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快穿）

　　第二日一大早，南荣靖冥弃了早课主动去访蕴霞宫。他掌握不到庄妃的状况，实在是担心自己还没来得及拦住贺心那边就已经知情了，几天来觉都睡不踏实。

　　“久闻家妹赞三殿下足智多谋，今日得见果然少年英雄，蓝拓幸会。”

　　南荣靖冥一进殿就见到个男人在逗弄五皇子。蓝拓，庄妃的二哥，蓝家军核心大将之一。年过四十的男人有和庄妃相似的面相，细眼宽鼻，不高但肌肉虬结，身披金缕藤甲，宝蓝色披风鲜艳耀眼，倒也威风八面。

　　这是南荣靖冥第一次亲眼见到蓝家的儿子，看他这副不换铠甲径入后宫，见了皇子只揖不跪，说话口吻傲慢居上的样子，就知蓝氏一族强势跋扈到何程度。

　　南荣靖冥在心里冷笑，就算诸皇子间暗斗，争来争去还是南荣家的天下，岂容他姓蓝的嚣张？若这次南海行动成功，便正好可借军队保护储君不力之罪帮父皇削一削蓝氏气焰。

　　“靖冥久仰蓝将军盛名，将军驰骋海疆战功赫赫，吾等晚辈敬佩仰慕不已。”

　　南荣靖冥向蓝拓客气回礼，脑子里盘算着阴狠的念头，面上还是一贯的温良谦和。

　　“蓝将军久戍边防难得上京，靖冥听说近日父皇召您入东宫与太子共商军情，却没想到能在蕴霞宫一睹将军风采。”

　　“呵呵，也是巧了，兄长和殿下都来看靖立。靖立最喜欢三哥哥，看到殿下来便笑个不停。”庄妃抱着五皇子坐在椅子里，搔挠孩子的腋窝，“立儿告诉舅舅和三哥哥，你高不高兴呀？”

　　三岁的奶娃咯咯欢笑，挣脱庄妃自己站到地上，“三哥哥，三哥哥”地叫着扑到南荣靖冥身上抱住他的腿。

　　蓝拓见状大笑起来，“哈哈哈，看来小孩子还是愿意和小孩子一起，我说要和他玩就只会哭。”

　　说谁是小孩呢？南荣靖冥剜了蓝拓一眼，暗暗用膝盖把南荣靖立从身上拨开。

　　庄妃心情愉快，口吻里有些撒娇的意味，“兄长脸上有疤，身上铠甲又硬，他是被吓着了。”

　　蓝拓扫了南荣靖冥一眼，笑道:“怕战痕甲胄却喜欢美人，这可不是蓝家子孙的样子，小外甥将来可得好好鞭策。”

　　此话一出，南荣靖冥和庄妃顿时变了脸色。喻皇子为美人的言辞轻薄至极，即便是赞美也该当大不敬之罪，而南荣靖立是皇帝的儿子，南荣的后裔，他竟说是蓝家子孙，这几乎是在公然谋反。

　　庄妃喝了一口茶，起身把南荣靖立抱到窗边晒太阳，玩笑道:“我们立儿可是正国堂堂五皇子，岂能学你们军人那般莽撞粗野。”

　　蓝拓“呵”了一声，听不出是真的在笑还是讥讽。

　　南荣靖冥面无表情地与蓝拓对视片刻，没有说话。他正与蓝氏结盟，要翻脸也不是现在，但没必要跟着庄妃一起打哈哈圆场，否则就太没骨气了。

　　屋子里的空气有些凝滞，忽而门外传来老太监的声音。

　　“娘娘，太子殿下派人来请蓝将军移步东宫，相谈南海事宜。”

　　庄妃命人开门，一股飒爽秋风将屋里的浊气吹散了些。

　　蓝拓抬了抬眉，对老太监曼声道:“我与娘娘难得相聚，家常话自然多些，还得劳烦太子殿下等一等。”

　　老太监微笑垂首，“那奴才就请东宫的人先回去吧。”

　　待老太监退走，蓝拓一撩披风坐进椅子里，悠闲地吃起果脯来。

　　“那小子也忒傲慢。圣上既已下旨，兄长自然会去的，他偏要来催，还真当自己是主帅了，到处发号施令。”

　　庄妃厌恶地讥笑，一边把五皇子抱到南荣靖冥跟前，孩子正吵着要三哥哥抱。

　　南荣靖冥接过五皇子，任其趴在肩头拨弄他的发簪，缓和了表情对蓝拓道:“太子殿下勤勉，还没入南海就打算先把军情部署全部摸清呢。”

　　蓝拓勾一勾嘴角，“他倒是不傻，可惜晚了。”

　　太子频频在战前与蓝家军会晤，除了那点耀武扬威的心思，更重要的大概是想从蓝拓身上套话，在军队部署和作战方略中寻找针对他的不利安排，以期提前防范。

　　庄妃看了一眼南荣靖冥，忽而笑道:“兄长不如请三殿下同去东宫，大家说说笑笑时间便过去了。兄长不必真的费力替那小子研究什么军情呀。”

