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禁忌

　　战战兢兢地跟在一袭褐衣身后，刚一接近门框，一下子没入一股奇异的气味当中，一眼瞥见的是画满了圆圈的墙壁。

　　还是那般的规则，整齐，带着无形的诡异，在墙面上密密麻麻排列。

　　说是圆圈又有些过，因为这四面墙上，圆形并未封口，从粗笔到细笔，俨然一个渐渐失了墨的未成型状。

　　在女妖的注视下，站在门口瞪着眼，呆怔地咽下一口唾沫，蒋安小心翼翼挪着脚，擦进门框里。

　　房间里出奇的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于角落里的炭盆。奇异的气味更加浓郁，环绕四周的眼睛更是灼灼逼人。

　　四周很空，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木桌，搭了一块黑得奇怪的布，边角破烂，眼神扫过去，光泽诡异。斜着覆盖了大半个桌子。

　　立在中间，眼神四处闪躲，脸色褪血，冷汗直冒，却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跑。

　　对蒋安的行为毫不在意，女妖懒洋洋耷拉着眼皮，慢吞吞拉长调子，手指一抬，“去那边。”

　　顺着手指的方向是一个矮门，半边门框都已经腐蚀得掉下来，视线昏暗得让人几乎看不见它的存在。

　　如释重负赶紧朝那边走，余光落在慵懒躺在角落床上，四仰八叉的女妖身上，蒋安背着苏临，一闪身进了那门。

　　潮湿，是两人的第一感觉。像是又一次入了水里。

　　这间算不上屋子的地皮上，水汽弥漫，比外面更甚。没有窗户更谈不上光，只能借着从木头缝隙中投下，零零星星的亮度，辨认出房间里堆满了木材。

　　太长时间的搁置，木材早已发潮，开始自顾自地生起根来。在紧贴着这一堆木料的地方，摆着一张看起来就很不结实的木床，旁边搁了一个缺了一块的木盆。

　　阔步走过去，目光落在那堆木料上，蒋安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起来。

　　“还不放手？”苏临在背上轻飘飘一句。

　　蒋安赶紧蹲下身，一眼却瞥见中间有什么东西，正一闪一闪的发亮。似乎是某种金属制品。

　　终于又一次脚踩在地上，苏临心里长舒一口气，却看见蒋安半跪在破床上，扒拉着废木往里面瞅。

　　心生疑惑，苏临也顺着看过去。

　　那里赫然立着一把生锈的长枪。枪尖处有些变形，反射出的光线颇为扭曲。

　　蹙着眉头，蒋安转过身坐在床上，听着这破床“吱嘎”叫着，突然嘴里“咝”的一声。

　　恍然大悟般，立刻又站起来，轻手轻脚挪到矮门框处，朝外面瞥了瞥。

　　还是那副没怎么变的画面，奇异弥漫的气味，密密麻麻的未封口圆圈，四仰八叉躺着的女妖，角落里的炭盆，黑得不对劲的暗光桌布。

　　舔了舔牙齿，蒋安嘴角扬起一个若有若无的角度。

　　信步走回破床，一屁股直接坐下去，蒋安也学着那副四仰八叉的样子，横躺在床上，双腿耷拉在外边儿。

　　“有主意了？”在旁边站了好一阵，苏临终于开了口。

　　“差不多吧。”蒋安闭着眼睛低声答。

　　“这么快？”语气略微有些冷，苏临没好气的瞟了一眼床上的半个“大”字。

　　蒋安赶紧从床上坐起来，盘上腿，用手抵着下颚，“我可不打算单独去，危险得很。”

　　“哦。”重重地落下一个语气词，苏临撇头看向另一边，停顿了片刻，又道：“随便你。”

　　咧嘴一笑，蒋安赶紧又将话题扯远：“神仙可以不睡觉吗？”

　　扭头抬起眼，苏临一阵无语，“不能。”

　　闻言伸手拍了拍身下的破床，一阵“吱嘎哟吱嘎哟”的滑稽叫声。

　　蒋安挑眉叹了口气，“那怎么办？”

　　“闪开。”挥了挥手，苏临示意蒋安闪一边去。

　　木藤缚绕，破床瞬间坚固了不少，压上去也是结实的触感。

　　眼见苏临站在床边不再动作，蒋安一脸狐疑地开口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呢？”掀起睫帘，苏临皱起眉毛。

