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梅之喜

　　“京城？怎么可能......我爹爹不喜欢热闹......”我趴在他怀里，朦朦胧胧地听着他的话，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模糊直至听不见......
　　我仿佛掉到了一个棉花海上，软软乎乎，暖暖和和。偌大的海洋上只有我一人，一眼望去也只有白茫茫的一片，这里的时间似乎过得很慢，我可以安心地睡，不想醒也无所谓。
　　隐约听见有人叫我，“阿良。”
　　这句话就像茫茫大海里的一个北极星，令我情不自禁地想去跟随，想去寻找，身心自愿被它引导......
　　曲周清的脸庞渐渐在我眼里清晰。我发现，我只要见到他我就有勇气战胜困难。
　　“阿良，醒了？”
　　我环顾四周，棉花海不见了，我还在丞相府内。
　　“嗯......我怎么在这？”我问。
　　“昨晚你喝醉睡着了，我抱你过来的。”
　　他抱我过来的，我瞬间想起了昨晚在房顶上和他说的那些话，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对着他撒娇，曲周清怕是要嫌弃我了，我这样想着。
　　但莫名其妙的，他今天心情好像很好。
　　出门看看就可以知道，这里是离主房较近的客房内。
　　空间比原来大了不少，设计也精致了许多。但是，我往左边看过去，却发现房内还有一张床。
　　“谁和我住一起啊？”我问眼前这个不知道在忙什么的人。
　　“我。”
　　嗯？我听到了什么？
　　“你？”我再问一遍。
　　“我教段乐射箭。”
　　“这样啊。”我下床收拾自己。曲周清和我住在一起，那我如果要行动岂不是很不方便？
　　“皇上允许你离开皇宫这么长时间？”我再问。
　　“御用暗卫有十个小队，少我一个也无妨。”
　　“可你是队长唉！”你还不快回去？我不想他待在这。
　　他放下手里正叠着的衣服，看我一眼，说：“皇上给了我任务。”
　　“什么任务？”我兴趣被勾起来，连忙问道。
　　“不能告诉你。”
　　也对，我都没有告诉他我的任务，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阿良，桌子上那一包东西是你娘给你的。”曲周清坐在对面床上擦拭着他的剑，头也不抬地说。
　　我立刻上前查看，打开包裹后里边竟然是几套衣服，还有一盒酥饼。
　　“曲周清，你去见我娘了？”
　　“对，这些衣服是你娘给你做的，她不清楚你的尺码，只好拿我当模板了，你要是哪里不合适 我再带去改改。我一个月会去三次，你有什么要我带的要和我说。”他很自然地说，好像这些事 情是他应该要做的。
　　这些事情，连我这个亲生儿子都没有顾及到的，他却十分周全。这个人我永远都猜不透，神秘莫测，行踪不定。这样的认知让我甚至有些恼火。
　　我几步走到他面前，带着质问的语气说：“曲周清，你为什么要对我娘这么好？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没有抬头，但他擦剑的手却停下了。
　　“我问你，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你为什么要这么三番五次地救我们？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你说啊，只要我能给你！”
　　曲周清还是一言不发。
　　“......你快说话，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我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报答你！曲周清，你知不知道，你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还不完了......”我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才不是，你早就还完了，是我在报恩，阿良......”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极其微弱，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出现了幻听。我没有继续问他，转身要出房门。
　　“今天就开始教习，午时之前是你去，之后才是我。”曲周清抬起头苦笑一下转移话题，“还有半个时辰你的课就要开始了，快些准备。”
　　对啊，今天开始，我的身份就是丞相府的教书先生了。我扯出一个笑容。
　　我要尽快完成任务才好。不过东移动林究竟藏在哪呢？笑溪她应该不会骗我的吧。
　　争吵的事情我们没有再提。我和曲周清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在丞相府住了一个月。
