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愿

　　裴昭暮醒来刚过卯时，自觉天色还早便思索着起身去院里走走。
　　然而他刚动了动被顾涣一个翻身压在身下，裴昭暮几次三番尝试都没有成功，与顾涣相比他根本没什么力气，于是便又躺下了。

　　今日还要去校场一趟，顾涣没想睡太晚。
　　醒来不过辰时，但顾涣还是皱了皱眉，美人在怀，确实容易酣然入梦。

　　晨曦下，那人的睫毛被映得纤长，顾涣一时间看得入了迷，于是轻轻俯下身，当他意识到自己想要做什么时又猛得坐起。
　　“我在干什么？方才我居然想吻他！顾涣，你是不是疯了？”

　　顾涣很快穿戴整齐走出房间，裴昭暮睁开眼看着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轻声笑了出来。

　　顾涣今日去校场说是练武，实则是为了见仓然。
　　上一世这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投靠褚攸的？他竟然毫不知情。
　　这一世，他势必要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如若不然，顾涣定不会手下留情。

　　说来讽刺，仓然跟了他这么些年，到头来却亲眼看着他死。

　　这次来皇城顾涣有意没带任何随从，却不想仓然还是来了皇城，好巧不巧还是侍卫总管。

　　顾涣与仓然昔日也算好友，当下见面不免尴尬。好在仓然还算大方，对于此事并没有过多放在心上。

　　“将军。”
　　再见面时，两人身份已不同昨日，这一声“将军”不免显得有些许疏远。

　　顾涣点点头，问起了与自己毫无相关的话，倒像是嘘寒问暖，“令妹可还好？”

　　顾涣来见仓然之前设想过许多仓然可能投靠褚攸的理由，然而只有一种想法可以说通。

　　仓然从小无父无母，但他却有一个妹妹，叫霏然。
　　这是仓然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所以仓然对这个妹妹也很是疼爱。

　　想起上一世两人相处的种种，顾涣突然发觉，仓然自从随他来到皇城之后便很少提到霏然。
　　他原本是一个将妹妹随时随地挂在嘴上记在心里的人，为何到了皇城之后却鲜少提起？
　　难道霏然不在他身边所以才会如此？
　　但显然不合常理，亲人越是不在身边越应该惦念才是。

　　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在顾涣心里产生，难道霏然在褚攸手里？仓然来皇城就是为了找到她？
　　可是霏然又怎么会落到褚攸手里？
　　顾涣始终没想明白这一点，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希望他的猜想没有错。

　　闻言，仓然果然变了脸色但很快收敛了情绪，只淡淡道：“劳烦将军惦记，小妹一切安好！”

　　仓然不肯说反而证实了顾涣心中所想，顾涣心道，他定然要在仓然之前找到霏然。

　　日落黄昏之时，顾涣踏进了将军府。

　　晚霞格外美丽，即便没有江河湖海的映衬。
　　如此这般风景，顾涣的目光却远远落在了一人身上。

　　此时的裴昭暮手捻青袍安坐在亭帐中，一阵风吹过，那人眯了眯眼，似是有些困了，忽而摇了摇头又坐直了身子。

　　顾涣看得有些入迷，霎时间阵阵暖意窜上心头。
　　有一人在府里等君归来，竟是这种感觉。
　　这大概就是时光未央，岁月静好。

　　“将军，公子在那里等您很久了！”一个丫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涣这才回过神来。

　　适才顾涣一进府这丫鬟就想上前告知，可看将军望向公子的眼神专注且温柔便也不好上前打搅，自觉过了半晌才走到顾涣身边出声提醒。

　　“我知道了。”
　　顾涣终于迈开了步子，朝裴昭暮走去。

　　裴昭暮正在打盹儿，差点儿歪下头去被顾涣稳稳拖住。

　　“困了怎么不回厢房？”顾涣移开目光淡淡道。
　　“我想等你回来，”裴昭暮顿了顿，道，“我想睡正房。”

　　言下之意，我想跟你睡。

　　一语毕，顾涣方才的好心情登时全无，他抬起裴昭暮的下巴目光狠戾道：“你就这么听褚攸的话，时时刻刻都想着要伺候我？”

　　裴昭暮觉得委屈极了，他等顾涣几个时辰哪里是因为褚攸，只是初来乍到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裴昭暮心里难免惊惧，一如初见褚攸时一样，因为那是他唯一言语上有交集的人，所以会不自觉的靠近。
　　还有，裴昭暮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颤颤巍巍地递给顾涣。

　　“这是什么？”顾涣眼神紧盯着裴昭暮，没有伸手去接。
　　裴昭暮看向顾涣，本就犯困又因为委屈声音更糯了，“你大哥的信……”

　　裴昭暮还未说完顾涣便一把夺了去，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你看过了？”
　　“没有，”裴昭暮揉了揉鼻子转过身，“我才不会看你的信。”
　　那样子看起来难过极了。

