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而降的怪同学

　　苗小田背着书包回家去，心情不佳。
　　楼梯间里，正巧遇见言北。

　　他身上的T恤像是随手套在身上的，脖领到肩膀的那条衣缝还歪斜着，桀骜不驯的样子。
　　他背后是刚甩上的自家防盗门，砰的一声响动还在楼道里嗡嗡作响。

　　苗小田站在台阶底下抬起头：“你出去啊？”
　　“嗯。”言北点头，“我去买点砂糖跟酱油。”
　　苗小田惊讶：“你们家今天做饭了？”按照她对言家的了解，他们家的厨房基本就是摆设。

　　言北从鼻子哼出一口气：“明天我妈有几个同学要来，她说今天要先练练手。”
　　苗小田：“……是这样啊。”
　　言北看看她肩上的书包：“你怎么才回来？”
　　“嗯，丁冬来给我们补课，我去送他回学校了。”

　　“补课？”言北歪头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他讲的不好么？”
　　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幸灾乐祸？

　　苗小田挑着眼梢，愣愣的看他。
　　言北借着身高和地形双重优势，居高临下回视，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小心思太过外露。

　　苗小田反应了一会儿，好像才理解他说的是丁冬。
　　她忙不迭摇头：“不是，他讲的挺好。”
　　言北撇撇嘴：“那你这么愁眉苦脸干什么？”

　　他脸上闪着可称之为善解人意的光芒。
　　苗小田刚想开口，可又想起，前两天告诉他丁冬补课的事时，俩人还不大不小的吵了一架。于是张了张嘴，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她低下头，轻轻摇了摇：“没什么。”
　　要是让他知道，因为她的不小心，连许瑞也知道了丁冬的事，还不知道要怎么嘲笑她呢……

　　言北猜不到她的心思，也猜不到真相。
　　他垂着眼皮看她半晌，说了句：“那最好。”然后侧身让过她，抬脚迈下台阶。

　　苗小田也跟着蹭了蹭身子，给他让出大半个楼梯的空间来。
　　两人擦肩而过，苗小田感觉得到他身侧带起的温热气流。

　　她一直没动，听着言北的脚步声一直响到这一层台阶的最后一级。
　　她忽然开口问言北：“你说，保证不把秘密告诉别人的最好办法，是不是就是……干脆把它忘掉？”

　　言北停下脚步，回头。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她说的秘密是什么。这也是他和她之间的秘密。
　　她却把它也告诉了她的那帮小姐妹。

　　可他也不想让她忘掉——忘掉的办法无非就是去消除记忆——因为他总觉得，如果她把这事忘掉了，他就也要把这事忘掉。
　　不然，只留下他一个人守着这秘密，实在是有些不够人道。

　　他抬头瞧着她的背影：“你可别去找他。”他说的是丁冬。
　　苗小田大概是真的沮丧，能看出她背后的肩膀都是塌着的。

　　言北叹了口气：“算了，等周一再说吧。”
　　苗小田终于动了动。她点点头：“嗯。”然后握紧书包带，蹬蹬蹬跑上楼去。
　　言北也才收回视线，无奈的撇撇嘴，继续想着他的砂糖酱油下楼去了。

　　周一是个阴天，一早起来，天就是黑沉沉的。
　　苗小田去楼下敲言北家门的时候，楼道里的光感灯都跟着亮了起来。
　　言北背着书包就要出门，苗小田提醒他：“别忘了拿伞。”

　　言北一愣，还真就反身回屋，又拿了把折叠伞出来。
　　苗小田笑他：“你就算不看天气预报，也该看看天再出门吧。”
　　言北把折叠伞塞进书包，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不是还有你呢么？”

　　苗小田愣了愣，没明白这是信任还是……别的什么。
　　她看着言北若无其事下楼去的背影，忽然直觉今天的冤家好像有些不寻常。
　　楼道窗口外的天色依旧阴沉沉的，总觉得，好像会有更不寻常的事发生……

　　果然，等她跟在言北身后走进教室的时候，就发现了那件不寻常的事。
　　丁冬不见了。
　　准确点说，是他存在的痕迹都不见了。
　　每天都在教室里守着的他没有了踪影，摆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课桌板凳也不知去了哪里。苗小田后面的位置重又变得空荡荡。

　　因为天色阴沉，教室里开着灯。
　　可明晃晃的灯光底下，已经坐在教室里的所有人都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失踪。

　　班长刘风清像往常一样，坐在他自己的座位上，稳如泰山。他面前摊着英语课本，翻到的是还没学到的那个单元。
　　他口中念念有词，把一个单词拆开又合起，翻来覆去地念叨。

　　苗小田和言北进门的时候，他抬头朝他们望了望，然后又低下头去。左右侧目间，连往丁冬消失的方向看一眼都没有。
　　好像过去那么多天里，他对这位刻苦努力的新同学的关注统统被清空了。

　　体育委员杨一风也顾着埋头抄着同桌的物理作业，好像压根就没注意到，那个帮他赢了十二班的大功臣今天连个课桌都没有了。

　　苗小田三步并两步地冲到自己的座位上。
　　没有了后面桌子的压迫，她的位子变得空荡荡的。
　　许多去送许瑞上学，还没到教室。教室的这个角落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没问周围的同学有没有看见丁冬。
　　好像她隐隐觉得出，这话问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答案。说不定，他们还会把这当做她的又一个玩笑，有事没事讲给言北听。
　　不一样的是，这回，言北可不会把这当个笑话。

