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罅隙

　　夜风凛冽。

　　飞驰而过的单车渐次点亮道路旁的路灯，然后又暗淡下去。

　　一路明灭。

　　明明只套了件薄外套，闻吟却感受不到冷，背上反而浮了层薄汗。

　　他想，萧昼铮一定是疯了！

　　自己也疯得不轻！

　　在远眺就能看到学校时，闻吟就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再步行去一中。

　　踩了一圈点，闻吟找到了一个翻墙的好位置。

　　他拉开距离，再一个冲刺蹬上墙，手顺势扒住上沿，轻巧地借力便越过了围墙。

　　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声音。

　　保安骑着车，晃着手电，嘴里哼着听不清的歌。

　　闻吟尽量让自己走在阴翳处，绕了些远路才来到实验楼。

　　入内一片黑暗，温度也很低。

　　楼里似乎是有哪扇窗没有关紧，不时传来“砰、砰”的击打声，风正呜呜作响。

　　闻吟拿出手机照明，顺着楼梯走到化学实验室那一层。

　　一间一间教室走过，离实验室越来越近，闻吟快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了。

　　化学实验室的门并没有关牢，露出了一条缝隙，好像就在等着他推门进入。

　　闻吟把手机收起来定了定心神，然后走进实验室。

　　一抹幽蓝静静地漂浮在黑暗的孤岛，从底部有一束光打上来，闻吟看清晶莹的蓝色液体中有剔透的气泡接连上浮。

　　闻吟感受到他与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在狭小的实验室彼此起伏着，他却没有出声，而是走到“幽蓝”前仔细端详。

　　那是一个烧杯，里面盛着蓝色的液体，底下垫着一部开着手电筒的手机，由此折射出晶莹的亮光。

　　烧杯旁放着几颗小石子，闻吟想了想，将一颗石子投进烧杯。

　　已经快要消失的气泡又重新冒了出来。

　　闻吟笑了，轻声问：“这是什么反应？”

　　没有人回答。实验室响起了些许轻微的衣物摩擦声。紧接着，闻吟听到一根火柴被划在火柴盒上。

　　“嚓。”

　　实验室正中间亮起一簇小小的火苗，轻轻摇曳。

　　原来萧昼铮一直躲在桌子下面。

　　他点燃了第一个培养皿，顿时生出一丛明黄色的火光，将萧昼铮的脸照亮。

　　闻吟听到萧昼铮对他说：

　　“抱歉，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萧昼铮将手中的火柴一甩，火焰熄灭。他又抽出一根新的，划亮，澄澈的蓝色光焰倒映在他眼中：

　　“之后我一定会记住。”

　　萧昼铮又换了一根火柴，绿焰跃动，如春日草长：

　　“时间太赶了，只来得及买了一个蛋糕，是水果口味的。”

　　火柴在快要烧到末端时被及时掐灭，萧昼铮重新划亮一根，浅淡的紫色火焰如梦如幻。

　　他望向闻吟，只能看到一双被映亮的眸子，似水流深，内里涌动着萧昼铮读不懂的情绪。

　　他忽地有些不好意思：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太土了？”

　　萧昼铮又迅速点燃下一个培养皿，火焰的边缘爆裂出金色如线的焰色：

　　“好像是挺土的，明年再补过一个怎么样？我们晚自习偷偷在班里开party。”

　　接着，下一个培养皿中开出黄绿色的焰花，伴随着萧昼铮的声音：

　　“不要再难过了。”

　　话音落地。

　　萧昼铮擦亮了盒子里的最后一根火柴，与此对应的培养皿中，砖红色的火焰燃烧起来，也在少年的心原上狂燃。

　　“生日快乐，闻吟。”

　　萧昼铮与闻吟之间隔着五颜六色的火光，他招呼闻吟过来吃蛋糕，从而错过了闻吟悄然无声的泪。

　　闻吟趁着萧昼铮低头收拾桌子，把眼泪抹去，走近看着蛋糕，用一种不在乎的口气道：

　　“看起来不错。”

　　萧昼铮向他眨眼：“其实也只有这一家还开着了。”

　　离得近了，萧昼铮才看到闻吟的眼角红红的。他用手指蘸了一点奶油抹在闻吟的眼尾下方，又做贼心虚地往后退了几步。

　　闻吟瞥他一眼：“幼不幼稚。”

　　萧昼铮又笑嘻嘻地凑过来，谁料闻吟反手就把奶油刮在他脸上。

　　萧昼铮大惊：“你居然搞偷袭！”

　　闻吟刚要嘲笑，却看到他下颌明晃晃的一道血口子，忙揪住他的衣领拉向自己：

　　“这怎么搞的！”

　　萧昼铮自己都没意识，往伤口那儿一摸，下意识：

　　“嘶……”又反应过来，改口道：“嗯，其实也还好啦。”

　　萧昼铮大致把自己今晚的经历说了一遍，虽然语气听上去极为云淡风轻，但过程却是“凶险万分”。

　　躲保安拿外卖蛋糕都算是小意思了，那道口子就是他翻窗进入办公室找钥匙时磕到的。

　　“我这算不算‘法外狂徒’……”萧昼铮呵呵笑着。

　　闻吟一听也笑了，想了想说：“那我就是‘从犯’了。”

　　等两人收拾完实验室，已经临近午夜十二点。

　　萧昼铮拉开门，刚往外探出去一步，就飞速转身把闻吟推回实验室，顺手把门也带上。

　　闻吟用眼神表达疑问。

　　萧昼铮用气音回答：“楼下有间教室的灯好像亮着。”