　　顾涣将信将疑地看了看手中的信，确认没有被打开过便丢下裴昭暮往书房走去。

　　如果猜得没错，这信应该是褚昱写的，不过署名是兄长罢了，他们二人本来也不分彼此。

　　顾涣刚走出两步又觉出什么不对，裴昭暮刚才的神情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那样子分明是受了委屈。

　　“你受什么委屈？委屈的是我还差不多……”顾涣突然觉得自己真矫情。

　　顾涣转过身，看到裴昭暮还坐在原地抱着他那青袍。

　　说起这青袍，是裴昭暮跟着顾涣来到顾府时就随身携带着的。

　　顾涣当时斜睨着裴昭暮不屑道：“怎么，还怕到了我这里会少了你一件袍子？”

　　裴昭暮闻言什么也没说端坐着身子径直看向前方，顾涣觉得无趣便也不再开口，两人一路相顾无言。

　　听篠篱说，裴昭暮初见褚攸时那人两鬓垂发青衣加身，所以他才会对一件青袍有如此执念。
　　可裴昭暮一点都不记得了，就算篠篱说过他也常常会忘记，再回过神，留一件青袍在身边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

　　方才两人聊得并不愉快，此时此刻裴昭暮不肯低头却也不想一个人真就在厢房睡一夜，他睡不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裴昭暮常常会做噩梦，梦里有无数双手争着抢着要拉他下阴曹地府，尤其一个妇人最为狠戾，明明看起来雍容华贵但每次出现在裴昭暮眼前都让他觉得窒息。
　　夜半里每次惊醒身边都空无一人，裴昭暮是真的怕了。

　　昨天晚上他是执拗的劲上来了才非要跟顾涣睡一起，但那一夜他竟睡得如此安稳。
　　梦里没有无数双手拉他去深渊，没有快要让他崩溃的声音，没有那个让他特别害怕的妇人。

　　裴昭暮犟在原地半晌不肯动弹，不知是在跟顾涣较劲还是跟自己较劲。
　　“起来，别坐在这儿了！”是顾涣的声音。

　　裴昭暮还是不动。

　　只听顾涣叹息一声，无奈道：“去正房吧，我去睡厢房。”

　　顾涣说完欲转身离开，冷不防被那人拉住了一边衣角。

　　“你还有哪里不满？”顾涣不耐道。
　　“我不是为了睡正房，我是想……”跟你睡。

　　后三个字裴昭暮没说但顾涣懂了，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最终顾涣妥协，“我答应你。”
　　怕裴昭暮不肯过去，顾涣又补充道，“你先过去，我要去书房处理些事情。”

　　一语毕，裴昭暮这才松开了手。

　　暮色早已落下，顾涣点亮一盏烛灯，从袖中取出信仔细读过。

　　果不其然，这信一看就是褚昱的手笔。

　　信上道明了那位“闫”姓大人所名闫如玉，在朝中是何职务为人又如何。

　　顾涣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如果料想不错，褚攸与闫如玉私下一定交集甚多，只是闫如玉为人正直为官清廉，褚攸劝闫如玉苟同不成便下狠下心用了些手段将闫如玉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叫那人再也不能翻身。

　　至于那句“前段时间为了处理闫府那些人，夫人又受了不少苦。”
　　顾涣实在想不出怎么个处理法，这件事与裴昭暮又有什么关系？

　　思索期间，一阵大风刮过，烛灯微微摇晃险些烧了顾涣手中的信。

　　顾涣将烛灯挪远一些，再看信时那信上卒然多了几行字。
　　只大致一眼顾涣便知晓这字出于兄长之手！

　　究竟是什么内容要如此遮掩，顾涣心觉不妙于是一字一句地阅过。

　　母蛊，子蛊。

　　砰——
　　顾涣脑子里瞬间炸开了锅，这个时候他宁愿自己什么也没有设想过也好比真相直接来的残忍。

　　裴昭暮果然是受褚攸所控，他身上的“沁漉”就是子蛊，母蛊应该就在褚攸的一处藏身之处里。

　　“沁漉”一旦种下无可挽回，即便是褚攸，也不可能让母蛊完全无作用。

　　霎时间，顾涣想起前世间种种，原来裴昭暮的所有不适皆缘由“沁漉”，还有最后的那份无情。

　　顾涣开心坏了，他赌对了！
　　裴昭暮是不可能狠下心杀他的，他赌对了！

　　可一想到裴昭暮现在身上还有“沁漉”，顾涣又不得不静下心思索，他一定要救裴昭暮，他一定会想尽办法解决掉裴昭暮身上的“沁漉”。

　　明月当空，顾涣轻手轻脚地褪下外衣，小心在裴昭暮身后躺下。

　　事实上裴昭暮根本没睡着，他一闭眼就是无尽深渊。顾涣说了会睡在这里，他就要等到顾涣上塌才能安心入眠。

　　顾涣躺下不久枕边便传来了绵绵的呼吸声，顾涣知道，裴昭暮这是刚刚才睡。

　　说不上心疼居多还是怜爱居多，顾涣俯下身在裴昭暮额间轻轻一吻。

　　“晚安，昭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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