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纪年

　　（一）

　　外面在下雨。

　　下午没有课，开颜跟姐妹们窝在宿舍里，做作业、听电台、看小说……各得其乐。

　　XA是个四季分明的城市，春夏秋冬的划分，完全是农历历书里的典范。

　　今早这春雨一下，气温陡降。学校的供暖已经停了，室内冷得让人恨不能缩成一团待在被窝里与被子缠绵到天荒地老。

　　电话铃声响起，在冷寂的室内有些刺耳。

　　开颜正好在长桌前倒温水冲蜂蜜，把杯和水壶一放，走过去拿起话筒：“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汪剑宏的声音：“小猫？有空吗？过来一趟。”

　　“怎么了？”

　　“左林喝醉了，缠着要我们叫你过来。”

　　开颜一愣：“喝醉啦？他不是不能喝吗？怎么会醉了？”

　　“我们宿舍中午聚餐，大家吵着要喝酒。我们给左林倒了一杯啤酒。没想到他一杯酒倒了。我刚送他回到宿舍。他一直在叫‘小猫’，吵着要你过来。”

　　汪剑宏刚说完，那头遥遥传来左林的声音：“汪剑宏，你要上课就去。别吵。”

　　汪剑宏不理他，继续跟开颜说：“小猫，你没课的话就过来一趟，帮忙安抚一下吧。要不，有人得耍酒疯啦。”

　　虽然怀疑叫自己过去恐怕是汪剑宏的主意，但左林的酒量有多浅开颜是知道的，终究是不太放心：“好吧，我收拾一下，一会过来。”

　　（二）

　　听到敲门声，又听到汪剑宏唤“小猫”，左林睁开双眼，翻身侧卧，向门口张望。没有戴眼镜的视线里，朦朦胧胧地映出开颜的样子。头晕得更厉害，他无奈地呼出一口气，平躺回枕面

　　开颜走到床边，低头细细打量满脸绯红躺在被窝里的左林，忍不住打趣：“呦，很有出息哈，喝成这样了。”回头跟汪剑宏笑：“看你们干的好事。”

　　左林微睁开眼看她，平日里清明的眼眸一片水光潋滟。

　　汪剑宏拿左林的杯子，倒了一杯开水给开颜：“喏，暖暖手。”接着很无辜地笑：“我们喝啤酒，都是按‘打‘计数的，谁知道左林酒量真这么浅啊。”说完一乐：“他这算好的，喝倒了也不闹。我们系有一个同学，喝醉了见人就开骂，逮着谁都能指着人鼻子连名带姓地臭骂一顿，酒醒了就完全不记得了。这种把所有人都得罪光的酒品，你不知道有多尴尬。”

　　开颜捧着杯子暖手，坐到左林的床沿，微笑着打量没有戴眼镜的左林。

　　除掉了眼镜，那张脸显得比平时更稚气一些。挺直鼻梁，狭长眼眶，双眼皮，左眉眉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线条立体的脸此时被体内的酒气熏得薄红一片。

　　“我要喝水。”左林看着开颜手中的杯子，把双手从被窝里拿出来，伸向开颜要水喝。声音比平时低哑，尾音上翘，隐隐有撒娇的意味。

　　“很烫，喝不了。等等哈。”开颜看着像小孩子一样撒娇的左林，乐，耐心哄他。

　　汪剑宏摇摇头，一副受不了的神情，把桌上一堆书籍整理了一下放回自己的书架，然后跟开颜说：“这小子，我可伺候不了，交给你啦。我们下午还有课，我去上课，顺便帮左林签到。你在这里陪他，看看书或者写写作业都行。”

　　看着一溜烟逃走的汪剑宏，开颜哭笑不得。明明下午有课，还敢把人灌醉。205的兄弟们，个个都是奇葩。

　　“小猫，小猫，我要喝水……”汪剑宏一走，左林伸手拉开颜的衣角，用更软萌的声音讨水喝。

　　开颜一手把热开水远远拿开，俯下身，把脸凑近眼神迷蒙的左林，笑开来，逗他：“左林小朋友，来，叫姐姐。叫了，姐姐就给你水喝。”