　　指了指这张明显只有一人宽的床，蒋安往前靠了一步，“好吧好吧，挤一挤我也不介意。”

　　“等会儿。”赶紧一只手抵住他，苏临又余光瞥了眼这不大的面积，道：“谁说你睡这里？”

　　“那睡哪儿？”望了望脚下的一片水渍，蒋安换上惨兮兮的语调：“该不会睡地上吧。”

　　“闪开。”手上又一使劲儿，苏临将他扒到旁边。

　　地上出现了一串木藤，和平时看见的那种普通藤条不同，这一种看上去要柔和细腻得多。

　　迅速集结到一块儿，合拢成一个类似椭圆的扁球体，只留出一个供人钻进钻出的洞。拨弄一下还像摇床似的，晃荡好半天。

　　“这......”盯着这凭空出现的摇床半响，蒋安又望了苏临一眼，半信半疑道：“能睡吗？”

　　“你也可以站着。”突然一个微笑，苏临眼色不明地道了一句。

　　怀疑什么不好，竟然怀疑苏临的专业能力？时隔太久，都忘了他还有点儿自恋的毛病。

　　蒋安忙不迭走上前，伸手拍了拍这东西，假咳几声后，道：“我的意思是，这不应该是......观赏用吗？”

　　冷眼看着他没说话，苏临半响转过身，佯装掸了掸这床上的灰，心里却暗骂了好几声“白痴。”

　　假意一遍又一遍的掸灰，苏临余光瞥见蒋安摸了摸这潮湿的墙壁。

　　“花燃呐，”蒋安故作疑惑，道：“这床应该不脏吧。”

　　“乒”一声，苏临一个猛拍床，假笑：“脏。”

　　眨眨眼，蒋安乖乖点头，无辜脸道：“哦。”

　　又转回眼去，苏临却明显听见身后低低的笑声，心中暗骂一句：有毛病。

　　伸手勾过那半椭圆的摇床，蒋安正想着把这玩意儿弄过去，苏临就扭头看了过来。

　　“就搁在那儿。”出声制止他的举动，苏临终于坐在了床上。

　　悻悻然止住手，蒋安无奈之下只能钻进那个摇床里，双手枕着后颈，半翘着腿，阖上眼睛，开始自顾自晃悠起来。

　　房间里响着很轻很轻的脆声，木条荡在浅水渍里，一点一点的蘸着，颇像是蓄谋已久的挑逗。

　　苏临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没有睡着，脑海里全是那一阵一阵的水纹声，清脆的扩散着。

　　过了很久，或许已是深夜，苏临终于翻身坐起来，屏住呼吸，盯着那早就不动的摇床许久。

　　一根木藤悄然潜伏出去，轻轻勾住摇床，慢慢地，一点一点，把它拉了过来。靠在床边，里面传来平和的呼吸声。

　　苏临莫名盯着里面，有些燥地咂咂嘴，然后索性又躺下，翻了个身，面朝着那个摇床，再次阖了眼。

　　等到四周没了声响，摇床里的人睁开眼，瞥了眼旁边，混着渐深的笑意，过了良久，又轻轻晃起这椭圆床来。

　　“啵啦啵啦啵啦......”

　　就这样过了一夜。

　　当房间里终于亮堂了一些，苏临半虚着眼睛，颇为不适应的看着这些光出神。

　　蒋安已经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四下打量也不见踪影。

　　皱着眉头从床上下来，苏临这才发现，这些光都是从木头间的缝隙中露出来的。或许是昨日天色已晚，才显得昏暗异常。

　　在原地愣着好半天，苏临猛然想起自己没水，虽说在这深山老林的，但是总不可能洗漱全丢吧？

　　一声叹气。

　　旋身折回去，又继续坐在床上，苏临拿着一根发带叹气，犹豫了半响，最终把它揣回去。

　　光束个头发，感觉更奇怪了。

　　手指敲着床沿，心里盘算着蒋安到底干什么去了。

　　“取丹令，心甘情愿，死得其所。”这几个字在苏临脑中反复出现，搅得他心思不定。

　　偏偏还不能出去，要是被看见了，昨天那通谎话怎么解释？这白痴编个什么理由不好？偏偏要说伤了腿？

　　心中郁结，苏临手上敲的力道更大，直到最后一叩落在桌面上，“卡啦”一声，那木床差点没裂出口子。

　　门口闪进来一个人，正巧迎上苏临凌然万分的一击眼神。

　　愣了片刻，蒋安赶紧走进去，道：“醒了？”

