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败类

　　周正最终改签了下一趟班车。
　　直到坐的大巴已经开出了M城，周正这才从先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艹，刚抱着他又亲又搂的那个人是江城？
　　搞什么，他居然被江城牵着鼻子主导了一回？开什么玩笑！
　　正想着，江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周正接起，还是那个温润轻柔的声音：“正哥，到哪儿了？”
　　“刚出M城没一会儿。”
　　“你在左边坐着还是右边？”
　　“左边，怎么了？”
　　“你往窗子外看看。”
　　周正举着手机，抬头向窗外望去。除了挂着积雪白茫茫的一片秃树林之外，什么都没看到：“你这是让我看你们M城外的空气有多清新？”
　　电话那头江城笑出了声：“正哥，那是片枫树林。”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给你信里夹的那片红枫叶就是在那片树林里捡回来的。”
　　第一次给周正回信那天，江城在学校学到这么一首诗。
　　诗的名字叫《红叶题诗》，讲的是一个身处寂寞和悲惨境遇的上阳宫女用红叶寄情的故事。
　　老师说，现如今，红叶题诗多用来比喻男女间奇特的姻缘。
　　江城盯着课本上的诗句看了看，又抬头望了望城外那片红的正浓的枫树林。
　　放学后，江城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伯父家，而是拐去了城外的红枫林。
　　他想找一片最好看的枫叶寄给周正，寄给他人生中第一个交心的朋友。
　　然后，他就为了捡一张最漂亮最红的枫叶，一路比较着扔了又捡越走越深，困在红枫林深处迷了路，又怕又冷，一个人哭了好久，直到深夜，才被打着手电筒来找他的伯母救回了家。
　　当然，这些他并不打算告诉周正。
　　“这么大一片一定很壮观吧？”
　　“嗯，每年秋天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红枫，像幅油画一样，很壮观。”江城举着手机笑笑：“正哥，高考结束后的那个秋天，我们一起来看红枫林吧。”
　　周正不解：“为什么非要等到高考结束？今年秋天就可以啊。”
　　江城一口回绝：“不行，今年秋天你没时间。”
　　“我为什么没时间？”
　　“因为你成绩太差，需要恶补。”
　　周正不服：“我明明已经进步了！”
　　“嗯，照你这个速度进步下去，高考的时候应该是能超过年级倒数第二十名的。”
　　周正：……

　　周妈妈是在楼下扔垃圾的时候碰见周正的。
　　之前周正在电话里说还要在M城多呆几天，怎么现在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了回来，周妈妈还没来得及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周正劈头盖脸的数落了一顿。
　　从她披着单薄的外衣就下楼一直数落到没穿袜子踢着拖鞋，又从她间歇性的咳嗽一直数落到到现在还没有吃午饭。
　　最后，周正拿过她手中的垃圾去扔，并厉声催促她立马转身回家上床躺好。
　　周妈妈看着周正的背影，不住的感概，怎么不知不觉间，那个吸着鼻涕依偎在她怀里的混小子竟变的这么可靠了？
　　周妈妈当年是未婚先孕有的周正。
　　那时候，两家人已经把结婚提上了日程。在得知有了周正以后，男方将彩礼一降再降不说，连带着一家人的态度都变得不可一世起来。
　　男方的妈妈不止一次的指着周妈妈的鼻子说，反正你已经怀了我们家的孙子，你现在不嫁也得嫁。
　　周妈妈为人好强，平生最恨被人威胁，一气之下就跟男朋友提了分手，转身就去了医院，准备拿掉孩子。
　　孕检的时候，听着检测仪器里传来一下一下极有节奏的胎心声，周妈妈突然就舍不得了。医生喊到她名字的时候，她像做贼一样仓促逃回了家，在全家人的极力反对中，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生下孩子。