　　左林直直地看着开颜近在咫尺的脸，双眼没有焦距，有些神志飘忽。呆呆看了几秒后，他忽然双手抬起，神速地一把就啪上了开颜的脸，然后又陷入了眼神涣散的飘忽状态。

　　开颜一时没防备，脸就被左林捧在了手心，手中的热水差点洒出来，见左林又开始发呆，赶紧用另一只手拍左林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嘿，嘿，放开，放开，水要洒啦。”

　　感觉到手背的拍力，左林眨了眨眼，慢慢焦距落在了开颜脸上，眼神定定地看着她的脸，然后双手的十指同时动了动，慢慢地、温柔地抚摸过开颜光滑洁白的脸庞。

　　开颜完全愣住。这家伙，醉了以后的爱好是揩油？

　　左林在她愣神的时候，捧着她的脸往自己的方向再加了一把力，把她带到身前，额头轻轻碰着额头。他微微扬起头，嘴唇往开颜脸上凑，哑着声音开口：“小猫，水。”

　　再不推开，左林的唇就要贴上来了，开颜吓得一掌压在左林胸口，使力一撑，从他手中挣脱开来，一脸惊吓地看着醉眼迷蒙的左林。

　　这人，喝醉了是这幅德性？！

　　拍拍胸口压惊，开颜白了满脸无辜的左林一眼，投降：“败给你了。好吧，喝水。”看看手中的水温度也稍稍凉下来了，伸手拉着他的胳膊，把他从床上拉起来。

　　左林这次很配合，就着开颜的拉力从床上起身，听话地坐了起来。

　　“给。慢些哈，先试试烫不烫。”开颜把水杯递给他。

　　他却双手垂在身侧，用雾气蒙蒙的眼神看着开颜。不肯伸手来接。

　　开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起身挪了挪位置，坐得更靠近他一些，吹了吹杯中的水，感觉水温适度了，才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托着杯底给他喂水喝。

　　约莫是真的渴得很，很快就半杯下去了。

　　见他喝得有些费劲，开颜又往前挪了挪，专注地慢慢喂他喝完整杯水。

　　水喝完，开颜放下手，正准备起身去放杯子，忽然腰间一紧，鼻端一暖，竟然整个人被左林抱在了怀里。被抱住了不说，那痞子还把脸埋进了她的颈项间，轻轻地又嗅又蹭，嘴里小小声地、委屈地呢喃：“小猫，小猫，我头好疼。”

　　这家伙！！！

　　开颜脸通红，感觉热气上涌，伸手就在他腰间一掐，有些咬牙切齿：“左林，放开！”

　　“嘶……”左林低低痛呼一声，却仍是不肯放手，相反，还紧了紧双手，把脸一抬，蹭上开颜的侧脸。

　　开颜没辙，指上加力。

　　这力道，某人的腰侧肯定要淤了。

　　左林很不情愿地松开了手，往后一靠，倒回床上，满脸委屈地看着开颜：“小猫……”

　　开颜一指定在他胸口，指尖用力压了压，横眉竖眼：“你给我躺着，睡觉！再闹，看我不掐你一层皮！”

　　左林像小孩子一样瘪瘪嘴，很是哀怨地轻哼了声，然后把眼一闭，翻身，曲腿，把脸朝向墙壁背对着开颜，窝进了被子里。真的乖乖睡觉去了。

　　开颜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好几秒，咬咬嘴唇，伸手摸了摸被他蹭过的脖子和脸庞。

　　这家伙，占人便宜还占得无比顺溜哈！

　　叹口气，开颜伸手拉了拉床上的被子，帮他盖到肩侧。起身，从背包里拿出自己带过来的专业英语课本，坐到205的公共桌前，继续做翻译作业。

　　（三）

　　傍晚时分，雨停了。

　　最早下课回来的是柏剑书。他推门进来，看到开颜在，咧嘴笑：“汪剑宏真的把你叫来啦？”

