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曦

　　陆慧儿已经拦了辆出租车远去，留下沈鑫宥独自坐在老槐树下回味着刚才两人之间的对话。他看向大院的门口，仿佛能看见刚才陆慧儿口中叶聆曦成长至今的每一个瞬间，也似乎在回望自己对叶聆曦情根深种的这五年。而正是这样在眼前回放着的过去的每一幕，让他看清了在这段关系中，看似自己付出了许多，但面对感情时的唯唯诺诺和举步不前，只是让自己不断地在外围注视着她，而真正推动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却恰恰是叶聆曦：

　　高二时，每周来阅览室找自己的，是叶聆曦；

　　高三时，让自己从择校的暗自神伤中走出来的，是叶聆曦；

　　大一时，国庆假期里那至今让沈鑫宥念念不忘的一天，提议的也是叶聆曦；

　　就在几个小时前，想要主动化解两人之间关于游乐场的那场尴尬的，仍旧还是叶聆曦。

　　如果不是叶聆曦带着自己在这段关系里走出了关键的一步又一步，自己会不会仍旧还是那个只敢怯生生地跟在她身后、偷偷看着她、不敢跟她说一句话的男生？

　　想到这里，沈鑫宥不禁感到心头一阵寒意，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在这段感情里的位置，过去的那么长的时间里，或许他感动的只是他自己。

　　现在，该是他勇敢起来，向着叶聆曦走出一步的时候了。

　　“那好吧，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们再约”，沈鑫宥恋恋不舍地挂断了电话。这是那次和陆慧儿的深谈之后，他第五次想要约叶聆曦一起外出，但也是第五次被她用各种理由拒绝了。

　　而在电话的另一头，挂断了和沈鑫宥的通话之后，叶聆曦转头对身边的陆慧儿问道：“已经五次了，是不是够了？”

　　陆慧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桌子上拿起一块西瓜、咬掉了最甜的那一口后、露出了一脸满足的表情，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对叶聆曦问道：“心疼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叶聆曦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袭击得毫无准备，慌忙搪塞道。

　　“老实说，你对沈鑫宥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给我透个底”，陆慧儿看到叶聆曦一脸的不知所措，忍不住继续问道：“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你也已经不是高中生了，遮遮掩掩的干什么？”

　　叶聆曦为难地摇了摇头，说道：“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哥哥，每一次他为我做的事情都让我觉得很踏实很安心、也很感动。但如果你说有没有可能往更深的感情走，我真的不知道”

　　“那就继续晾着他吧，反正你现在也不喜欢他”，陆慧儿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说道：“就算是对他升学宴那天表现的惩罚吧”

　　“可万一晾过头了，怎么办？”，叶聆曦担心地问道。

　　“也晾不了多久，下周你们不就开始新生军训了吗？他肯定会去学校找你，到时候就可以把他放出来了”，陆慧儿又拿起一片西瓜，还是那满脸幸福的表情，自信地说道：“放心吧，这次他才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呢”

　　叶聆曦对陆慧儿这莫名其妙的自信充满了疑惑，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一直想问你，升学宴那天，我看到你匆匆忙忙把他拖走，你对他到底说了什么？你为什么会突然对他那么有信心？”

　　“我只是告诉了他那天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陆慧儿突然放下吃到一半的西瓜，很严肃地看着叶聆曦，说道：“很抱歉帮你做了这个决定，但我觉得这是他必须知道的真相，只有这样，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他才有可能跨过去”

　　叶聆曦有一点意外，却也感受到了一种释然。她原本就打算找个机会对沈鑫宥解释清楚，只是高考过后他们之间的状态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上次在摩天轮轿厢里没头没尾的短短几句话，一定让他困惑极了。虽然升学宴当天她确实有点生气他的停步不前和瞻前顾后，但事后，她并没有怪他。既然慧儿替自己开了那个口，一直以来都注意分寸、处事得体的她，说不定真的会比自己处理得更好。想到这里，她也终于明白了沈鑫宥在那天升学宴之后会有这样截然不同的转变的原因。

　　“谢谢你，慧儿”

　　陆慧儿重新拿起刚才放下的半块西瓜，一口咬了下去，刚才严肃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又是那片被西瓜的甜美所堆满的幸福。

　　何晓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躲在宿舍阳台，怒视着沈鑫宥，指着不远处的养生壶：“还有两周才开学，你那么早回学校就为了折腾这个？”