　　周正这个名字，是周妈妈在怀周正七个月的时候就起好的。正，有正直、公正、坦率的美誉。她希望她的孩子像这个名字一样，一辈子坦荡做人，正直处事。
　　生下周正的很长一段时间，周妈妈都处于在家待业的状态。没有收入的日子，连给周正买一桶奶粉都要向身边的朋友张口去借。
　　等周正稍微大一点了，周妈妈就带着周正到处去找工作。
　　做过快递员，做过超市前台，做过清洁工，做过家庭教师……只要工资高，允许她早走或晚来一会儿接送孩子，什么样的工作都可以。
　　周正懂事的很早，跟着妈妈东奔西跑也好，忍饥挨饿也好，困到睁不开眼睛没地方睡觉也好，从来都很少哭闹，很少跟周妈妈提一些要求。
　　他最喜欢做的，就是在妈妈不忙的时候靠在妈妈背上，或是倚在妈妈怀里，让妈妈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
　　那段日子，虽然穷苦，但有了母子两人相依为命的那份温暖，反而成了周正最幸福的时光。
　　周妈妈第一次动手打周正，是周正上幼儿园第一学期开学的第二个月，那时候周妈妈还在上一家公司做销售，那天正好有个很重要的会要开，领导再三叮嘱不能迟到、不能缺席。
　　临开会前半个小时，周妈妈接到幼儿园打来的电话，说周正跟一个小朋友打架，把对方推倒撞在了桌角上，现在对方的家长来到幼儿园，不依不饶的要求周妈妈必须当面给一个说法。
　　周妈妈在电话沟通无望后，只能厚着脸皮向领导请假。
　　那个领导告诉她，今天要是参加不了这个会议，明天就不必来公司了。
　　周妈妈权衡再三，最终还是抛下了一切，赶到了幼儿园。
　　赶到幼儿园的时候，对方家长正抱着自家哇哇大哭的孩子要周正道歉，周正仰着头倔着一张小脸，不停的重复着三个字，我没错。
　　任凭老师和周妈妈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出事情的原委。
　　面对对方家长的哆哆逼人和无礼的赔偿要求，周妈妈伸手，打了周正一耳光，拉着周正，硬按着他的头向对方道了歉。
　　后来，周妈妈才从班上另一个小孩口中得知，周正之所以会动手推那个小朋友，是因为对方骂了他妈妈。
　　那晚，周妈妈抱着周正，说了很多声对不起。她告诉周正，他做的很对，他永远不必向自己觉得没做错的事低头。
　　再后来，周妈妈被上一家公司辞退后遇到了她职场中的贵人，在那个人的提携和帮助下，她进了另一家公司，从前台一路干到销售冠军，又一路升到销售部部长。
　　随着薪水的与日俱增，工作量也跟着多了起来，渐渐的，母子俩相聚的日子越来越短，无话不说的日子也越来越远。
　　等周妈妈发觉的时候，周正已经养成了现在的性子，不爱讲话，不爱参与学校的活动，也不再那么依赖她。
　　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周妈妈第一次觉得她也许并不怎么懂自己的儿子。
　　她试图找个契机跟周正好好聊聊，却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周正二年级的时候，学校搞了个一对一帮扶的活动。某一天放学，周妈妈到校门口去接周正，看见周正捧着一封信从学校高高兴兴的蹦哒出来。
　　晚上，周正欢呼着举着信跑出房间，开心的告诉周妈妈，他交到朋友了，他叫江城，住在M城。
　　母子俩沉寂已久的话匣子终于打开。
　　那天起，周妈妈发现周正变得比之前要明朗了很多，她想，或许周正想要的并不是什么更好的物质条件 ，而是一个可以无话不谈的朋友，一份从不缺席的陪伴。
　　可是生活让她不能停下脚步，这样的陪伴她给不了周正。
　　从那个时候起，周妈妈就动了要把江城接来X市的念头。
　　她给不了周正陪伴，那就给他找个玩伴吧，让他少孤独一点，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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