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镜

　　南宗宗主提了宋酒儿，便登船回程。
　　宋酒儿被束住手脚，蒙住眼睛，看不清周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先坐船离开珍珠岛，步行一段路后换成马车。马车大约走了两天两夜，又骑马，最后到了一个人声喧闹的集市，而后进入一个僻静的院子，他们把宋酒儿关在这里。
　　第二天，她又被蒙上双眼，带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她们进入一个院子，宋酒儿听到周围有侍卫腰间刀剑碰撞的声音，而后是奴仆清扫院子时扫帚的沙沙声。
　　紧接他们进入室内，在走过一段黑暗的走廊后，宋酒儿感到面前明亮起来，当她的脚底踩到厚重柔软的地毯时，她的手脚被放开，她迫不及待地接下蒙眼的黑布。
　　面前是一个英俊瘦削的男人。他苍白的脸庞像是重病的样子，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倦意。
　　他就是赵容，南宗请来研究嫁接术的炼丹术士。
　　“过来吧。”他向宋酒儿招手，那手指纤长，骨节分明。
　　这是一间炼丹实验室，房间正中央放着一个铜丹炉。
　　宋酒儿一看到丹炉就条件反射得不舒服。
　　他按动机关，一堵墙缓慢上升，露出后面的空间——那是一个巨大的水箱，水箱里是一个接一个的栅栏，这就是南宗在陆地上建造的海水监狱。
　　每一间牢室里都关着十来个鲛人。
　　“去吧。”他示意宋酒儿进入海水监狱。
　　宋酒儿问道，“你要做什么？”
　　“你明天就知道了，今天先适应环境。”他慢慢道，声音有气无力，“不要想着逃跑，即使杀了我，你也逃不出这里。”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过，我倒希望你杀了我。”
　　“你见过很多鲛人？”宋酒儿听她的语气还算和善，觉得似乎可以从他嘴里打听出什么来。
　　“你想找家人？”显然他已经见过很多类似的情况，“找不到的，大部分已经死了，除了一些有用的特殊身份的。”
　　“特殊身份的？他们在这里吗？你知道他们吗？”
　　“不要试图套我的话，我虽然不喜欢这份工作，但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斜睨着宋酒儿，“进去吧。”
　　最后一句，他的语气非常冰冷，宋酒儿犹疑一下，走上高台，跳进水里。
　　宋酒儿还想在海水监狱里打探一番，可水里的鲛人侍卫一见到她就立马将她锁紧单独的一间牢房里。

　　监狱很大，一眼望不到头，里面至少关着上千只鲛人。如果这是研究嫁接术的实验室，那么这里保存的应该都是会灵力的鲛人。没想到竟然有一千只之多。
　　突然，宋酒儿耳边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嘿，新来的？”
　　宋酒儿转头，只见一个小孩脑袋卡在两根铁栅栏之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和她说话。
　　他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
　　“你也是鲛人？”
　　他可爱地晃晃自己的尾巴，委屈巴巴地说，“不然呢？我不像吗？”
　　“你从哪里被抓到的？”七八年前南海的鲛人都绝迹了……
　　“我是在监狱里出生的，”那男孩道。
　　听了这话，宋酒儿沉默了，她无法想象一个人从小就在监狱里生活，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你呢？你从哪里被抓到的？”那小孩的神情却稀松平常，一点没有伤心。
　　“我……从海里。”
　　“哇，你去过大海啊，大海到底是什么样子？”
　　“额……咸咸的，都是水。”
　　“好厉害啊，”男孩的眼中流露出憧憬之色，“你们都去过大海，就只有我没去过，我也好想去海里看看。那里是不是有食人鱼？是不是有电鳗？是不是有座头鲸？”
　　这孩子都什么癖好……
　　“你喜欢电鳗？”
　　“对啊，这里的人都叫我小电鳗。你快告诉我，到底有没有嘛？”
　　“有有有，都有，”宋酒儿道，“你放心吧，你以后肯定能去大海的，你这么小，机会多着呢。”
　　“真的吗？可是容容说他不可能放我出去。”
　　“容容？”
　　“他。”小电鳗指指监狱外那苍白瘦削的男子。
　　“哦，对了，”宋酒儿想着，如果他一直在监狱里待着，没准儿会知道她母亲的下落，“你有没有在这里见过一个女人，她五十多岁，鬓角有这样一个图案。”
　　宋酒儿翻开袖口把小鱼的标志给小电鳗看。
　　他抓住她的袖口，看了又看，然后摇摇头。
　　宋酒儿叹气，也是，怎么可能呢，这监狱好像才刚建起来。而且说不定他的母亲也不在这里。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只见一个鲛人被人拖着往监狱外的高台走去，实心的墙体还没有落下，通过透明的玻璃，宋酒儿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发生的一切。
　　鲛人不停地挣扎，甚至有一瞬间她用自己的灵力挣开两个侍卫的控制，但是没有用，又有两个侍卫加入进来，他们合力把她绑在室内的高台上。
　　侍卫退下，那鲛人还在挣扎。
　　赵容面无表情，仿佛对她的哀求视而不见，在她身上泼了一层油一样的东西，开始唱诵咒语。
　　那鲛人在此时好像疯了一样，曾经的哀求变成怒骂，她红着眼，那表情像是要把赵容撕碎。
　　紧接着，恐怖的一幕出现了。
　　高台突然倾斜，而高台旁就是那个铜丹炉。炉内，烈火熊熊燃烧，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鲛人的头发，仿佛要吞噬美味的祭品。
　　鲛人的身体不可阻挡地向炉门划去。
　　鲛人此时的表情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那种巨大的绝望变成了一种寒彻人心的悲哀，仿佛将生命剥离的痛苦，任谁看了都无法不被感染。
　　她在用鲛人的声音喊着。
　　妈妈。
　　然而赵容不为所动，仿佛看惯了这样的场面，他眼皮也不曾眨一下，就将鲛人投入熊熊燃烧的火炉中。
　　旁边的小电鳗被挡着没有看清这一切，还在问外面怎么了，谁在叫妈妈。
　　宋酒儿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场景。
　　直到火炉里惨叫声渐渐消失，她才把目光挪开，她整个人是呆滞的。
　　很久之后，她才感到，有一股无法抑制的痛从心底扎上来，愈演愈烈，最后甚至让人无法呼吸。
　　宋酒儿痛苦地弯下腰。

