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掉乌云吃掉你

　　春日的夜里，连风都是冰冷的。
　　未归的人孤零零地坐在街头长椅，看着街头巷尾的灯光，发着呆惆怅，眼尾还留着未干的泪痕。

　　李云朵下了车一路狂奔，在入口处寻到了那抹竟略微憔悴的身影。

　　路灯的光刺得她眼疼，李云朵着急忙慌的来到她身旁，“雯雯？”
　　面前的人身子动了动，颤声道：“李云朵，今天好倒霉。”
　　“那你说说，怎么倒霉了？”她顺着她的话往下，抬手轻轻地抚着她微颤的后背。
　　周佩雯吸吸鼻子，看向远处，目光跟没有焦距似的，空洞无物。

　　“你有没有特别讨厌一个人的时候，明明碰见面都恨不得躲起来，却会在一个人的夜里突然在脑子里蹦出他的身影。”

　　李云朵没经历过，没法感同身受，她不清楚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可看着眼前的人，她却知道那是一种不太愉快的感受。
　　夜色渐深，街头人群开始退了，像是演完一场话剧后的黯然退场。
　　看着她这么难受，李云朵心里也难受的紧，却只能怔怔地跟着掉眼泪。

　　从小到大，周佩雯一直是一个十分骄傲的人。再怎么张杨跋扈、任性妄为，都有她受人爱戴的父亲收拾摊子。
　　因为这种经历，让她觉得自己就是独一无二的，是特别的。
　　所以，特别的人会有特别的经历。

　　初三那年，当她在街头被李梁一伙人堵在角落要求交往时，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搞的那伙人呆了好久都被反应过来。

　　刚开始李梁给她的感觉就是个街头混混，除了打架一点本事儿也没有。可她就爱和坏孩子在一块儿，慢慢的，她开始逃课，从一周一次到一天两次，她觉得她变得快乐了。

　　和这些人打打游戏，喝喝小酒快活日子不知道比围墙里头枯燥乏味的学习生活好多少倍。
　　每每越过那堵爬满爬山虎的围墙，她的脑子里都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某天她发现自己对那混子上心了。
　　好景不长，她接连旷课的事情被母亲知道了，然后，苦日子来了。

　　母亲把她关在家里，请了个家教老师给她单独上课，那段时间对她而言就像是入了囚笼的孤鸟，没有半点自由。
　　李梁不敢和母亲杠，就每天深夜跑到她家后花园，对着她的窗子掷石子，一声两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那个时间，除了她家里人都睡下了。

　　周佩雯记得有那么几次，李梁来找她的夜晚星星是很亮的。

　　某天爬墙的时候被路过的保洁阿姨撞见了告诉了母亲，于是深夜约会也没了。

　　那之后李梁再没来找过她，听说他去上学了，每天发了狠的读书。即便是最简单的运算公式，只要不理解他就会去找老师求解。时常在办公室一待就是待一整个下午。
　　那段时间，别说同学，老师们都惊讶的合不拢嘴，纷纷感叹这孩子及时悬崖勒马，回来勤勤恳恳地下苦功夫了。

　　某天，他的同学找她私聊，说是为了能和她上同一所高中，他才这么拼命的。
　　可是，荒废了近三年，很多东西都来不及消化，中考临近了。
　　她想在考试前再见他一面，硬是求了家教老师半天才换来了半小时的个人时间。
　　趁着母亲没注意，她从后门溜了。

　　周佩雯觉得，那是她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

　　那天，李梁没在基地，周佩雯躲在后门边上，不知道该进还是不该进。

　　不知怎么的，里头的人竟是换了话题。

　　“你看看梁哥这家伙，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开始读书了我真是想都不敢想！”一个身材健壮的男生仰头长叹。

　　一人附和：“就是。这有了媳妇就忘了兄弟。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玩什么大冒险，不然梁哥就不会找上那个富家女了。”

　　“还不是看她长得漂亮又有点钱嘛，不然梁哥会找她？”

　　“也是，可真有他的，输了把游戏，钓了个小富婆。呵。”

　　那天出门是周佩雯做过最错误的决定，她宁愿老老实实呆在家学习，就不会知道真相，更不会哭到全身发麻。

　　中考前一天，他打来电话，她接了，然后提了分手。
　　她由着电话那头不断地怒吼，嘶哑地质问，然后，毫不留情地掐了电话。

　　那天夜里，他找来了。

　　没有走后门，堂堂正正地站在大门外喊她的名字。
　　母亲来了，逼着她狠心。

　　凌晨四点，他还站在门外，周佩雯也跟着一直站在窗边儿没离开。之后，她打通了他的电话：“就像你所做过的一样，我也只是和你玩玩而已，别太当真。毕竟，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接着，没给他说话的余地，掐了电话，拔了电池，拉上窗帘。

