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幕之王

　　覃海岭走进拍摄基地，满意地看到了凌晨空荡荡的拍摄现场。除了几个工作人员在忙碌之外，这里没有任何人。群演还没有被带进来，剧组大部队还没有到，覃海岭慢吞吞地走在薄雾微熹的拍摄基地中，走过空无一人的亭台楼阁，山涧狭道，像在巡视自己的王国。
　　对于一个电视剧，演员永远没有导演那么用心。

　　“导演好！”“覃导演好！”他走过的时候响起零零碎碎的问好声，在晨雾中回荡消散。覃海岭微微颔首朝着早来的工作人员们示意。他越过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也只有他们才会和他共度清晨。
　　然而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不那么熟悉的声音：“导演好！”

　　覃海岭一愣，这不是那个叫舒什么帆的小演员么？他怎么会这么早来？
　　舒一帆走到他的面前鞠了一躬：“导演您这么早就来了！”

　　“嗯，第一天总得早点来，你怎么也这么早来了？”
　　舒一帆笑了笑，认真道：“我没有来过这里，想要先找找感觉。”
　　“你不用这么早来，主角表演的时候你有时间找感觉。”覃导演又有些看他不顺眼了，对方是故意在自己面前露脸吧。

　　舒一帆点点头，腼腆一笑：“我还是早点来才放心。导演您忙，我有空也可以帮帮别人。”
　　覃海岭点点头走开了，心里倒是对对方改观不少。他了解了对方之后还担心对方脾气不好，现在看来倒是一个可造之材。
　　舒一帆望着他离开，又笑着追上剧组人员帮他们搭手。

　　在电视剧开拍之前，他已经和整个剧组混熟了。快九点的时候，其他成员也陆陆续续来了拍摄基地，选角导演带着群演过来，几个主演的车开了进来，那几张常常在各种广告中出现的脸从车里鱼贯而出。
　　舒一帆已经被剧组化妆师试了好几个妆，化成了剧中反派沉静的样子。

　　他上去和几个主演打招呼，却被一个熟人抢白了。李沁心看见他便掩着嘴笑起来，说道：“舒一帆呀，你这个造型和上次差别太大，我差点没认出来呢。”
　　她身边的一个男子好奇地看着舒一帆笑着问道：“他以前是什么样的？”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淞榕，他演技不错，你说不定会和他很合拍。”

　　舒一帆在这一瞬间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应淞榕，国内外各大电影界的常客，正当红的影帝，也是这一部电视剧的主角。对方保养得不错看不出年纪，但实际上已经是四十不惑的中年人了。
　　他伸出手说：“我叫舒一帆，之前和李姐合作过《虚拟时代》，很荣幸看到你！”

　　应淞榕伸出手与他握了握，说道：“你父亲的事情我很抱歉。”
　　这还是舒一帆第一次被人提到父亲的事情，愣了愣说道：“不……已经过去了。”

　　应淞榕笑了笑，语气里充满了怀念和遗憾：“我以前就是因为他才想去考东宁戏剧学院的，一直梦想能和他合作一次，可惜最终都没能有机会。”
　　“那真是太遗憾了，父亲也说他以前因为种种考虑退圈，但是后来也偶尔很怀念那里。”

　　“也没有那么遗憾。”应淞榕拍了拍舒一帆的肩膀，“不是还有你么？让我看看你演得怎么样吧！”
　　舒一帆笑得很开心：“那麻烦您指导了！”
　　李沁心在旁边凉凉道：“收收笑，别把妆笑坏啦。”

　　《碧血丹心》拍摄得十分顺利，事实上，如果不算上谢蔚这个电视剧比《虚拟时代》拍摄得还要顺利。
　　舒一帆吃饭的时候和几个主演和导演谈笑风生，在旁边休息的时候也有剧组人员聊天，比之前的所有拍摄都要愉快。

　　覃导演现在已经对他放下戒心，相信舒一帆是个好小伙子，吃饭的时候拼命给他传授人生经验：“人啊，要以四海为家，结婚生子安定下来都是过时的观念了。被束缚住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李沁心在旁边吃着手卷：“好处多啦，你现在这个时候就有人给你送便当吃。”

　　覃导演：“……我现在也有饭吃！”说着，他从盒饭里狠狠吃了一口。
　　舒一帆认真地把这点记在心里：同甘共苦的时候……老婆送的饭是有豁免权的！

　　应淞榕走到他们身边打了声招呼，也坐了下来：“覃导演，一帆也在啊。”
　　“我也在呢。”李沁心说。
　　“沁心好。”应淞榕笑着冲她点点头行礼，看向舒一帆，“舒小弟，我想和你谈一下你最近的表演。我觉得你的表演有点问题。”

　　舒一帆愣了一下，他站起来问道：“是什么问题？”
　　“最近你的剧情是在角色慢慢布置陷阱，引诱我入套的地方。你的表演应该像一个伪君子，表面上对我们很好，暗地里却坏事做尽。”应淞榕皱着眉头说，“但是你的表演……在我看来，是在给这个角色漂白。”

