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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花灯做完,大家吃了个晚饭。
几个人各有各的挑食,完全没重合。菜做得很难为厨娘。秦斐然不吃河鲜不吃鱼,水里游的一律不沾。洛云桢不吃乳鸽鹌鹑蛋,天上飞的都不碰筷子。阮峥对生姜香菜一类调味香味敬而远之,其他的还凑和。元深是个荤素不忌的糙孩子。
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素菜居多,油炸茄子尤其入味。
秦斐然将洛云桢奉为上宾,饭前敬了一杯茶,郑重屈膝行礼,笑道:“今夜公子在,本不该失礼。无奈殿下强留。我与元深见公子亲善,有如故人,心中敬戴十分,便不说那些虚词空话了,心意都在茶水里。”
元深也斟了满满一大杯凑热闹:“我也敬洛公子。”
茶是清茶,味淡,不是酒。
洛云桢两杯都喝了。
天上一轮半月,人间满院清辉。花灯下衣香鬓影,高门贵府里住的是惊鸿客。阮峥坐在正东方位,撑腮偏头,目光认真聚焦,定在对面每个人的脸上,感觉自己像一架摄影机,整日对着电影里美奂绝伦的艺术,一日复一日的心动。秦斐然和洛云桢像画中仙,挤在中间的元深像福禄娃娃。
神仙有情有趣,福禄娃娃招财进宝。
此情此景无不令人陶醉。
隔着屏幕看戏是假,站在戏里头看戏才是绝妙。她心里头高兴,没有干预的念头,收回视线,自斟自饮也觉得快乐。一杯喝完,第二杯落了空。洛云桢不知何时走到她跟前,眸光比月亮更亮,忽然道:“我敬殿下一杯。”
阮峥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拿错了,这是酒。”
洛云桢:“没有拿错。”
阮峥看他没开玩笑:“你回他们的礼都是用茶,我也一样。”
洛云桢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殿下不一样。”
秦斐然给大家布菜,元深专注啃桌上那盘肥鸭子。没有一个人看他们,却又不约而同都在笑。好像什么事情心照不宣,所有人都懂了。就她不懂,月亮掉在那杯酒里,摇碎了,穿舌过喉,一股脑咽到胃里,猝不及防勾起火烧火燎的痒和烫。
那是杯烈酒。
千言万语一杯尽,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里面。
约莫喝得太快,阮峥握着杯子差点呛一咳嗽,强行忍住,没有关键时候掉链子。喝完之后她翻过酒杯示意自己喝完了。豪气十足的架势看起来像水浒传英雄结义,准备干完酒摔碗。她心中只有一股激荡之情,除此外,其他的没胆子有。
洛云桢配合她做完全套。
酒杯翻过来,酒一滴也不剩。
视线仍是定定的。
书里设定洛云桢是不能喝酒,容易醉,好像很少喝。阮峥留意他的脸色变化,发现没有什么变化。洛云桢喝的时候没呛着,喝完之后脸不红脖子不红,回到位置上,眼神清明,外表没有任何醉酒征兆,完完全全就是个正常样子。
她心觉奇怪,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也许是记岔了。
就一杯酒,没到醉的程度。
洛云桢日后权倾朝野,官场上往来,多得是觥筹交错的酒水账,怎么能一杯就倒?这么生嫩的设定安在他头上听起来就不合理,违和得要命。她偷瞟好几眼,放下没能看到洛云桢醉酒的期待,颇为遗憾。
幸好一顿饭吃得有滋有味,四个人阖家欢乐其乐融融。
这点遗憾算不得什么。
蜡烛烧完半根,饭吃完,天也晚了,草丛里蝈蝈叫得热闹,大家准备散了回去睡觉。门房哒哒哒哒跑进来,说梁府送了点东西过来。阮峥吃饱饭困劲上来,没听清,含糊支吾了一声。几个起身的人都不动了,视线投向她。
阮峥清醒了点,回头道:“哪个府?”
门房重复了一遍:“梁府,送了些花灯,说是梁三小姐赠殿下的。”
梁青野?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梁青野给她送东西?
阮峥看了秦斐然一眼,有些纳闷。那么个小爆椒,会因为禁足在家被兄长教育,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新仇旧恨一并忘光,不计前嫌来给自己七夕送花灯?送两包炸药还差不多。她让人拿进来,结果一看真是花灯。
一共六盏,三只方三只圆。
样式很高档,跟元深从大街上买的货色没法比,连阮峥这种外行都能看出门道。
这几盏灯的做工价值不菲。紫檀木的灯笼架,透雕花边。灯纱面上绘九瓣莲。莲叶大张大合,花尖点绛,花蕊描鹅黄,层层叠叠华美无比。点上灯烛,花影透过莹薄透亮的纱面,落在地上,好似满院莲花盛放,葳蕤生光。
大家围着看了一圈,反应各有不同。
阮峥心有忌惮:“里面不会装了机关吧。”
门房补充说:“是梁府林管家送来的。”
阮峥:“管家亲自送的?”
