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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余情
且说小宁子在上驷院堕马,八阿哥又想起多宁在围场护着自己中箭堕马的一幕,心中真个是百转千回,也顾不得别人说什么,一味守在小宁子床边衣不解带地看顾。
小宁子从疾奔的马上摔落,那股子冲劲不是闹着玩儿的,因此伤得着实不轻。额头裂了好大一个口子,在御医院缝了好几针,想来是要留下疤痕的了。八阿哥随即就带了她回到别苑,十四阿哥和十阿哥一直跟着,十阿哥倒罢了,十四阿哥想不明八哥干嘛对个奴才这般着紧啊?虽然这奴才瞧着怪眼熟的,却记不起曾在哪儿见过的。想想便也作罢,奴才见得多了,哪能都有印象呢!便也不放在心上。
小宁子醒转过来,先看到八阿哥关切的眼神,才感觉到手被八阿哥紧握着,心里顿时大惊,却又不敢吱声,只得在床上略挪动了一下。
八阿哥正闭目凝神,手里感觉到动静,睁开眼瞧小宁子醒了,情不自禁叹道:“平白让你受苦了!”
小宁子对八阿哥的话喏喏着不知如何应答才好,恍然间记起上驷院的事,慌得就要爬起身跪到地上,嘴里直说道:“小宁子多嘴,给八爷惹事了!”
八阿哥挡住她,将她按回床上,柔声道:“不关你的事,你且安心养伤罢!”
小宁子战战兢兢受着八阿哥的关怀,心里虽然纳闷,因着得到特殊照顾,伤同上次挨打一样,倒很快就见好了。
八阿哥思量着,小宁子这回受伤虽然是个意外,可保不定下回还会出什么差池,当初自己倒欠考虑了,应该一早就放她在别苑里,做个书僮的差使,既轻松自在又不招人耳目。这样想着,等小宁子大好之后,便嘱她只在别苑做事,替自己收拾书房,整理书房一应物品。
小宁子只道自己那天惹了祸,八阿哥嫌自己笨嘴笨舌,心里也不甚在意,只安心打点着别苑里的事。
小宁子不跟在身边,八阿哥心里似总有个牵挂,到别苑的次数更比往时频繁了。
这日过午,八阿哥才从府邸过来,正巧小宁子在打扫书房,书房里除却典籍卷宗、字画工笔,最当眼的,莫过于那一盒盒茶叶。
八阿哥瞧小宁子每拿一件下来,瞧仔细抹净了才放回去。这些茶叶当日他搜罗来,就为着讨多宁喜欢,她上别苑品茶的日子,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小宁子,去给爷泡杯茶来。”八阿哥靠在椅子上,懒懒吩咐道。
“爷想喝什么茶?”小宁子放下手里的抹布,问道。
这回子你想喝什么茶?
这是多宁最后一次来别苑,八阿哥先问出的一句话,那一次,她没有喝茶,她专程来和他道别,请他从此珍重。
“随便挑一盒泡吧!”八阿哥淡淡说道。
小宁子应声去了,不一会端着茶碗进来,将茶放到八阿哥桌前,回道:“奴俾给八爷泡了信阳毛尖,宁神醒目,毛尖当属上品。”
八阿哥拿起茶碗盖子拂了拂飘在上面的茶叶,随口问道:“小宁子喜欢喝什么茶?”
“回八爷,小宁子喜欢喝绿茶。”
绿茶?岂不是和宁儿口味一样?
“为何喜欢绿茶?”
“绿茶香高味长,最有茶的原味和原色。以前自己制过绿茶,炒青的时候,特别喜欢那股子香气,馥郁中又有清澈,鲜醇中又有甘甜,后来倒对其他茶没兴趣了,只爱绿茶。”小宁子突然一反常态话多起来。
八阿哥微微一笑,小宁子活泼起来的样子,像极宁儿的巧笑倩兮,只是难得见她如此放松。莫非摔了一次,性子都摔变了不成?
“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只爱绿茶。”八阿哥不知怎么,突然开口说道,“最好的绿茶,当属湖州的顾渚紫笋,我好不容易从贡品里找到一盒,只为她泡过一壶。”
“顾渚紫笋?”小宁子低声重复道,“我怎么觉着好像有品过这道茶?被茶圣陆羽称为茶中第一的顾渚紫笋应该已经失传才对。”她皱着眉,努力回想。
八阿哥心中一动,当日泡顾渚紫笋的时候,宁儿已和四哥绝决,没将心思放在品茶上,他拿出顾渚紫笋时满以为她会欣喜,谁知她只淡淡问了一句,顾渚紫笋不是据说失传的吗?随后将之一饮而尽,并未觉出茶的味来。小宁子又怎会喝过顾渚紫笋?
