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情人

　　亨瑞时常觉得，文森特真是个黏人的小东西。
　　以前没搞上手的时候，他看文森特非常冷漠不可接近，像一株高山上的龙胆草，然而一旦在一起了，文森特简直如同八爪鱼恨不得时时攀附在他身上。倒不是说他不喜欢文森特黏着他，只是有时候实在不分场合，有失分寸了。在大街上走着呢，他非要亨瑞牵着他的手走路，亨瑞原本没觉得他那么能使小性子，女人若是这样爱使小性子，倒还比较可爱，可文森特的的确确是个男人，高子还很高，有时候看着几乎比他还高。亨瑞很紧张地牵着他的手走路，瞻前顾后的，他不想被熟人看到。
　　文森特还喜欢参加亨瑞所有的公私聚会，正如姗迪所说，他现在跃跃欲试要去亨瑞的叔叔婶婶亲戚朋友家里看看，一起吃家庭餐，在院子里吃烤肉，圣诞节的时候围在一起过平安夜。这就让亨瑞很为难了。
　　“我不能说你是我男朋友。”
　　“为什么？”
　　“我……我还没跟家里说呢……”亨瑞一脸娇羞。
　　文森特张大了嘴，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下个星期就满四十岁了，你现在还不出柜，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我们不和他们住在一起，我觉得没必要说，除非你答应和我结婚。”
　　“好，我答应和你结婚。”文森特想也不想地说。
　　亨瑞跳起来，“婚姻不是儿戏！我看你今天和我结婚，明天就打算离，你们这些艺术家啊……”
　　“你是一坨狗屎，你压根不想和我结婚，你跟我求婚干什么？”文森特说翻脸就翻脸。
　　亨瑞又开始哄他，“你要是真想结婚，我们可以结，就是不要声张，以后我的钱也是你的钱。”
　　“离婚的时候你也这么慷慨，能分我一半的钱吗？就像你跟姗迪离婚一样。”
　　“操！”
　　文森特想着美事，雀跃不已，“好吧，我开始期待婚礼了，我们结婚吧，我们结婚吧。”
　　“你到底爱我还是爱我的钱？”亨瑞问了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
　　“都不爱。”文森特摇摇头，捂住亨瑞裆部，“我爱你的小弟弟。”
　　亨瑞气得半死，他甚至搞不清文森特哪句话是开玩笑，哪句话是当真，姗迪以前可不敢这么跟他说话，文森特经常仗着年龄优势，跟他胡搅蛮缠。被磨得不行了，亨瑞精虫上脑的时候，就点头同意带文森特参加家庭聚会，以庆祝他的四十岁生日。
　　亨瑞所谓的家庭聚会，当然不是指他和姗迪还有罗科的三口小家，事实上这个家已经散了，他要过四十岁生日了，姗迪电话都不曾打过一个，至于罗科，他不骂他两句老畜生已经不错了。
　　亨瑞的家庭聚会，是邀请他的叔叔婶婶，堂兄一家，车行的几个老伙计，还有其他一些关系比较亲密的朋友一起来家里，坐在院子里烤肉，聊天吹牛打牌。往年家庭聚会都是姗迪张罗的，现在他得亲力亲为，他去订购了上等的牛羊肉蔬菜水果，自以为一切就绪，文森特问他，鲜花呢，餐巾呢，餐具呢，孩子们要坐的地垫呢，桌椅呢，烤肉架呢？而且，那些肉居然没有清洗切割串成串腌渍好？水果洗了没有？四十岁是一个重要的生日，他有没有打算请摄影师来拍照留念？
　　亨瑞哑口无言。
　　他搂着文森特，趁机哄他搬到自己家里去住。自从姗迪走了以后，偌大的房子只有他一个人住，这可真受罪，水电房产税社区选举这些就罢了，每天早晚餐没人做，衣服丢在洗衣机里没人洗，地板沙发家具窗户没人擦，而且亨瑞不知道原来经过了一个寒冬以后，花园里那些漂亮的花死了大半，新生出来的绿色植物全是杂草，玫瑰歪在一边开着一朵朵纽扣一样的小花，上面爬满了蚜虫。整个家里不成样子了，他需要一个女主人，文森特不是女的，但也能凑合。
　　文森特当然拒绝了，“想我做你的免费保姆，美得你！”
　　亨瑞于是请了钟点工，厨子，园丁，然后问题又来了，钟点工每天上午十点才来上班，亨瑞都见不着她的面，家里的贵重物品不见了，她说是厨子拿的，跟她没有关系，并且非常生气地说亨瑞血口喷人。厨子是老熟人介绍来的，手脚应该是干净的，然而亨瑞看见他感冒了以后做早餐的样子，鼻尖的一滴鼻涕要下不下地挂在那里，他用手背一蹭，继续切胡萝卜。亨瑞觉得他的胃开始翻腾了。园丁一天到晚跟他要钱买花，然后把盆栽搬去两个街区外送给他的老相好。
　　亨瑞最后把这些人统统辞了，收拾行李搬到文森特的公寓和他同居。
　　现在，他要过四十岁生日，家庭聚会总不能在文森特的公寓里举办。幸亏文森特提醒他，让他来得及找家政公司收拾房间，给花园除虫，把各种各样的烤肉处理好放进冰箱，前一晚忙到深夜，他简直想哭，他打电话给文森特，让他过来帮忙，文森特说他在参加一个艺术沙龙，这是艺术界的盛会，很多殿堂级的艺术家在此，他怎么可能缺席。他只答应明天准时来参加他的家庭聚会。
　　“你明天可以不来。”亨瑞没好气地说。
　　他躺在几个月没躺的大床上，觉得自己的生活质量大不如前，然而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现在要他离开文森特，他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第二天亲朋好友们陆陆续续地赶到了，亨瑞的堂兄赫克特帮亨瑞把花园餐桌挪了个位子，安装好了烤肉架，堂嫂艾尔莎带着他们的一双儿女站在露台栏杆上看着院子里的一切，一边评价亨瑞的单身生活。