　　期间西树来丞相府找过我一回，乘着曲周清不在，他打听了一下我最近的状况，我也告诉他我这边的进展。西树告诉我一些他打探到的消息。
　　说是东移林在丞相府的地下室内。
　　地下室？我的确瞒着所有人进去去过一次，机关在段天余房内床下，我乘着他不在时溜进去查看过，但我记得我那个地下室很小，什么东西都没有存放。用不了多久我就摸遍了所有的砖块，也没有发现什么别的机关暗道。
　　“不，他的地下室有两层，也就是说你还要再找出一间才行。”
　　两层！谁家会这样设计啊！我忍不住咒骂一句。
　　他接着塞了五个小药瓶给我。
　　“红封的是金疮药，黄封的是催眠药，绿封的是泻药。你看着用，自己要小心，其他的我会帮你。”西树最后走的时候这样说道，他的眼神里全是眷恋与不舍。
　　我想，不论怎样，西树此人定是值得我交一辈子的朋友。
　　天气越来越冷了，石榴树上结出的石榴都已经被采完了。
　　“阿良，你想不想出去逛逛？”曲周清突然问道，感觉今天他心情挺好。
　　今日是段乐的休息日，我想来无事便同意了。
　　我的计划，便是今晚再去段天余房内查看一番。因为我听说，今晚皇上会来丞相府，到时候人多喧杂，自然没人顾得上我。
　　段乐学习一向很好，人聪明听话，甚至称得上过目不忘。这样的孩子，当真是该好好奖励。这样想着，我便买了一只蓝色鲸鱼的纸鸢。这种样式十分少见，我想他应该会很开心。
　　“曲周清，去不去酒馆坐坐？”我问道。京城的街道和凉州的完全不一样，很多奇珍异宝我听都没有听过，不论是酒楼还是茶馆，装潢都要华丽不少。
　　“好啊。”他一路上都被我带着走，我说什么都答应，我要买什么都随我。我东看看西走走，他都一直跟在我身后。
　　只是隐隐觉得，今天他有些奇怪。
　　不过我也没在意太多，想着今晚就要行动了，内心紧张又兴奋。
　　忽然晃见远处一片鲜红，三两棵梅树组成的树林撞入我眼中。现在还不算深冬，梅花开的星星点点，但也足够了。
　　在我潜意识里，我似乎总是对这类树木有特别的感觉，心里莫名地涌出热烈的期盼。导致每每遇见总要停下脚步驻足观赏。
　　曲周清见我朝着它们快速走去，连忙追上来问道：“阿良，你还喜欢梅花吗？”
　　这几朵早梅点缀在枝头，我抬头看了一会才回答他的问题。
　　“喜欢，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呢？”我答道。
　　曲周清站在我身后不说话，我疑惑地转身，他几乎是立刻地就抱住了我。
　　“唉？你怎么了？”我稍微挣扎一下。
　　“别动......阿良别动。阿良，我接下来会对你说一些话，你听了之后可以不相信，但是......不要逃。”他这样说着，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我听见他声音中微微地带着哭腔。
　　我被他抱着，一些脆弱的梅花被风吹下来，从我眼前飘过，落下。
　　安静地要命，我只能听见曲周清在我耳边呢喃。
　　“阿良，你以前，是住在京城的。而我住在你家隔壁。那时候你爹还没有当上知府，遇见你娘后生下了你姐姐和你，你爹你娘非常恩爱，你和你姐姐过得也很幸福。”曲周清仿佛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我爹是京城商贾，家大财大，我娘是他的第四位夫人。我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两个妹妹。我一直不受宠爱，于是很羡慕你。”
　　“我从小叛逆不听话，家里种了一棵百年梅树，我定是要去爬的。一旦爬高了，就能越过高墙看见外边的天地了。但是我看见了你。那时候也是开着满树的梅花，我为了更好地看清你，一手拨开树枝，一手扶着树干。”
　　“你那时候瞪着大大的双眼好奇地看我。旁边是你姐姐，她好像是带你去赶集，正巧路过此地。我一下就记住了你，但是我不小心就看呆了，一脚踩空，从树上掉了下来，把我的腿摔骨折了。”
　　“之后我悄悄出门，问了好多人才找到你家，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我家隔壁！我当时高兴坏了。”曲周清抖着声音说道，“后来我常常溜出去找你，一次都没有被他们发现哦，一次都没有。”
　　“但是我家不知是得罪了谁，忽然间被下诏，要被满门抄斩。你听到后吓坏了，当时拿了银子便连夜带着我跑，你姐姐知道我们关系好，也没有拦着，只是帮着你瞒住你爹娘，顺便帮我们计划好路线。”
　　“我们连夜逃到离家很远的地方，远到连回家的路线都不知道的地方。你那时候那么小，又连夜赶路，不小心就得上了很重的风寒。我好怕你会死掉，还好在那边有一户人家收留了我们。之后没几天，你姐姐来接你回家了。那户人家好心收留了我，我才能顺利长大。”
　　“后来打听到你们家也搬家了，你爹当上了凉州知府。我猜，也有可能是你助我逃跑的事情被你爹娘知道了，害怕朝廷追查也是有可能的。不过不论怎样，你都还活着，我就心安了。”
