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魅

　　叶小舟大学毕业后在北城南边的M城找了个工作，是一家做人工智能的小公司。琳达也来到了西岸，在B大读硕士。向沈孟白报备过后，我请叶小舟和琳达吃饭。不约而同地，我和叶小舟都早到了。他挠了挠脑袋，羞涩地笑了笑：“B大过来有点距离......我告诉琳达是七点半。”这个小滑头，整整推晚了一个小时。
　　两年不见，他已经长成了个大人。不再留着长到肩头参差不齐的头发，而是剪成了整齐的短发。见到我也不再像个小狗一样摇着尾巴扑上来，而是朝我偏头笑了笑，张开手臂给了我一个热烈的拥抱。他的肩膀更宽了，胳膊也更加有力。
　　我比划着他的头顶笑道：“怎么又长高了，有六尺四了吧。又瘦又高，像根竹竿。你都几岁了，怎么还在发育？”
　　叶小舟又羞涩地笑了笑，只有这个笑容还没变，像一只温纯的小鹿。他扭扭捏捏地说：“叶儿，我有件事没对你说实话。”见我凶狠地瞪着他，他忙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以前告诉你我比你大一岁，其实......”
　　“你比我小！”
　　“不是，不是......”叶小舟忙摆手：“一样大，我和你一样大，这回没骗你。”
　　我笑着斜睨他一眼，算是放过了他：“你和琳达还好吧。”
　　叶小舟淡淡地笑了笑：“和你和沈孟白一样好。”
　　他的眼神让我瞬间明白，原来我们都是黑羊。为了自己的安全，为了自己在乎的人的安全，我们不惜利用自己，利用别人。
　　“叶儿，我只是担心你。你脾气倔，又任性，我担心你会撑不住。”
　　我睁大双眼瞪着他：“我任性？”
　　“你为了自己在乎的人会不管不顾，我真怕哪一天你会做出极端的事情。”
　　“你不会吗？告诉我小船，你不会吗？”
　　“我会等。”叶小舟无奈地看着我：“叶儿，答应我，要坚持住啊。以后遇到事情先冷静下来，不要冲动。我们等了这么多年，现在越来越有头绪了。相信我，最多一年，我就能找出老板的秘密。那时候我们就自由了，我们可以......正大光明地爱自己想爱的人。”
　　我没有忽略他的目光，温柔而眷恋。我当时以为他爱我，像我爱他一样。我不知道他的爱和我的爱一样，是一只扑火的飞蛾，向着自以为的光明，灼烧了翅膀也再所不惜。

　　这一刻，我们的心中都升起了强烈的渴望，彼岸越来越近了，不是吗？我笑了，叶小舟也笑了，两只眼睛弯弯的，形状优美的唇微微翘起。
　　“还有一件事。我拿你小时候的照片和中国那段时间丢失的1到4岁的女孩照片做比对，中国每年丢失的女孩实在太多了，程序运行了一个月才结束。有好多个吻合的，”他无奈地笑了笑：“小孩子实在太容易长得像了。于是我一个个排查，都不是你。叶儿，你不在丢失女孩的数据库中。一个可能是数据库不完全，毕竟我们对中国警方的办事方式不是很了解。还有一个可能是......你父母以为你夭折了。对不起，叶儿，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算了，我已经不想这件事了，你也别查了。”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小船，你自己呢？你还记得自己的爸爸妈妈吗？”
　　“我......再小的时候不记得。从我有记忆的时候，我，还有另外一个比我大一岁的男孩就跟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让我们叫他爹地，我们跟着他四处骗人，从一个地方漂泊到另一个地方，我们是他的道具和助手。有钱的时候我们过得好些，他会给我们买玩具和糖果。没钱的时候他就喝酒，喝醉了就打我们。说我们做的饭难吃，说我们把屋子弄得乱糟糟，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打我们，有时候都不需要理由。其实有钱的时候他也喝，不过不常打我们......那一年我们到了P城，那个男人有一笔‘生意’没做好，脾气也很不好。钱花得差不多了，他又开始打我们。那天我被他打得受不了，逃了出来。在街上游荡了几天之后我才知道，生活原来真的很艰难。我那时候都想，还是回去算了。我会回去求他，哪怕成天被他打也好过饿肚子。可是我病了，就算想回去也走不动了......然后你找到了我。看见你的一瞬间我就知道了，我要让你把我带回去......叶儿，你说的没错，我会骗人，从小就会，装成无辜可爱的样子骗别人。”
　　“可是你从来没有骗过我是吗？”
　　“从来没有......永远不会......”叶小舟扬起嘴角笑了。

　　七又来了，来之前先送了一张纸条过来，说是明天白天来找我说话。我知道他是怕我动作太快把他杀了，先表明自己没有敌意。看着那张纸条，我有了个计划。这么好的时机，当真是天赐良机。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S大继续读研究生，并且找了一个研究中国古文字学的教授做我的导师。最近在东岸的P城有一个学术会议，我原本没打算去的，看到七的纸条，我给教授打了个电话，请求他带我去，一切费用由我自理。
　　沈孟白没有反对。放暑假以来，我都很乖地呆在家里，每次出门都会向他汇报，从不让他担心。而他这段时间却很忙，很少能按时回来吃晚饭，我们仅有的几次外出用餐还是陪着他应酬。他心里到底是有些歉疚的。

