膝,抬头仰视下魏希,天真无邪地咧嘴笑笑。“父…皇…噗”口水很不配合地流出嘴角,“噗”吹个水泡。

      魏希笑容全僵在脸上,脑袋“嗡”的一声懵了。虽然魏晃说的磕磕蹦蹦、音也有些含糊,但无疑还是能听清楚的,是在叫“父皇”没错!她不知道世间其他父亲在听到孩子第一次叫爹爹时是什么感觉,至少她是晕乎的。不敢确信地看看听筠她们,“他…他才叫朕什么?”

      尔烟、涵阳也楞了一下,她们最近一直陪魏希住在翔鸾,白天虽也来但和以往相比陪魏晃的时间明显少了。什么时候会叫的?“好像是…父皇?”

      听筠酸涩笑笑,好吧,她承认她心碎了,这孩子太让人伤心了!她花了老辈子劲一次次的教,结果他居然先叫的“父皇”,先叫爹后叫娘的孩子她见过,真正让自己摊上了感觉还真是憋屈。难道是最近教他喊“父皇”的次数太多了?

      魏希那还有心思留意妻子的醋意,一把抱起魏晃,取帕子给他擦了口水。“晃儿乖,再叫声父皇。”

      魏晃仿佛没听懂,低头专心抠弄手指,无论她怎么逗再不说话,直把魏希从山顶拉到谷底。以前不会喊吧她泄气,现在喊了一声后不喊了吧她更泄气!

      不过争气的魏晃总算没让她带着郁闷过夜。晚饭喂他喝粥时魏希重耍了以前的伎俩,小魏晃干脆响亮的一声“父皇”把她心脾都叫通透了,不顾听筠阻止,硬是多喂了孩子两口饭。倒是听筠…

      帐内,魏希钻入被下一肘压了枕手撑了腮抚了抚枕边闷闷不乐人的鼻翼。“怎么筠儿?还在想刚才的事?”

      “嗯”听筠心里那叫一个不对味,才哄魏晃睡,她逗了半日想逗出句“母后”,结果“姑姑”“父皇”全说了遍也没憋出一个“母后”来!“他什么时候才会叫母后啊!”

      魏希眸中闪了促狭,笑得万分邪性。“筠儿以前不总劝我不要急么?今怎么也急了?”

      “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听筠恼嗔推了满脸坏笑的她躺下,以前归以前,如今怎还一样了?敢情晃儿先会叫父皇,倘若换成母后,天知道谁急!“怪道是晃儿会叫你了,你自是不急。”

      “呵呵”魏希笑着揽了她,接了她的话又移了她的意。“我何曾饱了?又何曾不急了?”手探入她中衣下,“人家给饿了仨月,今日好容易回来,筠儿是不是该给人充充饥、救救急?”

      听筠埋入她颈下捶了她。貌似今日无论对魏希还是对魏晃真正饥的人是她吧?

      “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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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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