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士

作者: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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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行


      武陵江畔冬风夜起,山寺钟声荡开天地。

      月色清光如练,江平如镜悠悠,画船红灯烛照,我在船头吹笛,肩头微重,披风加肩。

      斐韶叹道:“深夜对月吹笛,你可真是好兴致。自从出发至今日,你便兴致深长,怎么,这冷风都冻熄不了?说要回京口,真就那么好?”

      我收了笛子,搓搓手道:“此月甚美,不看可惜。只是你的后话我不赞同,斐府之于我,不仅仅是一方庭院,更是家。我自小孤零,丧父丧母,也曾流落街头数月,若非义父,我早已冻死街头。这天地,山水,月色,就再也看不到了。疏结,你知道么?之于你的稀疏平常,对我而言却宛如珍宝。自此七岁那年入斐府,这岁月于我仿佛都是偷来的,若再不珍惜,我心难安。”

      斐韶似乎有所触动,替我系披风带子的手顿了一顿:“返回荆州后,你似乎时常提起往事。看来在前燕,你和你叔父……”

      我打断他的话道:“忽然有所兴感而已。疏结可想听个故事?”

      月光皎洁,洒落江畔,我将故事缓缓道来。要追记前事,还得从我五岁那年冬天说起。

      我五岁那年,还不是个孤儿,父母尚在,祖父也在。彼时祖父尚未隐居,而是镇守在虎牢城。虎牢城面朝黄河,北临前燕,来往百姓,身份复杂,素日出府,须得万分小心。

      某日母亲上山请香,误丢了我,让我被贼抓去。

      贼人知晓我身份,送信叫人拿钱来赎。当时祖父为招兵买马倾尽家产,没钱赎我,转眼拖了大半个月,贼人不敢撕票,也不愿放人,便把我关在屋里,不给吃喝,任由我自生自灭。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脑门一凉,睁开眼,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正用指头点我的脑门,我吓得一骨碌跳起来,指着她便喝道:“男女授受不亲。”

      后来我才知道,他不是女孩,而是个男孩,只是因为长的太秀气。

      我问他从哪来的,他不说话,我便知道,他也是被抓来的。我问他家里有钱没,他不说话,我便知道,这叫有财不轻露。我问他怕死不,他不说话,我便知道,他可能是个小傻瓜。

      但这么俊的小傻瓜,很是难得了。

      他分明也害怕,却嘴上不说,每到晚上抱着我不撒手,一双眼睛透过被木板钉住的窗格向外望,月光照着浅灰色的眸子,漂亮极了。我本来已被饿晕,后又被他吓醒,算是回光返照,有说话的劲,没挪身的劲,只得任他抱着不撒手,未免他用劲太多把我勒死,还得分出心力安慰他。

      我像老鸡公哄小公鸡似的逗他道:“小傻瓜不怕,大傻瓜坏坏,小傻瓜打大傻瓜,不怕,不怕。”除了逗他,我还憋着劲说话,从天说到地,从南说到北,就差没把祖宗十八代都说透。当然,我不是话多,我是怕我不说话,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祖父常对我说,人活一口气,精神最重要。人定胜天,不到绝路,绝不认输。那时候的绝路,在我眼里就是割脖子砍头拿刀插胸口,只要没人冲我割脖子砍头拿刀插胸口,我便一直要说下去,直到说不动为止。

      我猜老天被我说的烦,终于大发慈悲派我叔父来救我。临昏迷前我还在说话,只是换了句来说,告诉小傻瓜他不用死了,小傻瓜还是小傻瓜,没听懂我说什么。再后来,我安然返回母亲身边,再后来,小傻瓜便不知下落,再再后来,我把他全忘了。

      只是有一件事记的清楚,我睡去之前,迷迷糊糊看见他从脖子上取下一枚玉佩放到我手中,玉佩形状未曾看清,触手冰凉,如千山寒玉,清清楚楚。一瞬间我被凉意袭击,定睛再次端详他的模样,只见小脸乌漆嘛黑,咧嘴笑了起来,露出白白的齿贝。

      我曾追问叔父是否有那么一枚玉佩,他断言说没有,是我记错了。我又追问他的下落,着急去见他,叔父起先不言,被问急便黑脸训我,我不怕他故而日日追问,他便搬出祖父来治我。

      我道:“祖父,那个和我一起被抓的男孩呢?”

      祖父对我说:“阿令,世间诸人,不是前世仇,便是今生孽。有些人想见无缘,有些人多见添灾。相遇相救,此是天意,天意不可违。他性命无忧,我已派人送他回家,日后莫再牵念。”

      祖父一番道理,我听个云山雾罩,后几句听得明白,简单来说,那就是他还活着。果真如祖父所言,我将他彻底抛于脑后,再也未曾想起。

      直到那日王妃邀我入院说话,说是说话,却一言未发。院中红梅如血,雪色茭白,她看红梅的神色竟是那样悲伤。

      那年虎牢城外山寨被劫,也是那样一方小小院落,围困两人于狭室之内,天地阔大,初雪新降,红梅覆雪。隔着窗格望,也是那么美。

      离开长安之时,苻溪于府未出,师约送行六里,我未拒绝,长路漫漫,仿佛行过半生。

      故事仿佛是假的,但玉佩却是真的,蓝绿玉凉,如北国长天,一碧无尘。

      如今乘船江水上,月色空濛,当真叫人更入梦几分。我和苻溪一别,缘尽于此。日后,莫在牵念,莫在牵念。

      没错,当年那么俊的小傻瓜就是今日的大秦天王苻溪。

      我不由道:“疏结,你说命是否真由天定,逃不掉,躲不掉?”

      斐韶道:“我认识的褚时君,不是无病呻吟之人。你不是素日常说,利剑斩其乱,如今怎生忘了?”

      我不由失笑:“说说而已,做起来难。你却当真。”

      斐韶道:“你和苻溪的缘分也算非比寻常,的确是我未想到的。只是你要为这缘,废尽心中志,亦得不偿失否?其实时君心里清楚,只是不愿明说罢了。若你真为了这场缘分不顾一切,就会在初冬那夜表明心志,将你所知道的尽皆说出,可你没有,苻溪也没有,你叔父亦没有。”

      是啊,师约当年隐藏此玉,后借此玉效忠苻溪,他欠我一命,今日又还我一命,正如祖父所言,天命不可违。

      欲破天命,唯有装不知命,我装的极妙极好,苻溪和师约也装的极妙极好。如此三人不约而同,方才成就今日。

      褚令,留下,留在朕身边。晋朝能给你的,朕也能给你,高官爵禄,财宝金银,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不论是苻溪,还是长乐王,亦或是大秦天王,我之于你,不过是个人,你若喜欢,何必止于欣赏呢?

      有些真情不敢说透,说透便要应承,不接受便徒惹失望,苻溪明白,师约明白,我也明白。

      我道:“有时我竟不知是梦是真,仿佛醒了,又仿佛在梦中。”

      斐韶道:“梦与真又有何异,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细细想来,人生不过大梦一场而已。我亦是前言,从心而已。”

      我心如天地开阔,道:“疏结所言,解我惑矣。”

      利刀斩其乱,我和苻溪终究是场孽缘,他日战场相见,兵戈相持,才是我和他真正的宿命。

      风自北方起,船行如剑飞。夜色空澈,山水绵绵,此之于我,才是天地浩大。是夜梦中有千倾红梅,燃烧如火,映照天地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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