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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会
饭吃到一半,张炳之给谢牧使了个眼色,说道:“放水放水!谁去!”
谢牧片头问陈星杨:“要去洗手间么?”
陈星杨一直默默吃饭,连口多余的水都没喝,摇了摇头,谢牧低声说:“那你等我一会儿,我跟张炳之去个洗手间。”
许绪不满的声音马上响起来:“哎,说什么悄悄话呢,我还能欺负你媳妇儿,快去快去。”
谢牧哈哈笑着拍了拍陈星杨的肩膀,跟着张炳之走了出去。刚一出门,张炳之心虚地朝门里望了望,扭过头搂住谢牧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我说,这不对劲啊。”
“怎么了?”
“你不是跟我说他看了照片,误会咱俩有一腿,所以不搭理你了么?”
“对啊。”
“不不不,你信我,绝对不会因为这个,你想想可能么,他好歹是个博士,医学博士,这脑子得比普通人牛逼多少倍啊,咱们不说情商,就说智商,至少跟你不相上下吧,你会因为一张照片就变傻逼么?就光看那么一眼,事后就不再确认了,你想想你会怎么做,你绝对得把所有留言都看一遍,你都有可能把所有留言点赞转发的人的脸书都看一遍再来个数据统计分析,对不对?”
“这话你之前怎么不说?”
“我一直都挺纳闷儿的,你别说你没有,我不说那是因为还没见着人,现在见着了,看见他对你的态度了,我敢打包票,绝对不是因为那张照片。”张炳之拍着胸脯斩钉截铁地给结论。
俩人说着话,谢牧从院子的桌子上抄了个烟灰缸,俩人就着窄廊根儿坐下,谢牧摸出根烟,点着,连着吸了几口,火光滋啦啦地往烟屁股赶。
“其实你说的这个,我考虑过,我到现在也不能信就为张照片,但那年真没别的什么事儿,你说我怎么想”,谢牧说着把烟头按灭,顺手又摸出一根儿来,在黑暗的光影里比划了一下,“Once you eliminate the impossible, whatever remains, no matter how improbable, must be the truth.”
“艹,你丫什么时候都不忘了耍帅”,张炳之凑过去就着谢牧的烟点着了自己手里这根,咬着嘴里用手在身体周围来回挥舞,像个赶蚊子的老大爷,就缺一把蒲扇,“但是你没有排除所有的选项,你想没想过,也许人家变了根本不是因为你,你自多了。”
可谢牧却坚定地摇摇头:“不可能,他总说我有男朋友了,还什么有家了,不就是看见你那照片里带这个戒指么?”
“嗨,也许是个借口呢?”
“卧槽,那是你没看到他说这事儿时那样,那叫一个歇斯底里,给我那耳光扇的,啪啪的,都给我扇懵了。”谢牧回想起来还觉得脸疼。
“万一是演的呢?我看他今天晚上看你那眼神儿,怎么说呢,哎呀,许绪老说我是个钢铁直男,我也说不好,你记得之前我和许绪因为是不是回国吵了一架,差点分手,你记得么?”张炳之仔细想着该怎么描述这个事儿。
“记得,你俩真挺能闹的,给我这街坊折腾够呛,忘不了。”谢牧嘲笑着把烟叼住,双手抱拳给张炳之行了个礼。
“滚你大爷,哈哈哈哈,艹,那次真的给老子气的不行,但最后我为什么妥协了呢,就因为许绪一个眼神儿,就那种,怎么说,就是她又还爱着我,但她又特坚定要跟我分,当时我就跪了。我跟你说,今天晚上陈星杨看你那眼神儿,跟许绪当时那劲儿一样一样的,就又还对你有情,又希望你离他远点。你说他跟咱们一样,也是一快三十的大老爷们儿,这小眼神儿哪儿来的你说,跟许绪一姑娘的眼神儿一样一样的。”张炳之絮絮叨叨了一大堆,谢牧沉着脸听着,越听越沉默。室外三十七八度的温度,竟然一丝风都没有,谢牧出了一身的汗,从里到外像是都热化了,胸腔里也空了。
张炳之看谢牧没说话,烟都要烧到手指头了,他伸手把那截烟屁股接过来按灭在烟灰缸里,颇有些痛心疾首地拍了拍谢牧的肩膀,“反正我看他不简单,心思挺深的。横看成岭侧成峰啊,兄弟,你陷里面儿啦。”
回家路上因为谢牧喝了酒,陈星杨来开车。到了谢宅,谢牧不放心陈星杨自己回去,硬要留陈星杨在谢家过夜,陈星杨不肯,两个人就坐在熄了火的车里,你一句我一句地对起了山歌。
“我打车。”
“不行,我家住的这么偏,都不一定有人接。”
“你家司机呢?”