　　沈鑫宥一脸无辜的表情看着他，点点头。

　　“咳咳，你为什么不在自己宿舍折腾，非要跑到我这里来？”，何晓辉一边流着眼泪、剧烈咳嗽，一边愤怒地问道。

　　“我们寝室有人提前回来了，熏着他们不好”，沈鑫宥毫不犹豫，仿佛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何晓辉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被熏得咳嗽太剧烈，还是听到沈鑫宥的回答被气得没缓过神，一张脸涨得通红，指着自己不可思议地反问道：“熏着你室友不好，熏着我就没事？”

　　“咳咳，你不一样”，沈鑫宥也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赶紧把阳台的门关上，“而且我也不知道这个辣椒煮出来那么辣”

　　“我不一样？我凭什么和他们不一样？你哪来的自信觉得这东西不会熏着我？”，阳台门关上之后，何晓辉终于感受到了一些呼吸的自由，但仍然还是瞪着沈鑫宥，质问道：“还有，你搞这个东西到底想干什么？”

　　“升学宴之后，我约了叶聆曦五次，都没有约出来，我觉得她生气了”，沈鑫宥没有理会何晓辉的质问，在一旁自言自语道。

　　“叶聆曦不理你，你就跑过来熏我？你们闹不开心，为什么要让我受惩罚？”，何晓辉一头雾水，完全无法找到其中的逻辑。

　　“在我原来的设想里，叶聆曦开学后，我应该可以每晚送她回寝室，但是现在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沈鑫宥趴在阳台的栏杆上，望着远方的天空惆怅地说道：“所以现在这个辣椒水是替叶聆曦煮的，就算我不在了，晚上回宿舍的路上，她也可以有个东西防身”

　　何晓辉看着他，仿佛看见了笼罩着他全身的那一层落寞，也不再忍心吼他，只是问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天我就觉得你怪怪的，好像躲着叶聆曦似的。后来看到你又被陆慧儿拖走，现在怎么感觉叶聆曦又在躲着你？”

　　沈鑫宥摇摇头，沉默不语。何晓辉也就不再追问下去，陪着他一起趴在阳台栏杆上，眺望着远方被夕阳染红的天空。

　　傍晚时分，经大图书馆大楼前的广场，叶聆曦站在沈鑫宥的对面，扎着简单的马尾，肤色因为军训的缘故比之前黑了少许，但五官还是闪动着一如既往的灵气。她看着沈鑫宥，脑子里盘旋着陆慧儿的“指导”，装做仍然在生气的样子，不咸不淡地问面前的这个男生：“请问您有事吗？”

　　一个多月之后，沈鑫宥终于再次见到了叶聆曦。当他从电话里得知面前的这个女生终于愿意见自己时，开心得手舞足蹈，将一旁正在打游戏的室友们惊得莫名其妙。

　　“没有……哦不，有”，沈鑫宥看着叶聆曦，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兴奋，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叶聆曦看着沈鑫宥的反应，强忍着笑问道。

　　“我会的”，沈鑫宥没有等叶聆曦问完，抢先说道，但却似乎和叶聆曦刚才被打断的问题毫无关系。

　　“会什么？”，叶聆曦被这没前没后的一句话闹得一头雾水，疑惑地问道。

　　“我会好好照顾你，就像答应你妈妈的那样”，沈鑫宥的目光充满坚定，“也是那天我欠你的答案”

　　叶聆曦有一点意外、但更多的是感动，她在见面之前就设想过沈鑫宥可能会对她说的话，但是却独独没有想到他竟然还会记得升学宴上自己问出的那个问题，而且答案是如此肯定、语气是如此坚决。但是她还是倔强地小声说道：“谁要你照顾了？”

　　沈鑫宥却并不意外叶聆曦的回答，或者说在见面之前，他其实已经设想了叶聆曦所有可能的回答。他转身从书包里取出一瓶喷剂和一本笔记，递给了叶聆曦，请求道：“无论如何，希望你可以收下这些东西”

　　叶聆曦接过喷剂和笔记，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两样东西到底是什么，但她能感受到面前这个男生的用心仍然还在。

　　沈鑫宥看到叶聆曦没有拒绝自己的礼物，心也就放下了一大半，语气也变得轻松了很多，说道：“瓶子里的是辣椒水，我自己试过了，很辣很有用，你晚上有课或者有活动的时候，回宿舍的路上可以带着防身。那本笔记则是去年你来经大参加考试之前，我做的一些记录，包括了几个食堂的特色、各栋教学楼的位置、学院大楼的分布以及周围一些公交线路的路线和运营时间，希望可以帮到你”

