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梦谣

作者: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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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这厢刘备展现仁义风范,与百姓交心,可那厢远在成都的张松,已迫不期待,要刘备入主益州。
      法正接到来自密友的书信,揭开一看,神色顿时凝重起来,连忙找来庞统相商,“张松于书中有言,刘璋将于涪城设宴与明公相会,筵席上便可图之,良机切不可失。”
      庞统扬起一掌,“吾亦正有此意。此事切莫与他人提起,静待两人相会,见机行事,若消息走漏,此计恐将生变。”
      法正于是不再提起此事,向庞统又言几句,随即告退。
      “哎呀,想不到这张松外表看似憨厚,做起事来还挺狠的?”庞统哼声一笑,正思索着该如何说服刘备时,帐外又有人求见。
      “哟,苓ㄚ头,怎么只有妳来了?另外一个呢?”
      来者正是他的养女季苓,她只是往帐外望了一眼,“法先生可是来与士元叔商讨擒下刘璋之计……”
      那矜淡又带点冷然的语调,有效的令庞统背脊发凉,他像狗儿被踩着尾巴般的跳起来,赶忙伸出手来摀住季苓的嘴。
      这是怎么着?才刚嘱咐过别大声嚷嚷;法正是做到了,可这苓ㄚ头怎会反常的将他的计谋说出口来?而且这回还真给她说中了。
      “妳、妳怎么会知道的?”
      季苓瞥了他一眼,缓缓的将摀在她口上的手拨开,“当然是她说的,她还要我来跟士元叔讲,别在主公跟前白费气力,主公不会答应让士元叔去干这档事儿的。”
      “她又知道了?”庞统闻言没生气,只是轻拍了拍后脑杓,“ㄚ头,告诉她,咱们师徒赌这一回,看是我庞士元能说动主公,还是她料得准!”那俊朗的脸庞,扬起好胜的笑容来。
      *
      涪城离成都三百六十里,刘璋率众三万,载满钱粮一千车,前来涪江与刘备相会;两军屯于涪江之上,刘备入城,与刘璋相见,两人互叙兄弟之情,简单饮宴过后,挥泪相别,这才各自回寨中安歇。
      关平与韫卿皆亦步亦趋的跟在刘备身后,直到离开涪城,这才放下戒心来。众人一路上无心言语,待入了帅帐,刘备请诸将坐定,庞统才向刘备开口。
      “主公,此回饮宴,您看那刘季玉为人如何?”
      “季玉见我如待亲兄长,言谈恳切,可真是一位老实人啊。”谈起方才与之相见的刘璋,刘备言语间净是赞叹。
      庞统闻言蹙眉,敢情见了刘璋一面之后,刘备对他反而有了好感?他心下暗叫不妙,“刘季玉待主公虽善,可不知您瞧见没,其臣刘瑰、张任等人神色不善。依臣所见,不如改明儿个设宴,邀刘季玉前来,我于堂下安排刀斧手百名,主公掷杯为号,将刘季玉与他一干部将一举成擒,如此一来,即可兵不血刃,直取成都……”
      庞统话还未能说完,刘备已扬起一掌制止,“此计万万不可。先不论季玉与我同宗,光凭他一路上供给钱粮,使我军军粮不虞匮乏,他方才于筵席上亦真心待我,我若用计杀之,天理不容;况且备初到此地,恩信未立,便要做此等不仁不义之事……”他拂袖,背向众人,“先生,备知道你为了令我等入主益州,煞费苦心,此计切莫再提,先生先下去歇息吧。”
      “主公,此计可不全然是我的主意。”庞统眉头越皱越深,将责任一部分推给了刘备先前推崇备至的那人,“是张别驾派人捎了信给法孝直,说筵席上当图之,机会切不可失。”
      法正这时候也自众人当中走了出来,拱手道:“某等这么作,全是为了明公;明公若速图之,西川百姓幸甚,诸位将士幸甚,明公匡复汉室的大业,更前进了一大步。”
      “明公,这是天意,天意莫违啊!”