　　“呵，妹妹这个提议有意思。”蓝拓感觉很有趣地抚掌一笑，看向南荣靖冥。

　　“靖冥与兄长也久疏问候了，他出征在即，做弟弟的该当去鼓舞支持。”

　　其实南荣靖冥不想与蓝氏同时出现，更不用说还是去贺心所在的东宫，但现在情况晦暗不明，他也只有置身其中才有机会掌握情况，伺机而动。

　　蓝拓在蕴霞宫又坐了足有半个时辰才动身。南荣靖冥为蓝将军安排了钦差品级的八抬官轿，自己乘皇子规制十抬银顶舆轿，带领一众宫女太监浩浩汤汤到了东宫。

　　太子在左右拥护下亲出迎客，一眼望见自家门前金车银马黑压压一片人，刚做好的笑脸立刻垮了下来。

　　南荣靖冥步下辇车，抬眼就望见了站在太子身后的贺心。他在来的路上本已想好要保持矜持，可真见到贺心的刹那几乎条件反射地就微笑起来，却又立刻意识到而僵住。他别开脸，猜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怪异。

　　贺心和身边同僚一起向南荣靖冥下跪行礼，神情淡漠生疏如同他们不曾相识。南荣靖冥明知贺心该当如此却还是免不了心里刺痛。

　　“折柳宫中的下人变多了呢。”太子睨着向他行礼的南荣靖冥淡薄一笑。

　　南荣靖志的容貌虽不像他的三弟一般出众，但气质阳刚英朗，颀长高大的身姿散发出强烈的雄性力量。他玩笑的口吻听来似乎是个亲切的兄长，居高临下的眼神里却全是轻蔑。

　　“殿下这里人也不少嘛，如此阵仗的迎宾，蓝某得说声不敢当啊，哈哈哈。”

　　蓝拓随后而至，径直上前向太子抱拳一揖，不跪，亦不为迟来道歉。

　　护在太子身后的梁芳梧横了蓝拓一眼，冷笑着嘀咕:“莽夫。”

　　蓝拓猛地瞪向梁芳梧。太子淡淡一笑，转身步入殿内，随口道:“芳梧，休得失礼。”

　　众人纷纷转身随太子入殿，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蓝拓没说话，走出两步突然一脚踹向梁芳梧腰间，梁芳梧反应奇快侧身避开，蓝拓却已料到他的转向同时出手，一个清脆的耳光扇在梁芳梧脸上。

　　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出人意料，大家听到“啪”的一声都有些茫然。

　　蓝拓还是没说话，只像是沾到什么脏东西似的甩甩手。太子冷冷向后扫了一眼，转身继续向前走。

　　“切！”梁芳梧狠狠咬牙，拨开被血沾在唇角的鬓发，转身追上太子。

　　蓝拓愉快地舒了口气，转脸对走在身边的南荣靖冥悠然道:“蓝某刚入京时听闻太子殿下好集美物，却不见东宫里摆设多少华丽宝器，还以为坊间谣传，近日倒是突然明白了。”

　　南荣靖冥配合地“哦？”了一声，蓝拓嘿嘿笑，用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把太子身边的侍卫随从扫视一圈，“佩缤纷其繁饰，独好修以为常——古人好美把香兰佩在身上，太子殿下更胜一筹，是把美人配在身边。”

　　若蓝拓不说南荣靖冥还从未意识到，此刻留意一看，从宫女到太监，再到一众文臣武将，东宫里确实多相貌端正者，还不乏梁芳梧这样容姿惊艳之辈，说起来，贺心也是个俊秀人物。

　　“殿下好集美物之名果不虚传，哈哈哈！”

　　蓝拓笑声洪亮，宫殿里几乎荡起回声。太子终是驻足回头，脸上绷不住露出怒容，南荣靖冥也不禁暗暗蹙眉。他不在乎太子遭人戏谑，但蓝拓不久前揶揄五皇子爱美人怕战衣，眼下又来调侃太子，分明是在讥讽南荣一族男性孱弱无勇，实在太过张狂。

　　蓝拓不管太子脸上是何表情，径自步入大殿。厅堂中央摆着沙盘，几张山海图悬挂在侧。他负手绕着看了一圈，捡起一粒石子随手丢出，“哗啦”撞乱一排舰队模型。

　　“殿下的地图上怕是没画暗礁吧？南海可不是御花园里的清水池塘，一排鸭子横着就游过去了。”

　　太子冷笑，“蓝将军习武之人定然知道剑有双刃，事情呢皆是有利就有弊，没有绝对。”

　　蓝拓一挑眉，“殿下好像不只是在说暗礁吧？蓝某建议殿下有话最好明言，军队里都是粗汉子听不懂官腔，战场上的误会可是攸关性命呐。”