　　叶聆曦听到沈鑫宥这么说，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红红的，这个傻瓜竟然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如果说刚才她听陆慧儿的主意、装出来的生气还带有几分半真半假的小情绪，那么现在她真的有被这份用心击中，残存的一点小怄气也消失殆尽。

　　沈鑫宥看到叶聆曦盯着自己的眼睛，随后又打开那本笔记翻了几页，接着重新抬起头看着自己，将辣椒水和笔记递还了回来，说道：“我不要”

　　沈鑫宥的心彻底地黯淡了下来，虽然夏日的夕阳余晖依然斜斜地射在他们所在的这片广场，但是他心里的那片天空却感觉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默默地接回叶聆曦递过来的喷剂和笔记，沮丧地说了一声：“我懂了”，然后黯然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你果然一点都不懂女生”，沈鑫宥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他连忙放下已经抬起的左脚，重新转过身去，却看到刚才还面无表情的叶聆曦，现在却偷偷地微笑着，静静地看着自己，“你不知道女生都喜欢说反话的吗？”

　　“反话？什么反话？哪句是反话？”，沈鑫宥突然之间恍然大悟，兴奋地说道：“所以这个辣椒水和笔记，你是要的对吗？”

　　叶聆曦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不是这句，是上一句”

　　“上一句？”，沈鑫宥在脑海中努力回放着刚才和叶聆曦的对话，然后兴奋地跳起来，大声吼道：“谁要你照顾了！是这句吗？这句是反话吗？所以我可以继续照顾你的，对吗？”

　　周围路过的人群用诧异的目光望着沈鑫宥，叶聆曦环视了一下四周，不好意思地责备道：“你小声一点”

　　沈鑫宥收敛了动作，但还是忍不住激动地问叶聆曦：“所以，你已经不生我的气了，对吗？”

　　叶聆曦点点头，解释道：“虽然升学宴那天，我确实有一点生气，但很快就过去了。后来是慧儿跟我说，要我继续假装生气，看你是不是能经受住考验”

　　“那这个？”，沈鑫宥指了指手上拿着辣椒水和笔记本。

　　“这个我真的不要”，叶聆曦对沈鑫宥摇摇头。

　　沈鑫宥不解地望着叶聆曦，问道：“你不是不生气了吗？”

　　“虽然我已经不生气了，但是那天你确实气到我了，所以作为惩罚，我不要你给我的这些东西。晚上回宿舍的路、我觉得害怕的话，我要你以后随叫随到，还有那个什么地图、食堂攻略，我要你亲自讲给我听，直到我熟悉这一切、嫌弃你啰嗦为止，你可以做到吗？”

　　沈鑫宥不住地点头、不停地重复道：“我可以、我可以……”

　　沈鑫宥终于又一次看到了叶聆曦发自内心的笑容，两个月之后，他们终于又回到了那段熟悉的关系中，虽然暂时还是没有能更近一步，但只要他足够耐心、给与对方足够的包容和时间，未来的事情，又有谁知道呢？

　　青春不就是这样，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遗憾收场，但正因为年轻，只要他有足够的耐心，只要他有坚定的信念，只要他甘愿陪在那个女孩身边静静地守护着、哪怕暂时只能以朋友的身份，时间终将化身为一个魔术师，将那些当时的不可能变成未来的可能。

　　相比那些在千帆过尽、尘埃落定、木已成舟之后，于风过处昙梦无痕、于笔落处滴墨成伤、于回眸处相思成瘦、于夜深处如梦初醒，才开始懊恼年少时的冲动和任性的人，沈鑫宥无疑是幸运的，他在足够年轻的时候，便开始慢慢领悟了那个很多人在错过一生之后才懂得的道理：守得云开见月明，静待花开终有时。

　　“那你还等什么呢？我饿了，带我去吃饭，刚才看到你的笔记里有道葡萄炒玉米，我要吃那个”

　　“啊？那个不好吃啊，你要不要仔细看看我下面的评价啊”

　　“不要，我就要吃那个，你去不去？”，叶聆曦装作转身要走的模样。

　　“我去、我去”，沈鑫宥急忙追了上去。

　　……

　　沈鑫宥和叶聆曦肩并肩地在向经闵餐厅走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他们有说有笑着，而他们身后的影子也随之交错变化着，空气中重新充满了香甜的味道，生活也再次回到了那个温暖的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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