　　开颜把手中的书一放，双手交叉往前伸，脖子左右转转，放松有些酸软颈项，然后才看着柏剑书，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你们这群只管放倒不管收尾的家伙，鄙视你们。”

　　柏剑书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把书包往自己床上一扔，望向左林的床铺：“睡得很熟啊。没添什么乱吧？”

　　开颜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活动一下久坐的双腿，“哈哈”两声假笑：“是，不拆房，不揭瓦，很乖。”

　　窗外，是满眼的绿色。梧桐树的叶子从远远的路边，一路铺陈到眼前。这些树，从抽出嫩芽到新叶舒展，是一个非常短暂的过程，一天一个样。给开颜的感觉，就像是睁眼闭眼间抬头望，嫩绿的叶子就呼啦啦地铺满了澄净的天空。

　　柏剑书被开颜哀怨的语气逗乐，大笑出声。

　　床上的左林翻了个身，看样子是被柏剑书的笑声吵醒了。

　　“醒啦？”柏剑书走过去，趴在上铺的床沿，嬉皮笑脸地打量翻身仰躺着的左林。

　　“嗯。”左林应了一声，嗓子还有些哑。

　　一会后，左林推开被子，坐起身来。

　　估计是酒劲刚过头还有些晕，他半垂着头，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好一会后才伸手从床头的书架上拿过眼镜戴上。

　　戴好眼镜抬头，就看见窗前站着的开颜，正一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小猫？”左林有些迟疑地出声。

　　开颜把双手背在身后，慢慢踱步过来：“左大侠，你这是酒醒啦？”

　　左林静静地看着她从窗前走到床边，视线停留在她脸上几秒，然后嘴角一弯，一手盖上眼帘一手垫脑后，仰头往后靠上床架，低语：“原来是真的。”

　　柏剑书看了看开颜，又看看左林，狐疑地问他：“什么是真的？”

　　开颜没有出声，盯着左林，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指尖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温度，和他双手环搂过来的拥抱。脸隐隐有些发烫。

　　难道，他记得自己醉后做了什么？

　　左林放下手，看着柏剑书，笑：“原来我是真喝醉了。”说完后，很自然地转脸望向开颜。笑容不变，眼神很稳。

　　开颜细细打量他两眼，放下心来，在心底松了口气。

　　柏剑书没有发现两人之间微妙的停顿，自顾自地哈哈乐：“你这家伙，还真是让我开眼界了。真真的一杯倒啊！服！”摇摇头，从门口的架子上拿了饭盒出门去，边走边嚷嚷：“我早上的饭盒还没有洗啊，竟然又要晚饭了……”

　　柏剑书出去后，左林低头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开颜转身回桌边，收拾书，准备撤。

　　既然人都醒了，柏剑书又在，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

　　“雨停了啊？”

　　左林的轻语声在耳边响起，感觉极近。开颜忍不住回头，差点撞上身后的左林，顿时有些急了：“站这么近干嘛？抢空气啊？”

　　左林看着她虚张声势的脸，轻笑，低头，更靠近了一些，答：“取暖。”

　　周围微凉的空气隐隐燥热起来。开颜低头，避开左林专注的眼神，把英语课本往包里一塞：“我先回去啦。”

　　“一起晚饭？”

　　把背包往背上一甩，开颜直接拒绝：“不了。”然后侧身一挪，就要从左林身边过去。

　　左林眼明手快，一把拉着她的手：“嘿，跑什么？”

　　开颜手上用力想挣脱他的手，同时横了他一眼，低声嘀咕：“担心某人酒没完全醒。”

　　左林轻笑出声，松开了手：“好吧，看我，把小猫吓成小白兔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回吧，周末再补请你吃好吃的。”

　　看着开颜几乎是夺门而出，左林眼中笑意更深。

　　喝倒了不假，可不代表醉了就什么都不记得。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神经超级大条的姑娘，是被吓着了？

　　还是，害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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