　　“他这几个月肯定都住在他那个情妇家，厨房至少半年没开火了，煤气阀都是关着的。”艾尔莎的女儿珍妮幸灾乐祸。
　　“他干嘛不把他的情妇带来？反正他已经离婚了。”艾尔莎的儿子安迪问道。
　　“你们的爷爷说了，如果他的情妇要来，他就不来，他和奶奶宁肯去吃英国菜。”
　　女孩嘻嘻笑，“爷爷觉得是那个情妇破坏了亨瑞的家庭？”
　　艾尔莎模仿着爷爷的口吻，手一摊，眉头一皱，“我们家没有离婚的男人，你为了个狐狸精和姗迪闹离婚，那真是昏了头。”
　　她的女儿也跟着模仿，“亨瑞，你变了，你这样是不对的，你背离了上帝。”
　　艾尔莎嫌她声音大，做了个“嘘”的手势。这时候亨瑞的叔叔婶婶也来了，叔叔和男人们在院子里忙活着烤肉，婶婶则一头扎进厨房负责整理亲友们带来的食物，她还要把水果放进果篮端上来，把蔬菜沙拉拌好。她在楼下喊儿媳妇，“艾尔莎，你在上面吗？”
　　艾尔莎翻了个白眼，她又要被抓去厨房帮忙了，兼而听婆婆唠叨亨瑞有多么可怜，那个狐狸精有多么可恶，而姗迪是有多么铁石心肠，十几年的夫妻啊，说离就离了。男人都是这样的，女人应该大度一点，原谅他们一次，他们知道错了就好，以后几十年，会更加对你好的。姗迪不知道惜福，亨瑞这样的男人已经很好，反正她是找不到比亨瑞更好的男人了。
　　艾尔莎回敬道：“我听说姗迪现在过得很好。”
　　“那她再婚了吗？”见艾尔莎答不上来，她得意洋洋，“一个单身女人，带着儿子生活，多可怜啊。我看她还想着亨瑞，说不定过阵子他俩能复婚。”
　　“不会的。”艾尔莎笃定地说道。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她的婆婆尖着嗓子道。
　　珍妮和安迪还在露台上，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小屁孩在游泳池边玩，有人掉进了水里，当妈的把小孩捞上来，哭声责骂声一片。
　　亨瑞招呼他们到楼上的房间换衣服，家里的烘干机可以派用场，一下子就能烤干衣服。
　　那个掉水里的小孩穿着大人的T恤下楼，很快和其他小孩嘻嘻哈哈地在院子里刨土挖蚯蚓，正开着的那些花一眨眼功夫就给掐秃了。
　　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当口，门外又有人按铃，一个高个子长卷发的男人走进来，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和白色板鞋，手里捧了一束玫瑰，看着像个大学生，走路的姿势却华丽得仿佛一位欧洲来的王子。
　　珍妮简直看呆了，她指着文森特，“那是谁？”
　　安迪也在看，“不知道。”
　　是亨瑞的堂兄赫克特给文森特开的门，“我是亨瑞的员工。”
　　赫克特觉得很奇怪，因为车行里不太可能有这样的员工，看不出来他什么路数。
　　亨瑞看到了文森特，急忙上去，把人迎到院子里，安排在花园餐桌前一个不算起眼的位置。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堂兄赫克特，这是文森特。文森特是车模，前阵子我们承办了东海岸的一个车展，文森特一直跟着展会跑，一来二去我们成了朋友。”
　　文森特和赫克特握了握手，“我在纽约读书，主修艺术。”
　　“哦，艺术，看得出来，你整个人都很特别！”赫克特称赞。
　　正说着，珍妮他们也下楼了，亨瑞就再一次介绍了文森特。
　　珍妮现在十五岁，正是怀春的年纪，看到文森特整个人都不好了，跃跃欲试地要搭话。她一下子挤开文森特旁边的人坐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烤肉和水果蔬菜都上桌了，大家开始吃起来。
　　“有没有人说过你非常俊美？”珍妮边吃烤肉边忍不住说道。
　　文森特笑得有些腼腆，他把肉串从铁钎上刮下来，盛在前面的盘子里，用牙签插好了，然后推到珍妮跟前。珍妮觉得自己吃烤肉的样子可太粗鲁了，文森特什么都没说，就给她言传身教上了一课，幸亏她的皮肤黝黑，不然大家都能看出来她的脸涨红了。
　　“很少有人告诉我这个，不过我想肯定经常有人当面称赞你的美丽。”文森特把牙签上的烤肉放进嘴里咀嚼，笑盈盈地注视着珍妮。
　　珍妮随即露出一口白牙，这个人太会赞美别人了。
　　“要不是我有男朋友了，我肯定追求你。”说着，他剥开一只香蕉，大口地塞进嘴里，几乎一口就吃掉了一整只。
　　他这句话，让一桌子人哗然，亨瑞清了清嗓子说：“学艺术的就是这样，爱开这种玩笑。”
　　珍妮丧气地说：“好吧，这是我听到的还不算伤人的拒绝理由。”
　　“谁开玩笑了，我真的有一个交往了快两年的男朋友，你想看他的照片吗？”文森特一边咀嚼香蕉，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着，这回他倒不优雅了，在自己的裤子上擦了擦手上黏糊糊的香蕉和烤肉酱，另一手压了压快要挤出嘴的香蕉，然后掏出了手机要给珍妮看他和男朋友的合影照片。
　　亨瑞一下子紧张得心都要跳出胸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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