八阿哥暗暗打量小宁子,天底下长得相象的人或者大有人在,可偏偏教自己碰上她,难道上天有意安排,前世与宁儿无份,今生上天怜悯自己,将小宁子带到跟前?
小宁子可不知道八阿哥的心思,想着顾渚紫笋如此名贵的茶,自己断不可能喝过,当下抛开心中疑虑,又说道:“这回子应该喝雨前龙井倒好,所谓‘玉髓晨烹谷雨前,春茶此品最新鲜’,下回集了晨间的露水,埋至明年雨前龙井出的时候,再给爷泡,定然齿颊留香,比一般茶水冲泡出的更有味。”
八阿哥笑道:“我只听说酒埋起来愈陈愈好,却没听过烹茶的水也要埋将起来的。”
小宁子浅浅一笑道:“酒自然是陈的好,不过茶与酒也有共通之处,有醉酒论亦有醉茶说。茶若要如酒般醇厚,当取雨水那日的雨水,小雪那日的小雪,或者寒梅上的初雪,埋藏越久打的地气越深,那水更清洌是不用说,烹出的茶自然浓郁醇熏,香溢醉人。”
八阿哥听得神往,却又问道:“茶酒虽都能醉人,那茶与酒的分别又在何处呢?”
“酒会愈喝愈暖,茶喝下却是愈来愈凉。向来只听过人走茶凉,所以茶比酒更能显出世态的炎凉。”小宁子对答如流,神色里有自己都不解的疑惑。然而心底又清清楚楚,这些知识就像说话一样,学过便不会忘记,一直存于心里,适时的时候就会在脑子里冒出。
八阿哥捧着茶碗的手停在半空中,失神地瞧着小宁子,酒会愈喝愈暖!这句话是何等耳熟!宁儿寄居别苑,日日到圆明园外徘徊,时常还在冷风中痛哭,回来之后,自己备酒与她解愁,她可不就说过同样的话吗!
八阿哥一口茶哽在喉里,做声不得。有道是曲终人散恩难散,人走茶凉情难凉。对小宁子,是该将她看作宁儿,还是离得远远才好?
小宁子诧异正说得兴起,八阿哥怎么又发呆了?
一边却有人抚着掌走进来道:“当真好见第!果然八哥调教出来的奴才就是不一样!”十四阿哥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
“十四弟怎的一个人来了?”八阿哥不冷不热问道,十四阿哥自从身体大好之后,好像浑然忘记大婚前的事,又经常与十阿哥几人同进同出不似之前独来独往的。
“八哥,我惦记着一件事,所以来求八哥。”十四阿哥笑嘻嘻道。
“什么事?”
“在上驷院我就瞧着这奴才怪喜欢的,偏巧小顺子家里出了丧,过几日就是千叟宴了,用得顺手的奴才又没几个,所以特来求八哥,让小宁子到我府里几天,等小顺子回了就遣回给八哥。”十四阿哥一口气说出一堆话,也不看八阿哥,只瞅着小宁子面露微笑。
八阿哥脸上不动声色,十四弟在上驷院就见过小宁子,却不像十弟那般吃惊,当真大病一场,连宁儿也不记得了?嘴时说道:“一个奴才而已,十四弟还挑三拣四,小宁子笨手笨脚,哪里比得你府里的人精明!”话里的意思明显就是不愿意。
“八哥恁的小气!”十四阿哥虽那天瞧见八阿哥对小宁子的紧张之情,也只道是八阿哥心肠好爱惜下人,没想到八阿哥一口回绝自己,脸上顿时不高兴。
小宁子在一边突然开口道:“蒙十四爷赏识,奴才就去几天也无妨,八爷若怕奴才惹十四爷不高兴,奴才小心就是了!”
八阿哥和十四阿哥都没想到小宁子会主动应了下来,十四阿哥自然面上又高兴了,八阿哥脸上还是那副不变的表情,也不知是恼了还是别的,只对小宁子点点头,转向十四阿哥道:“既是小宁子自己应了,就跟着十四弟几天,十四弟好好调教调教!”