　　第二天上午，七爬进我的书房，手一撑跳进来，边抱怨着：“这里比你宿舍麻烦多了，害我半天才进来。”
　　我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头也不抬：“你今天倒是来得巧了，我明天就要去开个学术会议。”
　　“学术会议？”七茫然不解：“四九，你还当真在读书了？”
　　我瞥他一眼，懒懒道：“我明天就出发，P城。”
　　“我......我也去！我现在正在度假，我也去那里玩！”七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冷笑：“随便你，自由国度。”
　　七拉了把椅子坐在我书桌旁，朝我笑了笑。他想做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可是又不懂做，笑容在脸上十分僵硬。“我们一起去？......我们从来没有一起做过什么，连出任务都没有一起过。明天一起去玩？我正好也在度假。”
　　我哼了一声冷笑：“我是和教授去开会，谁是去玩的。”
　　七讪笑着，放在我书桌上的那只大手无意识地伸缩着。
　　我不再理他，在电脑上调出地图搜索着那片区域，边搜索边自言自语：“......唔，这个地方看着不错......”我拿过手机，在我的行事历上更新了日程。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七在偷看我的电脑，装作在手机上专心输入，没有理会他。

　　会议的第三天下午，我稍稍装扮，用□□租了辆车，往蓝山区域出发。我知道这几天七一直在暗中跟踪我，也知道他偷看了我的行事历。鱼儿已咬饵。
　　夏季是这片区域的旅游旺季，背包客不少。进入公园后，我偏离了为游客开辟的小径，向深山进发。不多久，身后有脚踩枝叶的声音，我回头看见七大步追上来。七看见我冷漠的目光，讪讪地笑着：“真，真巧。”
　　我冷冷地看他半晌，转身朝前走去。似乎是一时没有适应这种非打非杀的待遇，七在原地呆愣了很久才快步追上来。他跑到前面替我开路，边走边结结巴巴地大声说：“我，我没想到，真，真的......四九，我们就这样，好好说话好不好？......我不欺负你，绝不欺负你。真的，我发过誓的，用刀子发过誓的。”
　　我们一路向高处攀登。傍晚时分，来到山腰一处开阔处，决定在这里露营。
　　像是要证明他的友好，七很殷勤，坚持要为我搭帐篷，还主动担负起寻找食物和木柴的任务。夏天林子里的鸟儿最多，他去打了十几只鸟儿回来，不停地问：“够不够？够不够？不够我再去打。”又说他烤东西的本事很高，要替我烤。我对他始终存有戒心，不敢把自己的食物交给他处理，在那堆死鸟里翻了翻，自己到一旁去烤。
　　第一个晚上我没打算动手，我得先观察一下他的防备心。火堆里的木柴噼啪响了几声，火光渐渐熄灭。我静静地躺着，睁眼看着帐篷顶部。渐渐的，山里只剩下山枭的鸣叫。我拉开帐篷，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来到七的帐篷外。
　　我拉开七的帐篷进去，他身体一弹坐起，不过没有朝我进攻。我盈盈笑着：“这么紧张做什么？”
　　七打开一盏荧光小灯，呵呵笑着挠了挠头：“是不是睡不着？那我们说话吧。”
　　我抱膝坐在地上，朝他笑了笑：“好啊。”
　　他这个人很无趣，说话又没有条理，翻来覆去只会说他做过的案子。如果不是想多探听些老板的消息，我才懒得听他说话。我听了会儿打断他：“前一阵子十八来找我了。”
　　“他来找你干吗？那个蠢蛋！竟然敢来找你，他以为自己舔了老板的软蛋就没人敢动他！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没什么，和你一样，就是说会儿话。他说......你们都想脱离老板。”
　　七沉默片刻，明知道不会有人偷听还是压低了声音：“我也就是和你说说，哪儿敢让别人知道啊。十八这么对你说，没安好心！”
　　我淡淡地哦了声，起身道：“困了，我回去睡了，明天晚上再说话吧。”我的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离开，我不会让他有机会活到明天晚上。

　　第二天下午，我们爬到一个山顶。我四处看了看，卸下身上的背包：“这里风景不错，在这里歇会儿吧。”
　　我假装去清理，走得远远的，寻到了一处极佳的地方。这处有个陡峭的斜坡，斜坡上爬着几根藤蔓，藤蔓下是一块石头。我把藤蔓在石头上磨了磨，磨断了几根，装作失足跌落的样子从斜坡上滑下，抓住藤蔓，随即大声呼救。
　　七跑过来，见我挂在藤蔓上，想伸手去够我却够不到，忙叫道：“你怎么不赶紧爬上来！”
　　“你看那藤蔓，再磨就要断了，我现在不敢动。”
　　“你等着，我去拿绳子。”七很快取了绳子来，绑在树上，把我拉上来。
　　我长吁一口气，左臂紧紧地攀住他的肩头，靠在他怀里朝他温柔地笑了笑，轻声道：“谢谢你。”
　　他也笑了，看着我笑，笑得有些小心翼翼：“不......不客......”七这句话没有说完，因为我的刀子插进了他的心脏。他惊愕地看着我，手握在刀柄上，挤出一句：“为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冷冷道：“你说呢。”这是我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大大的蓝灰色眼睛，睁得圆圆的，里面装的不是恐惧不是恨，而是惊诧，仿佛看见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很诧异他有这样的反应，也没有心思细究，手掌一用力将他推下山崖。不，我不会随便将他推下山崖，放任他死活。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才会把他推下去。只是可惜了我那把刀子，我还挺喜欢的，可惜他握得太紧。我回到刚才的休息处，把七的包踢下去，背上包踏上归途。
　　这一次行动我犯了忌讳。按照组织的规定，我们这些人严禁自相残杀，犯戒者死。我甘冒大险也要除去七，因为我不能让七有机会去伤害我在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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