　　曲周清说完这一大通话，情绪稳定了不少。他扶着我的肩膀看着我，眼神似乎可以穿透人的内心。
　　对于这个故事，我心里还是有些微微的触动的。我当时胆子还真大，竟然带着比我还小的小孩抗旨。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爹爹才会冷淡我娘的吧，明明之前都还那么恩爱。
　　或许是那次风寒使我失去了这段记忆，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我更关心在乎的，是现在和未来。
　　“阿良，我以前一直都是这么叫你的。”曲周清双眼泛着泪光，语气哽咽了起来，“阿良，我们 以前在你姐姐面前发过誓，说过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现在还算数吗？”
　　我呆住了。
　　我心跳如鼓，浑身发热。
　　我声音颤抖，也快要哭出来似的。
　　可是。
　　“我们以前，说过这句话吗？”
　　曲周清深深地看我一眼，不说话了，眼里全是受伤的表情。
　　他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我好像懂了，此时脸颊一定相当红润。
　　“曲周清，不论从前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这句话，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不过......我希望以后， 我可以和你再次说出这句话。”我深呼吸一次，对他笑着说，眼眶打转的泪水硬是没有滑下来。
　　我现在的样子，一定超级好笑。
　　曲周清听我说完后傻傻地看着我，我用手在他眼前晃晃，乐了。
　　“曲大侠，你是被我施了定身术吗？”
　　可谁知他下一秒就抓住了我的手，万分虔诚地轻轻吻了一下。
　　“我等着。”
　　我立刻没了声音，心跳地快要蹦出来似的，我快要窒息了。
　　不知不觉中，梅花花瓣落了一地，在发髻上衣服上挂着，时光仿佛融化了的糖，缓慢地流动着。
　　段乐果然很喜欢那只纸鸢，当时拿着就跑去玩了。这时候的段天余在大厅内准备宴席，他房内空无一人，现在便是潜入的最好时机。只是曲周清有可能来找我，到时候很有可能被他抓包。
　　对不起了。
　　我从厨房里接了一碗水，摸出西树给我的催眠药，估计了一下时间，悄悄地往水里倒去。只要曲周清喝下这碗水，就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我端着这碗水来到我的房间，曲周清果然在里面。
　　“走了一天的路，来喝点水。”我放在桌子上。
　　他心情从回来的路上到现在一直都很好。“好啊，多谢阿良关心。”他二话不说端起碗来喝得一干二净。
　　我假装在一旁擦匕首，其实余光一直看着他。我看着他坐在我旁边开始扶着头......
　　渐渐没了力气......
　　最后往我这边倒过来。
　　我连忙接住他。仔细试探一番，发觉他已经睡熟，我便将他安放在床上。
　　曲周清你安安睡，等我完成后再向你道歉。
　　我最后看他一眼，然后关上了房门。
　　由于之前去过一回，第二次去就更加轻车熟路了。我再一次来到了段天余房内的地下室中，这里依旧空无一物。
　　真的有第二层地下室吗？
　　难不成，丞相府里不止这一个地下室？段天余房内说不定还有其他密道。
　　我立刻踩着梯子爬出来，物归原位。开始从旁边搜寻起来。
　　沿着墙边，不放过一丝一毫。可是到最后，我只是觉得他房间内摆放着六盆鸢尾花三盆万年青两盆兰花很奇怪，普通人会在家里摆放这么多花草吗？但一一看过却也没有找出任何线索。
　　我决定再回第一层地下室看看。
　　掩盖掉我留下的痕迹，我扭转主榻下的一个开关，回头看看无人注意到我，不留痕迹地下去了。
　　我拿出身上带着的蜡烛，用火折子点亮了。烛光泛着微弱的光，我小心翼翼地前行。
　　忽然我意识到了什么，脚步声！在这间地下室里，我听不到我的脚步声！也就是说，这间地下室的地面是用吸音材料做的。可能是棉花，海绵之类的。
　　记得以前在集市上看到过有些西洋商人会卖吸音材料，我有幸亲眼触碰过。普通老百姓家用的都 是粗糙的砖块或者是泥土，很容易辨认。
　　而现在我触碰到的地面，却是光滑细腻的，显然是用了吸音地板。
　　记得上次只顾看墙面了，脚下的地板却没有仔细观察，或许会有什么新的发现？立刻精神抖擞，充满了希望。
　　墙角有一小块的地面颜色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我用手轻轻触碰一下，发现竟然可以按动。但是按几下呢？
　　我立刻想到了，段天余房里的花。
　　六三二。
　　咔嗒——
　　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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