门房:“是”
那应该没开关了。
丞相府管家登门送花灯,这么有牌面,肯定不是为了小姐胡闹。公主府跟梁府关系一般,私底下交往不多,见到梁丞相,阮峥出于礼节喊一声舅舅,见梁静山喊大公子,见到三姑娘偶尔调笑。平日里秉持个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差不多就能糊弄过去。
梁府怎么突然想起给她送花灯?
元深蹲那捞莲花的影子,觉得神奇:“这是什么纱,怎么这么亮?从来没见过。”洛云桢说:“青蝉翼,外头买不到的。”秦斐然笑睨着阮峥:“这灯如此精致典雅,想来不是梁三小姐喜欢的款式,怎么会是她送的呢?”
阮峥莫名其妙:“那是谁送的?”
秦斐然没接话。
洛云桢喝了杯茶润喉。
露水重,天色有点凉。元深左看右看皆沉默,愣生生问了一句:“既是三小姐的名义,殿下预备如何回礼?”
阮峥想说送她两个兔子灯完事了,转念一想,这灯这么稀罕,回礼太轻不成样子,显得自己占了便宜,便道:“你明天去库房选几样金贵古董玩器,亲自送到丞相府。”出于谨慎又问秦斐然:“可妥当?”
秦斐然摇着扇子:“殿下觉着妥当就妥当。”
阮峥:“那就这样。”
元深要应声,又听秦斐然来了个转折:“不过……”
“不过什么?”
秦斐然慢悠悠接上后话:“花灯虽贵,到底是过节凑趣的玩意,图一个乐子。殿下如此郑重其事回礼,反倒不相称,刻意了。”
阮峥搞不清这些门道:“那依你之见?”
“一时半会想不到,”秦斐然扇子抵住下巴,目光投向洛云桢,笑问道:“洛公子在这,想来有高见,殿下怎么不问问看?”
洛云桢跟梁府是死敌,后期斗得昏天黑地。上回碰到梁静山阮峥还发怵,怕自己提前激化矛盾,把剧情线搅乱了。掐算时间线,现在顶多算个中期,两人没什么大矛盾。请教洛云桢给梁府送什么礼怎么听起来这么古怪?
话到嘴边打了个转,阮峥心下迷惑,权衡一番,还是问出口。毕竟秦斐然都这么说了,自己避开洛云桢,显得刻意将人家排除在外。洛云桢头脑灵活,必然晓得送什么礼最妥当。事情早解决早回去睡觉。
大家脸上都有些困意。
苍穹倒扣如碗,天上星子稀稀拉拉,像是清汤寡水里浮着几粒碎米。
洛云桢端坐着不动,额头连带耳侧都泛了红,可能是烈酒的后劲上来。隔着夜色看不大清,听声音倒是四平八稳,没有什么醉意。
“洛公子觉得呢?”
洛云桢垂眸喝茶:“不如殿下回赠墨宝,亲笔题对。”
阮峥:“……”
得,就不该多此一问。她给瑞王爷题了只癞蛤蟆,给梁青野题什么,兔子吗?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早知道穿书之前背一本唐诗三百首打腹稿。现在好了,搞得她跟个文盲似的,写个对子都抄的幼儿园儿歌。
幸好永宁公主放诞不经,没有立过大文豪人设。
大家都当她开玩笑。
笑完了也就回去睡觉了。秦斐然说库房有几幅先贤的名对,裱好了的,可以用作回礼。元深说他明天一早就去送。莲花灯收好,给瑞王爷的灯也安排了人妥当送去。七夕节送礼的事情圆满解决。
阮峥说了句妙极。
古代日子长,不比现代能熬。
二更天哈欠连天,三更时候已经同周公梦了几个来回。
只要心态好,只要够无聊,失眠就是个奢侈病。她曾经日夜殚精竭虑,为剧情线和人物焦灼,天天捋思路,后来发现时间的力量才是最可怕的。书里三年五年一句话,放在真实场景下,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缓慢流动的。
在这种情况下时刻保持警惕根本不可能。
日子还长,她只能放空大脑,当自己是程序编好的NPC。每天吃吃喝喝,该干什么干什么。反正目前来说,照她这个地位,只要不谋反,就死不了,担心太多毫无意义。
但人生有时候很奇妙。
当你立志当咸鱼,躺在床上不翻身的时候,暗夜里的刀就出现了。寒光一现,猝不及防破窗而入,钉在床头。回屋没多久,阮峥被尖锐的破风之声惊醒,睁开眼,额头与惨白的刀刃只隔三寸,心脏瞬间停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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