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宠物妖

　　没等我表现出欣慰，妈妈就吆喝着插嘴：“好了，你们别聊天了，去，把自己的台词再对一遍！”
　　八点二十八分，我站在戏台幕后，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台下坐满了人，还有很多人站在后面，他们大声说笑，等待着即将上场的我。

　　糟了！等一下一上场，我第一句要说的台词是什么来着？
　　我紧张到忘词，心里更加慌乱，无意中一抬眼，看到戏台对面的强壮，他也站在幕布后面，正望着我微笑。

　　他穿着一身黑西装，是爸爸借给他，好像还是什么大牌子货，当时在打折，妈妈觉得占便宜，明明爸爸穿着有点大，也照买回来了。

　　这套西装在强壮身上显得非常合适，衬得他身姿挺拔，更加英俊。他就站在那里，目光闪亮，专注地望着我，好像我就是他的全世界，他手里还举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这是等一下要献给我的道具。

　　幕布外雪白明亮的灯光，戏台下热闹的人群，隔着一个戏台与我脉脉对望的强壮，以及他手中象征美好爱情的鲜花。
　　在这一瞬间我竟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我和强壮是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正准备在众人的祝福下，走进幸福的殿堂……

　　打住！这是演戏，演戏！
　　我回过神来，不禁有点羞愧，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不靠谱的想象呢？

　　我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耳边传来了妈妈的倒计时：“最后一分钟准备，60，59，58……”
　　我深吸一口气，眼睛不去看对面的强壮，脑子里浮现出登场后的第一句台词：“你是风儿我是沙，你是茶杯我是茶……”

　　后背的衣服突然被人拉扯了两下，“嫂子，嫂子！”是胡里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怪异。
　　这家伙又在搞什么鬼？

　　我不耐烦地微微转身，低声快速地说：“我就要上台了，你走远一点自己玩去，别在这里捣乱！”
　　“不，嫂子，有，有狗，有狗！”胡里站在我旁边，紧紧地攥住我的手臂，几乎整个人都在颤抖，脸色也发白。

　　他这是怎么了？

　　往后一看，稍远处站着蔡阿婆和抱着小兔子的盛盛，正含笑望着我。在他们身边蹲着三条威风凛凛的狼狗，分别是大黄二黄和三黄，是他们家里养的，我以前去蔡阿婆家串门的时候常跟狗狗们玩，几乎是看着它们由小不点长大到现在的模样的，它们也都认得我，每次见我都会很亲热地扑上来舔我。

　　这次也不例外，狗狗们见我回头，全都兴奋起来，摇着尾巴吐着舌头，跃跃欲试地很想扑过来——小蔷，又见到你了，快来玩！
　　“狗，狗是我的天敌……”身边的胡里低声说。我看到他的耳朵在慢慢变尖，手上指甲也变得尖利。

　　——狗是狐狸的天敌，一遇到狗，狐妖就会现出原形。
　　不知什么时候从《聊斋》上看到的这样一句话像闪电般劈入我的脑海。

　　在那一刻我很想仰天长啸：老天爷，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啊？!《聊斋》上面那么多与妖结交后发家致富的事例没有在我身上应验，怎么这么一件破事就应验了？

　　如果胡里果真在这么多人面前变形，我是绝对没有办法保住他的，他很可能会被打死，或被送去解剖，最好的结局也是囚禁起来，供人类慢慢研究；强壮作为他的兄弟，应该不会坐视这种情况的发生，可是他一旦施以援手，就会把自己也拖了进去；而我，作为一个与妖怪来往的女人，从此就广受唾弃，租房子找工作都会被歧视，也许我可以厚着脸皮写本名叫《我与两个俊美男妖之间的激烈情/事》的小说放在网上，但恐怕是没人看的，就算有人看，只怕也是边看边骂，说我不要脸，玛丽苏无下限，长着一张包子脸凭什么还会被两个俊美男妖看中……

　　要是胡里真的显出原形，那么这个中秋夜就是我、胡里还有强壮的末日！
　　怎么办？怎么办？？

　　偏偏妈妈的倒计时还在继续：“……10，9，8……”
　　这一刻简直是我有生以来最惊慌失措的时刻，脑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身边的胡里身子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他似乎不能承受背后三条狼狗的压力，耳朵越变越尖，脸上也长出葺毛。
　　“……5，4……”