　　旁边的窗户开了条缝，窗外带着水汽的风呜呜地挤进来。灰扑扑的蓝布窗帘飘荡着，扫在她的胳膊上，痒痒的。
　　她忽然来了灵感，转身就往窗台上扑。
　　她一把把窗户推开大半，拼命探身朝下望。
　　可外面那个落满灰尘的空调窗格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刚把自己的书包放在座位上的言北正好赶上前来，伸手一把扯住她的衣角。
　　瞧她那个生猛的样子，他怕她一个不小心，就这么钻到窗户外面去。
　　苗小田自然没有笨到把自己丢出窗外，可就那么趴在脏兮兮的窗台上，半天没有动静。

　　言北猜到了她在找什么，见她半天没吭声，对结果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丁冬走了。
　　他没打一声招呼，就这么悄没声儿地走了。
　　可他们还记得他——至少他和苗小田没有忘——他没有按照那个见鬼的指南上说的那样，消除他们的记忆。

　　是他的时间紧张没有来得及么？
　　那为什么教室里的其他人好像都已经没有了记忆。
　　那就是他故意遗漏了他们，好让这一次意外相遇真的留下点什么……

　　他扯了扯手里攥着的那抹衣角，刚想着是不是要说点什么。
　　蓦的，苗小田一张泪眼汪汪的圆脸就顺着衣角凑了过来，伴随着委屈兮兮的哽咽：“怎么办？他是不是走了啊？”
　　“……”言北刚组织了一半的慰问瞬间消散了个干净。

　　他谨慎地回头看了看。
　　教室里大家都在读书做题，前排的朱珠她们也还没有来，好像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他稍稍放心回头，重新面对那张抽抽搭搭的面孔。

　　苗小田的眼泪明显已经装不下了，一颗两颗骨碌碌地往下滚。
　　她扁着嘴，压低了声音问言北：“你说，他是不是回去了？就不会回来了？”

　　机智如言北，此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回答：“……可能，是吧。”
　　然后，他成功地看见她的眼睛更红，嘴也更扁了。
　　言北：“……”

　　他犹豫着，要不要抬手帮这个哭包子擦擦眼泪。动了动手指才发现，她的那块衣角还捏在他的手里。
　　他赶紧松了手，刚才想抬手的念头也跟着退了回去。

　　他尴尬的摸摸鼻子，假装不经意地移动了下身子，尽量用他一米八几的个头把眼前的哭包罩在其间。
　　他贴着她的耳边垂下头去：“……你先别哭了，被人看见还以为是我欺负你的。”

　　“……”苗小田对他刚才全程劝解的感激之情顿时化为乌有。
　　她睁着一双兔子眼，狠狠瞪他。
　　言北：“……”

　　许多走进教室，看到的又是这样一幅高下对峙的情景。
　　她无语，一边卸下书包一边往后走：“你们两个这又是……”她的话在这里就卡住了——她看见了身后那块空荡荡的位置。
　　她惊讶地张着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苗小田和言北回过头。
　　许多从俩人的神情里，看到了她没出口的问题的答案。
　　窗台边的两个人，也从她那里猜到了故事的结果。

　　丁冬走了。
　　他终于等来了来自他们那个世界的救援，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他按照那个见鬼的指南，消除了所有人关于他的记忆。可他最后还是故意漏掉了那么几个。

　　他一定知道，许多他们是认得他的，不然他也不会把他们的记忆也一并留下。
　　或许，他也觉得这一段异世界的经历应该有人记得。
　　毕竟，记忆这种东西，只有他一个人留着，也实在有些寂寞吧……

　　只是苗小田想不通，关于她“不小心”的泄密，他是怎么知道的。
　　言北说，是她的智商限制了她的想象力，一个能穿越时空裂缝的文明人，怎么可能连这点小事都注意不到？
　　可苗小田觉得，他这说法简直就是厚颜无耻的事后诸葛亮。

　　或许是少了些交情，对于丁冬的离开，卢丹丹和许多并不像苗小田那样伤心难过。
　　可许瑞小朋友却对此大受打击。
　　他很自豪的跟同学们吹嘘自己是如何机智勇敢地投喂外星人，还打算组织大家溜进隔壁中学里围观去。
　　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人家就一声不响地回家去了……

　　最后，苗小田终于发现，比丁冬的离开更让她难过的，是与他一起消失了的数学作业物理习题……
　　不过，当她重新厚着脸皮，去租借言北的习题作业之时，忽然发现，这冤家的态度好像变得没那么嘚瑟欠揍了。

　　言北一边有求必应的把自己的习题本子无偿送出，一边像是随口一问：“周六你们还补课么？他走了，我可以来……”
　　“……”苗小田拿着手里的习题本，眨眨眼，又眨眨眼，然后终于忙不迭点头，“嗯，那就更好了。”
　　看来，学期结束前，她还是有希望收回那一纸申请表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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