“八哥调教得好我才来讨呢!我也不敢夺人所好,用得再顺手也一定遣还给八哥!”十四阿哥欣喜着向八阿哥道谢,一径带了小宁子就回府第。
八阿哥待他们走了,脸上方才挂下来,让小宁子离开几天或许是好的,自己对宁儿余情未了,今日瞧见小宁子的转变,自己一番深情无以托付,想亲近她的欲望更强烈,然而她毕竟不是宁儿!
这边厢小宁子一路跟着十四阿哥,十四阿哥一反刚才在别苑的朝气,脸上心事重重。
他为什么要去跟八哥讨小宁子,自己都不是太有底。在上驷院就瞧着小宁子怪脸熟,当时也没太在意,回来之后心里竟像吞了个涩枣般堵得难受,脑子里不断出现小宁子的脸。
十四阿哥一直疑惑大婚的时候到底出了什么事,自己为什么会受伤,皇阿玛为什么不似以前那般恩宠自己?没有人告诉他真相,答案都是大婚那日乱党行刺,他因此受了重伤。再没别的说辞了。然而十三阿哥不止一次对自己的挑衅,那些羞辱的话,十四阿哥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不弄明白事情真相,他真个是没法安身!
再加上去年太子再次被废,十四阿哥对储位的心思又活动起来,以往自己向着八哥没错,可如今八哥失宠,剩下的人选是谁就难说了。可是自己总得搞清楚来龙去脉,才能知道要如何应对。
抱着这份不为人知的心思,十四阿哥想着既然小宁子扰了自己的心事,总不会是平白的,想必她跟事情有些关系。既没人来告诉他事实如何,他就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小宁子也是重重心事惟自己知,瞧见十四阿哥,她隐约有种熟悉之感,明明知道不可能,人家是个阿哥,可是总觉得跟他有青梅竹马的情谊。自己是来寻人这一点一直在她心中根深蒂固,然而信物丢了,只能凭着心中隐约的记忆去寻找。带着若隐若现的疑问,虽然听出八阿哥不愿意,她还是自做主张应了十四阿哥。
两人各怀心思回到十四府第,第一个迎出来人当头就愣住了,眼晴一直瞧着小宁子,嘴里说道:“爷回来了!”
十四阿哥看到福晋冷月的表情,心里冷笑,真真一点也不错!小宁子是个关键,不然冷月瞅他的眼神怎会如此异样!
“这是福晋。”十四阿哥对冷月点了点头,又转对小宁子道。
“福晋吉祥。”小宁子弯腰给冷月请安。
冷月没吭声,十四阿哥又道:“这是八哥府里的奴才小宁子,小顺子不是奔丧去了吗?小宁子怪伶俐的,我跟八哥借来使唤使唤!”
冷月终于将目光从小宁子身上移开,看着十四阿哥道:“不过是个奴才,爷这般做没的教八哥笑话,去了一个小顺子,我们府竟没人了!爷这是在怪我治府无方吗?”
十四阿哥心里疑惑更重了,不过是个奴才!冷月跟八哥的口吻倒像个十足十!当下回冷月一句:“既不过是个奴才,你何必跟八哥一样计较!”
冷月脸上愕然,也顾不得十四阿哥说什么,只是他那态度,这可是大婚之后十四阿哥第一次对她说了重话!冷月沉默着不再说话。
小宁子瞧在眼里,斗胆说道:“请福晋息怒,小宁子不值福晋和十四爷吵嘴。”
冷月瞧着眼前这小太监,眉眼确是与宁格格无异,好在是个男的,念在自己跟宁格格的情谊上,也不应该给他脸色瞧。当下脸色稍霁,和颜对小宁子道:“你就听十四爷差遣几天吧,难得爷高兴。”
十四阿哥瞧冷月缓了口气,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冷月一直对自己千依百顺,自己今天这话还真说得重了。
好歹小宁子也在十四阿哥府第待下了。
冷月在旁瞧了两天,暗暗怪自己那天太冲动,这小宁子虽然长得像宁格格,可十四爷唤他回来也没怎么样,只是替了小顺子的差使,跟往常一般陪着十四爷上朝下朝,在府里也只是听候十四爷差遣做些跑腿的事。
十四阿哥原本以为叫了小宁子回来,总能问出些蛛丝蚂迹,哪知他竟比自己还迷糊,没说出半点有用的情况来。这日在朝上,自己又因为议巡塞一事失了口,脱口讲了一句:“儿臣心里闹得慌,谁不爱去别去,还议什么议!”惹得皇阿玛对自己大发雷霆,当场撵出了养心殿。
十四阿哥一路黑着脸回到府里,叫小宁子端上酒,独自喝起闷酒来。
小宁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未到下朝时间十四阿哥就出来了,偏偏福晋不在家,只得干瞧着十四阿哥一杯接一杯仰着脖子吞下肚,也不好开口劝。
“小宁子,过来给爷斟酒!”十四阿哥捶了捶桌子,身子摇晃了几下。
小宁子急忙上前扶住十四阿哥,一边嘴里劝道:“十四爷别喝了,且歇一歇罢!”