　　第二天，宋酒儿就被赵容叫到室内，准确的说，是被两个大汉绑着。
　　“放心吧，暂时还轮不到你。”赵容淡淡的，平静地像是在说“你今天吃了没”。
　　“今天测试一下你的灵力和身体素质。”

　　宋酒儿像昨天那只鲛人一样被绑在高台上，一堆奇奇怪怪的石头工具在他的身体和脑门前晃来晃去，她的头发、皮肤和血滴被放置到不同的透明液体中。
　　测试进行得非常缓慢，从早晨开始，一直到深夜。
　　赵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些液体，突然，那些液体的颜色开始改变。随着那颜色越来越深，他的神情变得越来越难以置信，“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身体！”
　　待颜色停止变化，停留在一种纯度高得妖艳的状态上时，赵容叫道。
　　“你是个非常优秀的灵体。”他高兴得几乎要发狂，“找到了！找到了！”
　　宋酒儿默不作声，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个状似癫狂的人。

　　他一秒也不想多留，只想马上将这个消息报告给南宗宗主。
　　“看好她！”
　　赵容将宋酒儿安置好之后，急匆匆离开。

　　宋酒儿又被送回栅栏之中。
　　她悄悄地来到门前，往锁头里插入一段小小的铁丝……
　　刚才在测试灵力时，宋酒儿趁赵容不注意，把铁丝藏在手中。
　　小心翼翼地避开鲛人侍卫的目光，她撬开自己的门锁，绕到鲛人侍卫的身后，从背后猛击一下，鲛人侍卫昏迷过去。
　　此时正是晚上，鲛人都在熟睡，她打开小电鳗的牢门，叫醒他。
　　“陪我去找人。”
　　那孩子十分机敏，比一般大人都要聪明许多，一听说找人，登时不困了，陪她一个一个地找过去。
　　大概过了一刻钟，他们都要走完整个监狱要放弃时，突然，小电鳗的声音传来，“你看！”
　　在那四方形的监狱中，一个女子掩面而睡，鬓角是一个精致的鱼形。
　　宋酒儿转头时，那女人刚好听到监狱外的响动，睁开惺忪的睡眼。
　　四目相对，女子的眼眶红了，一串美丽的珍珠像泡沫一样漂进水中。
　　“焱焱……”只听那女子开口叫道。

　　宋酒儿见到母亲，也一时把持不住，她仿佛变回了十几岁那个爱哭的女孩，娇娇叫道：“母亲……”
　　母亲的眼角有了笑意，她激动得嘴唇颤抖，“不哭，快过来，母亲抱抱。”
　　宋酒儿急忙将监狱的门打开，阻碍她们母女二人相见的最后一道屏障也被清除，她们激动地抱在一起。
　　母女相见，感天动地。连一旁的小电鳗也受到感染，忍不住用袖子抹了抹湿润的眼睛。
　　旁边的几个牢友在此时也醒了，问道：“这是？”
　　母亲激动地回答，“这是我女儿，这是我女儿！”
　　语气里是无比的欣慰和自豪。
　　宋酒儿强忍住心中的激动惊喜，声音还是颤抖的，她说：“母亲，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母亲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嗯。”
　　她又看看周围的人，“我带大家一起走。”
　　牢中的众人听到这句话，顿时沸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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