　　她不知道他最后是怎么回去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气愤地哭。只是听说他擦着边上了兰州最乱的郊区高中，又开始没完没了的逃课。
　　可这些，都与她无关了。

　　有只倒霉蛋陪伴的夜晚，骄傲的公主摸着鼻子哭了。

　　高考结束的那天，她偶然遇见李梁的一个朋友，对方很热情，拉着她去喝奶茶。
　　这个话题，周佩雯不想涉深。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就要往外走，这时后头那人拉住她。

　　“他曾经……真的很喜欢你，有一回在街上远远地就看见了你，故意拉着我们陪他玩，然后，故意输了比赛，好找个正当合理的理由靠近你。只是……别人都没看出来，中考那会儿……对他打击挺大的。”
　　“我现在说这些不是想挽回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事你得知道……走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只想逃跑。
　　于是，她和母亲争吵，她想离开这个小城市，想要逃离这些回忆。她没告诉母亲原因，可最终她还是留了下了。
　　她争不过母亲，也说不过自己的心。

　　废力地把人拖回宿舍后，李云朵累倒在椅上，目光是飘渺的，也不知落在哪里。
　　从相识到相知，周佩雯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霸气十足，肆意妄为的这么一个人，这样一个人，把过去能说的都说了，却独独省略了最重要的部分。

　　那次之后，周佩雯还是和之前一样，没皮没脸的，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知道她不想说，李云朵也没过问。
　　倒是吴佳沂，一回来就把她拉到角落，窃窃私语。
　　当事人没心思详细说明，只是简单地说了句以前认识，现在闹掰了来解释他们的关系。

　　“对了，那个男的伤的严重吗？”

　　“手臂骨折。宋延在医院照顾他。”她的语气里带着叹息。

　　见她缓和了脸色，她又接着道：“从昨晚到现在，宋延都没进食，要不我去给他们买些吃的……”

　　“我去吧。”李云朵接过话茬儿，沉吟了下，说道，“你好好照顾她。”
　　“行。”

　　着急忙慌地拦了车，一路坐到医院，越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她一眼便瞧见了一个人。
　　对方似乎也在看她。

　　哦，身旁还有个漂亮女孩儿。

　　莫名的，她有些不愉快。

　　“你怎么在这儿？哪里不舒服吗？”许灿拨过人群，走到她面前。
　　撇眼瞧了瞧他身旁的人，李云朵把话题抛回去：“你呢？”
　　眼前人微愣了下，随后道：“这是方糖，我……”

　　“失散多年的青梅竹马！”方糖笑盈盈地揽过他的话，“故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李云朵看向某人。
　　他没说话，是默认了。

　　“我来看，宋延。”明明就要说出口的解释，莫名其妙地在嘴边儿拐了个弯。
　　一听人名，许灿语气就有些冷了，“他怎么了？”
　　“没吃饭，我给他带饭。”李云朵唇瓣微启，又愣了几秒才想着走开，“他们还在等着，我先走了。”
　　像是在躲避什么，她脚步飞快逃离了现场。

　　“她就是……李云朵？”看着人消失的背影愣了几秒，小糖反应过来。
　　对方却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语调突转：“下次犯胃病一定要记得吃药，别躺着进医院了才来喊疼。”
　　方糖好笑：“这不是药吃完了才拉着你来的嘛？怎么这么严肃？”

　　“走吧。”
　　方糖点头，脚刚踏出几步，忽然觉得少了些什么，回眸一看，那人还留在原地，“不走吗？”
　　“你先走，我还有点事儿。”他脑子里莫名地跳出宋延那张得意洋洋的嘴脸，十分不爽。
　　见他这般，她也没强留，转身踩着步子走了。
　　和小时候相比，他倒是变了不少。

　　二楼病房外。
　　李云朵趴在门口巴望了许久，没敢进去。
　　圆脸怼在窗上，睁大眼睛往里边儿瞧。
　　也不知道俩人在聊些什么，却见那男孩腼腆地笑了。

　　“还要在门口待多久？”