　　汗一瞬间就冒了出来。闻吟小声道：“楼下应该是生物实验室……”

　　可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萧昼铮和闻吟还是决定悄悄摸下去，要是被发现了就启动“跑”字诀。

　　两人猫着腰下楼，到了二层才发现从那间教室里发出的光并不是灯光，反而更像……烛光。

　　透过窗户，几个巨大黑影在墙上摇晃着，隐约有声音传出：

　　“……你握得太紧了……”

　　“你……都冒汗了……”

　　闻萧相视，眼里都有挥之不去的尴尬。萧昼铮比划了几下手势，闻吟轻轻点头。

　　两人还是决定去二楼那间教室一探究竟，如果真的是……就当没看见转身就走，但如果是别的情况就随机应变。

　　但没想到居然是熟人。

　　以徐迎为首的四位玄学社成员正坐在方桌的四面，各人伸出手握住了一支笔，中间点着一根蜡烛，照得所有人的面孔都阴气森森的。

　　“他们在做什么？”

　　萧昼铮语气犹豫：“大概是在召唤笔仙？”

　　闻吟：……

　　萧昼铮朝闻吟露出一个坏笑，直接去敲门：

　　“笔仙来了！”

　　生物实验室传出几声尖叫，大概他们正扑成一团瑟瑟发抖。

　　闻吟直接把门打开：“学姐。”

　　四人里就数徐迎叫得最大声、最惨烈：“真的来了！救命！谁把他赶回去！”

　　有人怒吼：“你不是社长吗！”

　　“徐迎学姐，是我闻吟！”

　　徐迎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乱挥的双手终于停下，待看清来人又揉了揉眼睛：

　　“学弟？！”

　　“你怎么在这儿？咦？萧昼铮也在？”

　　闻吟没回答，反问：“学姐你们在做什么？”

　　徐迎叹了口气：“这不艺术节到了，我们玄学社也想搞点活动。”她指了指一旁的相机：“录点活动视频为下届招新做准备。”

　　“活动可以接地气，不能接地府……”有社员幽幽道。

　　徐迎怒：“这不是什么也没召唤到嘛！”

　　突然某个社团的成员面目惊恐，抬起手指着其他人的身后，哆哆嗦嗦：

　　“笔、笔仙……”

　　其他人一点一点回过头看去。

　　窗帘轻轻飘动着，下一刻便掀起一角——

　　骷髅头上的两个黑洞直视着所有人，有如实质般投来森森的恶意！

　　“啊——！”

　　所有人发出惨叫，集体向外狂奔！

　　来到一楼，玄学社的成员们齐齐往右边跑，那里正好是一条侧面开放的走道。而萧昼铮和闻吟落在最后刚要跟上，一道手电的光忽地扫来！

　　闻吟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下一刻就被毫无防备地推搡到视野死角。

　　黑暗中他睁大了眼睛，身后是墙，身前是紧紧靠在他身上的少年。闻吟被逼着蜷缩起身体，感受着身上渡来的温度，仰头却看到萧昼铮不断耸动的喉结。

　　闻吟张了张嘴，而少年以为是他要说什么，立马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越过少年瘦削的肩颈，刺眼的白光不断闪过闻吟的眼睛，有好几次差点就要照上萧昼铮的脊背。

　　无奈之下萧昼铮只能愈加贴近闻吟，而他下颌的伤口却无意识地擦过闻吟的脸颊，引起细微的痒意。

　　保安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

　　起初痒意只是轻微的磨人，而后却越发令人难耐。闻吟动动手指想抬手挠一挠，却被萧昼铮死死握住手腕。

　　萧昼铮感受手心里的凉意，以为闻吟在害怕，于是拇指蹭蹭他的手腕内侧作为安抚。

　　闻吟彻底僵住了，连呼吸都被冻住。

　　那束乱飞的白光终于被抽离这片空间，萧昼铮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确定保安已经走远，这才缓缓松开闻吟，呼出口气：

　　“好险。”

　　而闻吟撑着小腿肚，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萧昼铮，扶我一下。”

　　萧昼铮见他眉间拧着痛意，蹲在他面前，闻吟顺势将手肘撑在他肩上，刚想缓口气，浑身忽又猛地窜起一阵电流感。

　　萧昼铮伸手按着他的小腿：“没事，过会儿应该就好了。”

　　“嗯。”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萧昼铮看了看表，突然说：“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闻吟不解：“怎么了？”

　　萧昼铮笑了，那里面藏着一些不易言明的东西：“今天会是幸运的一天。”

　　萧昼铮和闻吟来到先前闻吟翻进来的围墙下。闻吟刚要效仿之前的一套翻墙流程，萧昼铮忽然叫住他：

　　“昨天我体活课都没看见你。”

　　闻吟移开眼神：“去参加文学社的活动了。”

　　“哦。”萧昼铮没再多说什么。

　　“那我回去了，明天还要上学。”

　　说着闻吟已经干脆利落地攀上墙顶，墙下的少年忽地有些急促道：

　　“等等！”

　　闻吟回头，清冽的月色中少年的眉眼更显俊朗。

　　萧昼铮匆匆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用力上甩。

　　闻吟接住那件满是萧昼铮气味的衣服，有点呆住了。

　　“你穿得太少了。”少年的眼睛里盛着笑意，满得快要溢出。

　　呼啸而过的单车渐次唤醒路灯的亮光，并将途经的暗淡远远抛在身后。

　　闻吟将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上，遮住了自己的口鼻。

　　风里都是另一个少年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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