　　这时背后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狗狗们的低吠和蔡阿婆的呵斥。其他人不明白三条狗为什么这么激动，我却知道，狼狗的天性让它们察觉出胡里的不对劲，它们就要扑过来了！

　　“……1！”
　　“啊！”只听胡里一声低叫，然后我就身不由己地被他扯着一同踏前了两三步，顿时半个身子就暴露在灯光下！

　　“哗……”掌声、口哨声响成一片，台下的街坊邻居们见我上场了，立刻给我鼓劲。

　　时间就象静止在这一刻：台下的观众在欢笑鼓掌；台上的我紧张到四肢冰冷头脑发昏；后台不明就里的妈妈一脸焦急地低声催促我快说台词；稍远处三条露齿低狺的狼狗眼看就要脱离蔡阿婆的控制扑上来。

　　我闭上眼睛，完全不敢面对现实：再过片刻，胡里就会因躲避狼狗而暴露在灯光下，惊慌失措的他会在众人面前现出原形。
　　很奇怪，这一刻我突然想起胡里的那个问题：“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个妖怪？”

　　……在胡里和强壮被抓起来之后，在我被曾家大人们逐出家门之后，隔着铁栅栏（和周围的一堆科学家），我会含着泪回答他们：“不，我从未嫌弃过你们，可是，我没有办法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人类……”

　　“嫂，嫂子……”耳边响起胡里颤抖的低音，可能是因为怕到极点，听起来他就快要哭出来了。
　　他是我的宠物强壮的小弟，这里是我的地盘，就算胡里闯下了什么祸，我也应该一力担起事情，想办法罩住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懦弱地听天由命。

　　我蓦然睁开眼，反手一掌，把身后的胡里一把推倒在重重幕布之中，然后左脚大步踏出戏台，右脚紧接而上，不等站稳，身子一个踉跄，“咚”一声，重重地摔倒在戏台之上。

　　嘶……头真痛啊，手肘似乎擦破了皮，火辣辣的。
　　躺在地上的我能听到台下人群一片惊呼，还有从后台传出来的妈妈和爷爷的叫声，他们在叫我的名字，我无暇顾及倒在幕布里的胡里，心里只希望他乘着一片混乱之际能变回人形，不枉我做这场戏。

　　“小蔷！”像一阵风刮过，强壮出现在我身边，他蹲下身子，焦急地看着我，“小蔷，你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我轻轻点了点头。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手放在我的腿下，一手放在我的背后，轻轻松松就把我抱了起来。
　　这时妈妈和爷爷还有很多街坊邻居都围了过来，纷纷问：“出了什么事？”“蔷姑娘怎么摔倒了？”“地上太滑了吗？”“小蔷，你不想演戏就跟妈妈说，不要弄伤自己……”

　　这时我看见胡里已经恢复人形了，一脸紧张地跑了过来，戏台上人太多，蔡阿婆家的三条黄狗就被隔得远远的，可能是因为闻不到胡里的味道，它们已经平静了下来。我心头一松，加上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妈妈他们，干脆闭上眼睛装晕。

　　妈妈更紧张了，“小蔷，小蔷你怎么样了？可千万别有事啊，强壮，快，快去医院！”
　　医院离戏台不远，步行约需十五分钟，但强壮抱着我，发挥出他的超凡“武力”，跑得既快又稳，三分钟后就到了医院。

　　这家伙也不晓得要先挂号，直愣愣地冲进去，随便抓住一个医生就要人家赶紧救我，不明就里的人看他那副紧张的样子只怕会以为我就快死了。

　　幸好那医生恰巧是爸爸教过的一个学生的家长，他见过我，算是半个熟人。他把我接过去，进行一系列的检查，最后宣布我除了一些外表皮伤外，没有什么问题，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要留在医院观察一个晚上为好。

　　其间爸爸妈妈、爷爷和胡里都赶到医院了，听到这样的诊断结果都松了一口气。
　　我却很心虚，小声对妈妈说：“对不起，妈妈，舞台剧没法演了……我不是因为不想演戏才故意摔倒的……”

　　“傻孩子，”妈妈打断我的话，“你就别乱想了，我又没有怪你，我写的剧本这么好，你怎么可能会不想演呢？这次演不了没关系，下一次我们再演一个更大型的更能突出人物性格的舞台剧！”

　　我心虚地傻笑两声，附和她说到时我一定卖命演出，一转眼与爸爸的目光对上，他笑得温文，神情中却带着一种我看不明白的意味，我立刻闭上眼睛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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