“下班了。”
“把你车借我。”
“那我明天怎么办?”
“开别的车。”
“其他的没保养,不敢开。”
“我来接你。”
“万一你起不来呢?”
“谢牧,你有点无理取闹了吧。你家司机下班了?你家没别的车?我早上会起不来?你当我三岁么?”
“车里好热,咱俩进屋继续掰扯行么?你看我这一头汗。”谢牧有点没脸没皮地往陈星杨边上蹭。
陈星杨长衣长裤地坐在没空调的车里,也已经热得一身薄汗,他心里躁动,伸手想解颗扣子,手抬到半空看到旁边二哈一样的谢牧,转了方向打开了车门。谢牧看陈星杨下了车,赶忙自己也追出来,没去分辨陈星杨要去的方向,一把先拉住人往屋里走,“吹会儿空调去,一会儿中暑了。”
“谢牧,你文凭是混的吧,这能中暑?”陈星杨的耐性用的差不多了,今天晚上那顿饭吃的他一肚子无名火。
两人进了屋,谢宅的空气系统是恒温设定的,进了屋里已经比外面凉爽太多,可谢牧实在太热了,他挠着脑袋在想空调遥控板在哪里,找到了又在想这台柜机好久没用了,有点犹豫要不要打开。
陈星杨没有往里走,只是站在靠近门口的立柱边上,确实一直叫车没有人接单,把所有车型都选了,依然显示附近没有可用车辆,陈星杨看着接单的倒计时一边心里默默计算着要是步行回去能走到几点。
陈星杨正想着,没留意手机,已经被接单了,那边司机一个电话打来,是个年轻男孩子,顺风车,过来这片别墅群参加活动的,活动结束时碰巧接到了系统提示,就打电话来跟陈星杨确认是不是叫车。
两个人正说着,谢牧丢了遥控板,一个箭步冲过来,夺过电话就说:“不用了,谢谢。”说完点了结束,把手机塞进自己的口袋,又扭头回去沙发坐着。
陈星杨被谢牧风一样的反应和速度惊了一下,懵了两秒后走到沙发边上,解开袖口的扣子,把袖子挽到手肘上面,又解了三颗衬衣扣子,露出一线细白的胸膛,谢牧看着陈星杨的动作知道他又误会了,正气恼,陈星杨一下跨坐在了谢牧的大腿上,捧起他的脸细细地吻了上去。谢牧觉得自己像是一粒被小鸟轻轻啄着的小米,轻巧的吻目标明确但又未倾尽全力,反而让人心生异样,想要把主动权夺过来。谢牧看着陈星杨闭着眼睛沉醉地吻着他的样子,一下,两下,三下,微翘的眼尾轻轻颤动着,连带着眼睫毛展翅欲飞。谢牧闭了闭眼,这几年陈星杨这勾人的本事真是大涨啊。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谢牧伸出手扶住陈星杨的脑袋,先暂停了他的动作,同时带有薄怒地问道:“你觉得我满脑子都是这个么?”
“那你把我留下,总要有你的理由吧。”陈星杨直起身,坦坦荡荡,像是天使,即使□□,也可老神在在地接受凡人的膜拜。
“我就是觉得,你自己回去,不安全。”
“怎么,我还怕被劫色么?”陈星杨直接被逗笑了。
“你不怕,我怕。”谢牧很认真地看着陈星杨。
“哦。你费心了。”陈星杨准备起身,却被谢牧卡着腰又压了回去,但也只是这样面对面看着,什么都没做。
谢牧觉得越来越热,他有点后悔没有打开空调,或者应该把整座宅子的温度都下调个十度。谢牧觉得要说点什么,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今天晚上吃的觉得好吃么?”