“叫你斟酒,啰嗦什么!”十四阿哥抬眼瞪她,恍惚间那熟悉的感觉又上来了,迷醉着眼道:“来,你来陪爷喝!”一边拿起酒杯递到小宁子嘴边。
小宁子慌了神,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十四阿哥手已伸到嘴边,只得就着喝了一杯,一边苦着脸又劝道:“爷还是歇了罢,再喝就要醉了!”
十四阿哥哈哈笑道:“醉了就醉了!你不是说这酒会越喝越暖吗?我怎的还是发冷来?”轻哼了一声止住笑,又咕哝道:“皇阿玛竟如此冷落我,我醉了倒好,没的为这些事闹心!”又将酒杯递给小宁子道:“快倒酒,今日不喝醉爷就不罢休!”
小宁子只得给十四阿哥倒满杯,十四阿哥一只手突然抱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将酒杯送了过来,转脸凑近她身前道:“来小宁子,只有小宁子明白爷的苦处,陪爷一起喝!”
小宁子挣扎了一下,十四阿哥抱得紧紧的,转脸瞧着她,看她一脸潮红,忍不住就伸嘴过去在她面颊上啃了一口,呵呵笑道:“宁儿,宁儿,这回子你可逃不出我的手心啦!”
“爷这是做什么?”冷月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十四阿哥抱着个奴才没规没矩,着实让她冷汗直冒。
“福晋饶命,奴才没劝好十四爷,让十四爷喝多了!”小宁子挣脱十四阿哥的手臂,吓得退到一边。刚才,刚才十四阿哥那一吻,她脑子里隐约闪过一些什么,然而福晋的怒喝让那感觉稍纵即逝,再也无可追寻。
“没好好劝爷就罢了,还跟爷喝成一堆,成何体统!”冷月心里冷得跟冰窖似的,十四阿哥竟抱着个奴才喝酒,只不过因为这奴才长得像宁格格!她的脚步忽然有些踉跄,自己一直苦苦瞒着宁格格一事,怕的就是十四阿哥对宁格格旧情难忘,原来在十四阿哥心底,当真还是宁格格重要些啊!
十四阿哥根本没听到冷月的话,早伏在桌前醉过去了。小宁子吓得一动不动,不知道该上去扶十四阿哥好呢还是不去的好。
“扶爷回房去罢!”好在冷月发了话,小宁子急忙扶起十四阿哥,半拖半拉送到了床上。正要退出去,冷月叫住她问道:“你是如何到八爷府上的?”
小宁子低头回道:“八爷碰巧救了奴才,收留奴才在府上做事。”
冷月再瞧着小宁子,若不是那一身打扮,真要当她是宁格格也未尝不可,难怪八阿哥要将他留在府里!可毕竟是个太监,两位阿哥再怎么对宁格格不忘,也不能对个太监起意啊!
想大婚之后自己和十四阿哥的关系,虽然表面上和和气气相敬如宾,可再也比不得从前的随意亲切,就像两个人中间突然结了一层冰块,冰层也不厚,对两边的温度影响也不大,可要让它化了,竟是难上加难!今儿个看到十四阿哥醉里吐出的真言,冷月心里真个倒翻五味瓶般杂陈苦涩。
“福晋,十四爷想是在朝上受了委屈,心里闷得慌才喝多了!”小宁子看冷月良久不说话,小心地回道。
冷月点点头,叹口气道:“爷一直受皇上宠爱,突然受了重话心里挺不住也是有的。”
冷月想着宁格格对自己也算情深义重,面对这小太监的眉眼也说不出重话,见小安子欲言又止,就说道:“你有话尽管说罢,我不怪你就是。”
小宁子突然大胆地说道:“我听十四爷口口声声叫宁儿,想必叫的并不是奴才,福晋别往心里去。”
冷月呆立半晌作声不得,最后情不自禁呢喃道:“你真的很像她,好在你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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