　　舒一帆抿住嘴唇：“你是说我表演得不够‘坏’？”
　　“没错。”应淞榕点头承认，“我觉得你对角色的诠释太正面了，缺乏冲击力。”

　　舒一帆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是一时不愿意承认，不由嘴硬道：“这样诠释不是更能够体现人物复杂性么？他也不单纯是个坏人，我认为……”
　　“舒一帆，我知道你的问题。体验派演员往往就是在这个地方失败的。”应淞榕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指出他的错误，眼神无比严厉，“如果你不能好好学学怎么演戏，你以后都别想再做一个演员了！”

　　再也没有办法做一个演员？舒一帆被这句话激怒了，但更多的是被吓到，最终表现就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盯着应淞榕。
　　应淞榕耸耸肩：“我说的都是实话。舒一帆，你离舒斌老师还有段差距。”

　　“我——”
　　“好了好了，冷静啊，一帆。”覃海岭不敢再看戏，连忙开口阻止他们，“吃饭都吃完啦，我们开始拍。拍一下就知道怎么样了。你之前表现得挺好，继续保持，继续保持。”
　　舒一帆勉强点了点头，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很快实现了。下午的拍摄尚且正常，第二天早上的拍摄简直是一场灾难，舒一帆的表现已经不能用差形容了，他知道自己简直不能被成为一个演员。
　　在剧本明确说明情况的地方，他不由自主地改变身体和镜头之间的位置，营造出他想要表达的效果。覃导演盯着屏幕皱紧了眉头，对着摄影师连连摇头：这些片段不能用。

　　李沁心和他合作了一次又一次，她从来不抱怨，但舒一帆总觉得她脸上似乎有种不耐烦的神情；而应淞榕明白地用眼神告诉他“我早就说过了”。
　　在覃导演下一次说“ACTION”之后，舒一帆没有动。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停一下，我……”他张了张嘴，没能说出来下半句：我不知道怎么演了。

　　覃导演叹了口气，挥挥手：“你去休息，先让别人演，你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做！”
　　“我知道。”舒一帆坐到旁边的凳子上，盯着拍摄场中应淞榕和李沁心一直到眼睛酸疼，默默闭上了眼睛。

　　小程现在还没有回来，他之前抱歉地打电话说家里有人结婚，他还要再过几天回来。当然，就算他回来舒一帆也不能让他再像是之前那样二十四小时做他的助理，他已经没有父亲为他支付助理的工资了。
　　他心里抽了一下，忽然之间意识到自己为什么演不好了。

　　原因并不复杂：他只是觉得他现在演的角色太像一个人了。
　　他太像是自己的哥哥，舒天际了。

　　舒一帆按着突突直跳快要蹦出来的太阳穴，拒绝去想关于舒天际的事情。每想一次舒天际，失败的阴影就重新笼罩在自己的头上，就好像他永远都不可能成功一样！
　　可他现在的角色和舒天际太像，因此他在深入角色的同时就必定会想到舒天际，想到舒天际他的阴影就卷土重来；如果他不愿意想舒天际，结果就和现在一样，他的表演只能用差劲至极来形容了。

　　陷入死胡同了。
　　舒一帆叹了口气，把脸埋在手掌中。
　　这样下去，自己还是会一事无成。或许舒天际是对的，他的确不可能成功……

　　“吃饭了，一帆。”李沁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的身边，手里拿着一份盒饭，“喏，吃饱了再去想吧。”
　　“谢谢李姐！”舒一帆受宠若惊地接过盒饭，拆开筷子觉得自己的确有点饿了。
　　李沁心拍拍他：“跟我们一起去吃吧，正好聊聊演戏的事情。”

　　舒一帆说到这个话题就沉默了下来，支支吾吾道：“我不知道怎么演。因为个人原因……我不能体会我的角色接下来的感情心理，我觉得我已经快要失去他了。”
　　“是因为你觉得这个角色让你想到了痛苦的经历？”李沁心噗嗤一声笑了，“要是在别的导演的剧组我还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是在覃导演的剧组你是没有说这个话的资格的。”

　　舒一帆一愣：“为什么？”
　　“因为覃导演最擅长把自己痛苦的经历融入影片当中了。”李沁心望着他说道，“当年导演大病一场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之后以此为原型拍摄了《于白篱中》，你应该知道那是他最有名的作品吧。”

　　“我当然知道！”舒一帆说道，谁会不知道这部作品？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覃导演拍摄电影之前还有这样的故事。
　　“覃导演不喜欢说这件事情，但是他并不怕这件事。你知道为什么么？”李沁心在舒一帆面前竖起一根手指，“战胜一种感觉最好的办法就是感受它。实际上正因为你害怕它，你反而能够比别人感受得更细致、更好。”

　　“……”舒一帆觉得眼前打开了一扇窗，他情不自禁地向外望过去，看见眼前豁然开朗！
　　“怎么样？去吃饭么？”李沁心问道。
　　“抱歉，我不去啦。”舒一帆迎上李沁心担忧的目光，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记得告诉他们，下午等着看我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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