      刘备神色愀然,“可季玉是我族弟,不忍取之。”
      “明公此言差矣。张鲁与蜀有杀母之仇,必来攻取。明公率军千里、远涉山川,只要明公一声令下,益州唾手可得也。进则有功、退则无益,若迟疑再三,机谋泄漏,反为他人所算,不若乘此良机,早立基业,实为上策!”
      庞统瞄了法正一眼,亦再次相劝,“主公啊,您难道忘了,当日于荆州……”
      韫卿在一旁看着老半天,又离帐门不到数吋;觑了个空,便旋身掀开帐帘,溜了出去。
      这便是议事么?韫卿站在帐外,忆起自己职责是为保刘备安危;方才在帐内,她是全没开口的余地,纯粹听个热闹。既然如此,就算站在帐外守着,也不算是玩忽职守吧?这是她头一回没向刘备禀告便私自行事,许是心里头有些不安,只得找个理由搪塞。
      她与阿爹比试过后,随着关平到大伯那儿领职,出入了议事厅几回,但可没像这次,听见的全是些算计他人性命的谋略。
      打仗本来就是如此,总会有人死伤。可身为一个武人,对此等计谋,尤其是方才庞统军师所谋的“鸿门宴”,尽管嘴上不说,但心底,终究是有些无法认同的。
      不过,她也明白,若大伯真接受了军师的计谋,益州很快便能成为大伯的囊中物;对一心想复兴汉室的大伯来说,这块富饶之地,定得拿到手。就不知对同宗族弟仍有一丝怜悯之情的大伯,会不会真如此做了?
      就当韫卿思索着,帐门又有动静,一个身材健壮的男人冒出头来,神色有些慌忙,但在看见她后,又立刻冷静了下来。
      还能是谁?就是那没见着她便紧张的不得了的关平。“我还以为妳走远了。”他吐了一口气,有股如释重负之感;这才从帅帐里走出。
      知道是他,韫卿没搭话,仅是握着腰间的佩剑,在帐门外站定。
      “听不下去么?”关平站在另一头,与她一同站定,可那句问话却像从他喉间传来,有些诡异,却也令她觉得好笑。
      “放心,打从妳一出来,大伯似乎就发现了;我走出来大伯也没说些什么。”
      她用眼角余光瞄他一眼,发现他真没开口,语调不若往常,听来有些怪,但确实是他的声音。
      “听不惯这正常,因为当年我出入营里的那些时候,也老是像妳一样,偷偷溜出帅帐;妳不必担心,咱们本该维护大伯安全,站外头跟站里头差不了太远。”
      他说这话显然是冲着她来的,为了令她安心。韫卿忍不住回了一句,“有没有事儿可不是你决定的。”
      这些日子以来,她对他的态度总是冷然,说话也有一搭没一搭的,现下能听见她开口,关平喜不自胜,脸上总算逸出笑来,“话是这么说没错。大不了我俩一同受罚,妳也不孤单。”
      韫卿闻言,差点没给自个儿唾沫给呛着;她白了他一眼,“你少耍嘴皮儿,谁要和你一同受罚了?我自己站在外头透透气,你回去吧。”
      “放心吧,我出来可是得到大伯默许的。不会有事的。”
      他像吃了秤坨铁了心,打定主意要陪她到底了。韫卿拗不过他,只得与他同立于帐门前。
      静不了半晌,关平见机会难逢,遂打定主意要同她将当日拨兵那事说开。“韫卿,还气着吗?”
      “哪件事?”
      “落发的事。”敢情她忘了?这些日子他可是辗转反思,难以忘怀啊。
      “哦。”韫卿长长的拉了一声,朱唇微勾,“如果我说我还记着,那你又当如何?”
      “还记着啊……”他小心的觑着韫卿侧颜,没敢大胆的回头瞧她,竟是错过了那抹淡笑,“我不知道,妳说,该怎么给妳陪礼才好?”