　　措不及防的，坐在椅子上的人倏地扭头，透过玻璃，直直地朝她看来。
　　李云朵一时语塞，慌慌张张道：“吴佳沂叫、叫我来给你们送饭。”
　　那人站起身过来开门，蹙着眉道：“再不来就真的饿死了。”
　　“抱歉。”

　　宋延居高临下地端详她半晌，才缓声道：“进来吧。”

　　哪知她前脚刚跨进来，许灿后脚就跟了进来，神情自若的走进去坐下。
　　这举动可把她看呆了，没料到他会回来。

　　“哪来的不速之客。”宋延走过来，语气仅是嘲讽。
　　“刚好饿了，不介意一起吧”他的目光越过跟前的宋延，落在后边儿的李云朵身上。
　　“啊……这个……”她有些为难，余光瞥了瞥两人，不知所措。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眸子里尽是凶意。
　　“一、一起吧。”她讪讪笑地笑着。
　　怎么感觉这场面似曾相识……

　　好不容易打破了这怪异的气氛，李云朵拉着俩个坐下，边捧出在美味餐馆买的白粥边说着：“何伯伯说身体恢复期要吃得清淡些。”

　　俩人瞅瞅眼前的白粥，又瞅瞅男孩面前的牛肉面，语气酸酸：“这算什么病人吃得那么油，我们吃得这么清淡……你确定你没搞错？”
　　“啊，本来我是这么想的。但是来的路上碰见了华阳和张扬，华阳说彭宇爱吃牛肉面，宋延最爱白粥……说，要给你们买喜欢的而不是需要的，所以……”

　　传闻中爱喝白粥的宋延：……

　　跟着喝白粥的许灿：……

　　“还是华阳哥了解我，”只有坐在病床上的人脸上洋溢着着笑容，“唉延哥，你喜欢喝白粥啊，我都不知道。”

　　“闭嘴。”

　　街上似乎在打鼓，一阵一阵的，吵的里头的人睡意渐退，一对剑眉拧在一块儿。

　　闹心。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又一阵鼓声透过玻璃窗直直地闯入耳朵。
　　李梁睡意全无。

　　“艹！”

　　低声咒骂了声，双手撑着床坐起。

　　扭头看了眼床柜上摆着的闹钟，攒着眉头：“该死的鼓声！”

　　“唉，梁哥，今儿怎么起这么早？”路过的舍友一脸震惊。
　　平日里，除非世界末日，海啸来袭，不然这个点儿他呼噜打得嗨着呢，绝对不会醒。
　　不过，今儿个倒是见了鬼了。

　　突然想到什么，他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该不会因为前女友闹失眠了吧？”
　　“你大.爷的，再说一遍？”他心里头烦躁的很，整个人像是失了重心，就要往一边儿倒去。
　　舍友自知理亏，也没再说什么，拎着包出门了。

　　“求我。”

　　“求你了。”

　　刚准备起身，李梁脑子里突然又蹦出昨天的画面，那几个字像根刺一样使劲儿往他心头肉里扎。
　　“艹！”没由来的，一股怒意涌上心头，他一拳打在床板上，震得整个木板上的灰尘倏地落了几分。

　　他没想到会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以那样的方式再次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像是命运开了场不轻不重地玩笑，有人在努力前进，有人巴不得逃离。
　　或许，他就是那个逃兵。

　　明明当初甩了他，把他在蚊虫叮咬的深夜里晾了他一晚上的人是她。他甚至觉得可笑，荒废了近三年，却想要在一个月里成为配得上她的自己。
　　太可笑了。

　　“我只是玩玩而已，别太当真。”

　　她明明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别太当真。
　　他本该怨恨她，碰面直接把人往地上揍的。
　　可他没胆。
　　她一句话，他就软了。

　　“梁哥，重磅消息！”

　　他的情绪被无情打断，“有屁快放。”
　　“昨晚我们走了之后，有人拍到你前女……那个楠大的周佩雯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痛哭。你看——”话音未落，他手里的手机已经没了影。
　　缓缓移开视线，发现它稳稳地躺在表情不太对劲儿的某人手里。

　　“梁哥，你捏轻点儿……这手机很贵的……”他又气又怕。

　　照片里的人坐在夜色里，缩着身子，捂着脸哭泣，看不清表情。
　　昨晚风应该很大，把人的头发吹凌乱了。

　　没敢多看，李梁把手机都丢回他手里，深吸一口气，稳了情绪后正要抬脚出去，迎头碰上一张脸。

　　“梁哥，我是新来的，以后就跟着你混了。”

　　“叫什么？”

　　“杨文杰。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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