　　太子勾起嘴角，几乎露出了犬齿，“有蓝将军坐镇，您自然是不会容许部下出这样危险的误会，是吧？”

　　“呵，既然太子知道剑有双刃，那也一定知道刀剑无眼。蓝某百战不殆的战绩靠的就是务实，难以保证的承诺就是面对圣上也不会做。”

　　太子哼笑一声扬起下巴，大概是在说“那便走着瞧吧”，然后看了贺心一眼。南荣靖冥一直盯着这几个人，见到太子的小动作不禁眯了眯眼。

　　太子暗示蓝拓他知道南海之战有猫腻，蓝拓几乎明着承认了这一点还不忘威胁一番，而太子的反应看起来反而比蓝拓得意，这说明东宫已经决定贺心替战的策略了，他是有恃无恐。

　　太子与贺心的对视让南荣靖冥感觉心被扎了一下似的。太子习惯用眼尾睨人，很少正眼看谁，但刚才看贺心的那一眼分外平和，仿佛在说“我相信你定能化险为夷”，而贺心用一种南荣靖冥从没见过的诚挚而恳切的目光回望太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想到贺心万事付之一笑的随性，但其实这人不是对所有人都不在乎。他没见贺心那样认真笑过只是因为他不是太子，他不过是那些可以被一笑付之的人中的一个。

　　南荣靖冥心中郁郁，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蓝拓对太子和贺心的眼神交换没有反应，他推测蕴霞宫还不知道东宫的策略。蓝拓的表现张扬跋扈，喜怒形于色，若已经知道替战之事多半会趁机嘲讽。

　　情况既已探清，南荣靖冥便多一刻也不想留在东宫欣赏贺心和太子的主仆情深，打算抛给蓝拓一个话题快些推进，却听太子先开口道:“没想到三弟会来，你什么时候和蓝将军如此熟识了？”

　　南荣靖冥下意识看了贺心一眼，而贺心也刚好把目光投向他，对视的瞬间他看到贺心眼中有和南荣靖志一样的质疑，心里一惊。

　　“不，我和蓝将军是初次见面。”

　　否认脱口而出，甚至没能掩饰住焦急的语气。南荣靖冥迅速思考既能撇除与蕴霞宫的关系又不至于得罪蓝拓的解释，但太子虽足够敏感，却没把兴趣放在这上面，“啊，本宫想起来了，五弟最近和你很要好嘛，与父皇同游御花园时总嚷着'要三哥哥来陪，要三哥哥捉蛐蛐'，三弟是在蕴霞宫碰上蓝将军便来凑热闹么。呵，为庄妃哄孩子这事不错，你总算是找到能做的了，可喜可贺。”

　　南荣靖冥笑一笑没说什么，心里嘲讽地想自己大概能称得上是太子的克星了吧，只要一见面南荣靖志就满脑子只剩下贬低讥讽他，其他重要的事都想不到了。

　　“蓝将军来是为了商议军情，你来是为什么？哎呀，大哥没有不欢迎三弟的意思，就是担心你听不懂呆着无聊。”太子一旦开始便停不下来，不知为何他就是对贬低南荣靖冥乐此不疲，甘愿抛却威严睿智的模样摆出一张非要与孩子为难的幼稚嘴脸，“我这东宫里没有玩具，可别让温淑仪娘娘误会本宫委屈了……”

　　“殿下。”

　　贺心突然轻声打断太子，手里不知何时拿起一根饱蘸丹朱的毛笔，“蓝将军刚才提到暗礁，实在是难能可贵的情报，不如请将军把礁石分布标示在图上？”

　　周围有几人点头附议，贺心把笔向蓝拓递了递。太子见蓝拓露出因找不到理由拒绝而厌烦的表情，愉快地道:“那就劳烦将军了。”

　　大家的注意力转向山海图，太子不再理会南荣靖冥。南荣靖冥懒得替蓝拓帮腔，退到一边坐进椅子里静静品茶，目光追着贺心。

　　刚才贺心是在为他解围吗？呵，大概不是，眼下局面紧张，想来贺心是不希望太子在无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南荣靖冥心不在焉地听着蓝拓敷衍讲解，心里只盼一切都快些开始。快些出师，快些开战，太子殿下，请你快些消失吧。

　　半日消磨，到离开东宫时早已过了惯常去废弃宫殿的时间。贺心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扫过南荣靖冥几眼，南荣靖冥向贺心摇摇头，权当贺心真的在问他今天是否还去会面。其实说来奇怪，距离出征已不到半月，东宫事务紧张忙乱，但贺心每日准时赴约未曾说一句抱怨，更没提过暂停。

　　南荣靖冥不让自己乱想贺心坚持日日与他相见的用意，任何倾向心愿的猜测都叫他感到丢脸。不错，他现在前所未有地渴望贺心这个人可以属于自己，但自尊心不允许他靠臆想乞获虚妄的满足。

　　想要的，他会真真切切用自己的手抓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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