      听那语调似乎有些心焦,韫卿轻展黛眉,“你啊。唉,我同你说笑的,不气了。这样安心否?”
      关平听了,有些忘我,竟大胆的回头瞧她,“这回没戏耍我?”
      “这几天罚你也够了,我没你想的这么小心眼儿。”
      关平登时傻笑了起,能得韫卿一声宽恕,可比当初接到她捎来的信还令他开心。
      “关少将军,可别忘形,您现在正站着哨呢。”韫卿原想板起脸孔来,但在看见他那憨傻笑容后,也不由自主的扬唇笑开。
      “是我失态了。”他微微一笑,又站回了另外一头。
      韫卿瞥见他唇畔那抹靥足的笑,忍不住又开了话匣,“我还真弄不明白,你们怎替我的发如此惋惜?”
      “那头青丝得来不易,妳又何须这般决绝的要断了它?”
      那日落发后,她一头及肩短发,潇洒的乘马离开;他在原地定定的看着她,直到她消失在帐门前。
      看着那头依然乌黑秀丽的青丝,被遗弃在营里的沙地上,忆起这些年来每回见到韫卿时的模样,这发与她自是形影不离的;如今落了发,她显得潇洒轻快,对此依依不舍的,反而是他们这些看惯她长发的人了。
      韫卿想起当日,她手握短刀,毫不犹豫的割下发丝时,那一丝丝发被利刃铰断的情景。她留了十多年的发,却在眨眼间化为乌有。不想便罢,一旦忆起,倒是免不了泛出了些不舍。
      “我没想这么多,只是不愿因这头长发,令交战时的敌军,看出我是女儿身。”哪里有征战沙场的将领,会蓄着一头如瀑青丝呢?
      关平张了张唇,犹豫着是否该开口。
      她可没漏了这点细节,睐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就说吧。”
      “就算不留头发,妳的面貌仍是不像个男人。”
      给他这么一说,又不免思及昨儿个,给那妇人认出身份的那刻。没来由的感到有些气恼,“我知道!”她咬了咬唇,知晓自己终究不是男人。
      就连平常村妇亦能看出,更何况是眼色更胜常人的将领?
      “韫卿?”
      她没搭话,只是紧握着拳头,望向那即将日暮的橘红天色。
      *
      帐内,法正与庞统仍鼓起簧舌说个没完。
      忽地,坐于席上的刘备举掌,于桌案上重重一拍;登时帐内鸦雀无声,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而视线,全往席上的刘备聚焦过去。
      “两位先生勿复多言,我心意已决,此计决不可行。”
      庞统与法正你瞧我、我瞧你,似乎仍想再劝。但眼前总是和善待人的刘备,此时脸色凝重,好不吓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在这个时候,继续往炉里添柴火。
      刘备挥退众人,此回议事,众人只得嗟叹而散。
      庞统回到帐中,眉头深锁,右手抚上右眉边的伤疤,不知怎地,那早已愈合的疤竟是又痛了起来。
      “士元叔。”
      庞统回头,赫然发觉季苓早就在帐内了;他大喘了一口气,“苓ㄚ头,妳好歹出个声。人吓人会吓出病来的知道吗?”
      “我现在不就出声了?”
      庞统皱眉,实在不想再同她多争执这事儿,只听季苓开口问了,“事情谈得如何?”
      他摆了摆手,甭提了,光想就有气,“这回她赌赢了。愿赌服输,她跟妳说她想要些什么了没?”
      “她跟士元叔说,帐留着以后再慢慢儿算,也给叔叔你有个扳平的机会。”季苓几不可察的扬起一丝笑容来,“士元叔现下想着,可是明儿个筵席上径自动手?”
      庞统抬起眼来,“她可真是我肚子里的一条虫啊。”他真教了个好徒弟,改明儿个不如直接举荐给主公,要她给主公效力算了。
      “决定好人选了吗?”
      “听妳这么说,她是知道我会挑谁了。”庞统扬起一指,“告诉她,就算这回‘鸿门会’成不了,我也终须试它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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