“你带我去不是为了吃饭。”陈星杨听他又提到今晚那顿饭,努力地压住心里一直未曾熄灭的怒火。
“挺聪明呀,对,我寻思着不得跟你解释清楚男朋友的事儿么?”谢牧看出陈星杨有点怒气,但不明白陈星杨在生气什么,他觉得当面简单说一句陈星杨肯定不会信,说不定还会觉得自己薄情,于是想到这么一个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的方法,谢牧觉得让陈星杨直接看到自己误会的情敌是个非形婚的已婚直男,没什么澄清手段比这个更有力更到位了。
“我不在意你有没有男朋友。”谢牧愿意解释,这样的行为让陈星杨觉得很感动,可是这样解释的方法,陈星杨觉得太做作也太自以为是了。今天的晚饭就像是鸿门宴,自己像个傻子一样看着那三个疯子装腔作势地调侃一张照片,不明白谢牧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做这样无聊又无趣的事。
谢牧像是看着自己好心被狗吃了,他绞尽脑汁编排自己得了绝症,又抓着朋友跟自己演戏,或许在别人看来这些并没什么,可他是谢牧,他想要什么,只要眼神过去就有人乖乖送过来,除了寻找晓星尘,他没有对谁用过这些心思,可陈星杨看起来并不领情,他在陈星杨的眼神中似乎看到了张炳之说的那种希望他离远一点的情绪,谢牧觉得自己心态崩了,他抓着陈星杨的肩膀往前一推,自己站了起来,也逼迫陈星杨站着贴近自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不在意?”谢牧阴恻恻地抓起陈星杨的手往自己脸上拍,胸腔里发出的声音像是从西伯利亚咆哮而来的北风,夹雪带冰,狂风轰鸣:“你不在意你扇我那么多耳光?你不在意你在楼上浴室里哭得跟个傻逼一样?你不在意你这几年到处招猫逗狗的?你不在意你天天跟个自己不喜欢的小子滚床单?陈星杨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多年你长本事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拿你没办法了?你看看你这招三不招二的衰样,我告诉你,我现在是有耐心哄着你,你别把我逼急了!”
谢牧骂一句就抓着陈星杨的手往自己的脸上用力拍一下,拍一下逼着陈星杨退一步,赶一步再继续骂一句。诺大的主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谢牧怒不可遏地吼声像是受伤的猛兽在嘶鸣,激着死寂的空气一圈一圈地向四周荡开,撞到墙壁又猛弹回来,击溃了陈星杨的耳膜,也击溃了陈星杨的心。
陈星杨觉得脚已经软了,有些撑不住地要往下摔,谢牧没有接他,而是松了手,看着陈星杨像失去支撑的沙袋,重重地跪摔在了地板上。
陈星杨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眶涩得像是用最糙的砂纸来回地磨,出了血,却流不出泪,他觉得已经没什么好流泪的了。最不堪的几年,被谢牧翻来覆去地扒拉着,蚌肉被劈开晾晒在最烈的日光下,所有的羞耻不安惊惧都随着水分的迅速蒸干而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麻木和死亡。陈星杨羞于启齿的这几年,他以为能够带来救赎的放浪形骸并没有解脱他的痛苦,反而让他的内心背负上沉重的道德枷锁,这就像是吸毒,你知道是错的,你以为是解脱,上瘾了才发现是囹圄,可你已经逃不开了,你只能越陷越深。世上最空虚的,不外乎是用一种空虚,去替代另一种空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陈星杨心一横,艰难地开口:“不是因为你。”
“什么?”谢牧蹲在陈星杨身边,手指插进陈星杨后脑的头发里,微微一抓,强迫他抬起头,“你说什么?”
“不是因为你”,陈星杨目无惧色地对上谢牧的眼神,“我看到照片的时候,是你想的那样的,误会了,可我不傻,我看了下面的留言,看了你同学的主页。”
“那你为什么一直说我有男朋友了,你以为你这样说着我就会走开么?”
“是,我以为你会走开,我以为你只是把我当做年少时没吃到所以念念不忘的一块点心,我以为你吃到嘴就会走人了,可你没有,我以为我纠缠不休地说你有男朋友了你觉得厌烦就会走了,可你也没有,谢牧”,陈星杨的眼泪终于在眼眶中闪烁起来,他趴跪着抓住谢牧的膝盖,卑微地哀求着,
“谢牧,你放过我吧,你已经有了晓星尘了,你这样的人,想找什么样的找不到,你放过我,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不行么?”
谢牧看着陈星杨像是满身疮痍的病人,只求一死的样子。他越来越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然而就在电光火石间,谢牧想起了一件事,他直觉这就是病因了。
谢牧有些残忍地张口说道:“你是不是,发过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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