　　深吸一口气，苏临沉声道：“这么早就出去？”

　　“就在这木屋里，哪儿都没去。”，蒋安赶紧解释：“那妖现在还睡着呢，我可没和她说话。”

　　被一语道破，苏临有些挂不住面子，抬起眼皮，故作镇定，道：“我又没问这个。”

　　“不束上？”伸手绕进苏临发丝，蒋安习惯性将其环成一个圈。

　　伸手拎起那个破了一块的盆，苏临抬眸一瞟，沉声道：“借点儿水。”

　　有些好笑，但见苏临一个猛瞥，蒋安还是收住了表情。

　　等到苏临总算是收拾好了，蒋安又站在矮门处，手抚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打算如何？”苏临也走过来，问了一句。

　　看看外面还在四仰八叉的女妖，苏临又把目光转回蒋安身上。

　　“你觉得她会睡多久？”蒋安突然转头对着苏临道。

　　“我怎么知道？”一皱眉，苏临抬眼看着他，“你知道？”

　　“不知道就对了。”语调一转，蒋安冲着苏临一笑，“我赌她也不知道。”

　　“什么？”苏临下意识反问。

　　“你说一个睡觉的人，怎么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蒋安又继续道。

　　苏临又看了外面一眼，“你是说这些圆圈？”

　　“对，”又咧开一抹笑，蒋安接着说：“但光这个还不够。”

　　“她需要一个东西，告诉她在她睡着的时候，时间过了多久。”继续盯着苏临，蒋安不紧不慢道。

　　目光环视，苏临最终凝视着一个物件。

　　这个东西原本没有必要出现在房间里，却又毫不违和的融入场景中。

　　“炭盆。”轻声说道，苏临皱眉将目光转回来。

　　一定数量的炭，燃烧殆尽需要的时间是差不多的，凭借这个，可以大致推断时长。

　　“所以？”苏临终于明白过来，“你打算用炭盆制造时间过了很久的假象？”

　　只有制造这种假象，才能为之前苏临的伤找到理由，让她相信他已经好了。

　　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蒋安视线落回外面，慢悠悠道：“不仅仅是这个。”

　　“还有？”惊叹于蒋安的思路，苏临也在心里暗自叹气。

　　堂堂天府山水郎，竟然显得这么蠢。

　　“咱们得留下来完成任务啊。”理所当然地瞟了他一眼，蒋安开口道。

　　“既然她用这个记时间，就证明这个东西在这里很常见。”停顿片刻后继续道，“但是在城镇里，却没有这样的东西。”

　　“有奇异香味儿的炭？”听了半天，苏临终于插上一句。

　　“没错。”伸手一拍苏临肩膀，蒋安悄声耳语道：“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挖炭迷路的可怜人。”

　　闻言愣了片刻，苏临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道：真有你的。嘴上却冷漠一句：“真不要脸。”

　　小心翼翼地挪步出去，轻手轻脚地靠近角落的炭盆，蒋安附身丢了一大块儿木料进去。

　　接着转头对着苏临，口型道：“帮忙烧一下。”

　　炭盆里火瞬间旺了起来，顷刻间炭块儿消失的速度加快了数倍。

　　又蹑手蹑脚地回到矮门里，蒋安笑嘻嘻冲苏临一挑眉，结果被毫不留情的扒拉到一边儿。

　　看着炭盆烧了一会儿，那女妖没有要醒的迹象，苏临这才转过头，对着蒋安道：“完全不了解她也行？”

　　听着这话，反而一笑，蒋安一摊手，道：“谁说我完全不了解？”

　　苏临冷漠瞥过去，问：“了解了？”

　　点点头，蒋安道：“这屋子里可有不少东西，你仔细看看就知道。”

　　无语瞅他一眼，苏临只得在房间里左顾右盼，上下打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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