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生

作者:凉风菇凉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二十九章


      薛柔出院那天,天气反常地好。阳光穿透病房窗户,在白色床单上投下明亮的方格。王德全亲自帮她收拾东西,动作小心翼翼,像对待易碎品。

      “东西都带齐了?药按时吃,每天视频,有任何不舒服马上告诉我。”他反复叮嘱,额角渗出细密的汗——不知是忙的,还是紧张的。

      薛柔坐在床边,手轻抚着腹部。这几天在医院,她想了很多。想那个差点失去孩子的夜晚,想王德全答应办婚礼时的眼神,想蒋胜男说的“忍一时风平浪静”。

      “德全,”她抬起头,眼神柔软,“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的。你在家……也照顾好自己。”

      王德全动作一顿。这句“在家”说得太自然,仿佛她才是那个要远行的人,而他留在原地等候。他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愧疚,不安,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就去老家看你。”他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行李箱,“婚礼的事,我已经让人去安排了。你放心,一定办得风风光光。”

      “嗯。”薛柔靠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古龙水味,“我等你。”

      送走薛柔后,王德全在空荡荡的公寓里站了很久。保姆已经辞退了,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人住过。只有阳台上那几盆绿植还在,叶子在阳光下绿得发亮。

      他想起薛柔临走时看这些绿植的眼神,像是告别,又像是宣告还会回来。

      手机响了,是岳母。王德全盯着屏幕上“妈”这个字,深吸一口气,接起。

      “德全啊,”岳母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今天有空吗?过来一趟,妈想和你聊聊。”

      “好,我下午过来。”

      挂断电话,王德全直奔商场。他知道岳母的喜好——喜欢珠宝,尤其爱翡翠;喜欢皮草,最爱貂绒。他挑了件水头极好的翡翠吊坠,配了条铂金链子;又选了件米白色的短款貂绒外套,都是岳母平时舍不得买的价位。

      结账时,收银员笑着说:“先生真孝顺,给您母亲买的?”

      王德全含糊应了声,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下。

      ---

      孙淑珍回娘家已经五天了。这五天,她没出过门,每天就在自己少女时代的房间里发呆。房间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样子,粉色的墙纸,书架上摆着泛黄的琼瑶小说,床头柜上放着高中毕业照——照片上的她扎着马尾,笑得没心没肺。

      她看着照片,想起那个夏天。王德全骑着自行车在楼下喊她,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她偷偷跑下楼,他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拿出一支快化了的冰棍,说:“淑珍,等我赚了钱,给你买好多好多冰棍。”

      后来他真的赚了钱,给她买珠宝,买名牌包,买一切她想要的东西。只是再也没买过冰棍。

      “淑珍?”母亲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果盘,“吃点水果。”

      “妈,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母亲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揽住她的肩,“妈都知道了。那个姓王的混蛋,他敢这么对你,妈绝不饶他!”

      孙淑珍鼻子一酸。她靠在母亲肩上,像小时候受了委屈那样:“妈……我是不是很没用?连自己老公都看不住……”

      “胡说什么!”母亲提高音量,“是他没良心!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年要不是我们孙家帮他,他哪有今天!”

      这话说得没错。王德全起家的第一桶金,是孙家给的;第一个大客户,是孙父介绍的;最难的时候,是孙淑珍陪他熬过来的。这些恩情,像一笔笔债,压在王德全身上,也压在孙淑珍心里。

      “妈,你别管了。”孙淑珍抹了把脸,“我自己处理。”

      “你怎么处理?让他继续在外面养女人?让她把孩子生下来?”母亲急了,“淑珍,妈是心疼你!你不能这么软弱!”

      孙淑珍没说话。她看着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了。秋天到了,一年又要过去了。

      下午三点,门铃响了。孙淑珍听见母亲去开门,听见王德全讨好的声音,听见母亲不冷不热的回应。她坐在床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脚步声上楼,停在门口。敲门声响起,很轻,带着试探。

      “淑珍?是我。”

      孙淑珍没应。门开了,王德全走进来,手里提着精致的购物袋。他把袋子放在梳妆台上,在床边坐下,离她半米远。

      “老婆……”他声音很轻,“我错了。”

      孙淑珍别过脸,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下来。

      王德全伸手想碰她,又缩回去,最后只是把纸巾盒推过去:“你别哭……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哭。”

      “打你?”孙淑珍转过头,眼睛红肿,“打你脏了我的手!”

      “那我打我自己。”王德全说着,真的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清脆响亮。

      孙淑珍吓了一跳,下意识抓住他的手:“你疯了!”

      “我是疯了。”王德全反握住她的手,紧紧攥住,“淑珍,我这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一闭眼就是你哭着跑出去的样子。我后悔死了,真的……”

      他声音哽咽,眼圈也红了。这倒不是装的——这些天他的确没睡好,梦里全是孙淑珍绝望的眼神。

      孙淑珍看着他,看着他鬓角新生的白发,看着他眼角的皱纹,心一点点软下来。三十年,这个男人从青涩到成熟,从一无所有到事业有成,她参与了他人生的每一个阶段。

      “德全,”她声音沙哑,“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王德全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记得!当然记得!三十年前的今天,我们在民政局领的证!”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条钻石项链,吊坠是心形的,中间镶着一颗不大的粉钻。

      “我挑了很久。”他小心翼翼给她戴上,“粉色代表我们的爱情,永远年轻,永远热烈。”

      钻石贴在锁骨上,冰凉,却有种沉甸甸的实感。孙淑珍摸着吊坠,眼泪又涌出来——不是伤心,是某种复杂的、说不清的情绪。

      王德全趁势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淑珍,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娶了你。别的女人再好,也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

      这话说得肉麻,但孙淑珍爱听。她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想起这三十年——他们挤在十平米出租屋里分一碗泡面,他第一次签下大合同抱着她转圈,诗雅出生时他激动得差点晕过去……

      一幕幕,像老电影在脑海里回放。那些共同经历的岁月,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取代的。

      “德全,”她轻声问,“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这个问题终于还是来了。王德全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抱得更紧:“给她一套房子,足够的生活费,让她在老家把孩子生下来。我会负责,但仅限于责任。”

      “那孩子呢?”

      “孩子……是我们王家的骨肉。”王德全说得艰难,“淑珍,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我爸妈年纪大了,就盼着有个孙子……”

      “我就不是他们孙女的妈了?”孙淑珍语气冷下来。

      “你是!你永远是!”王德全连忙说,“诗雅是我们的骄傲,爸妈也疼她。但老一辈的思想……你也知道。”

      孙淑珍当然知道。她嫁进王家三十年,公婆对她很好,但每次看到别人家孙子时眼里的羡慕,她都看在眼里。她不是没想过再生,但生了诗雅后身体受损,再也怀不上了。

      这是她心里的一根刺,也是王德全心里的遗憾。

      “如果……”她声音很轻,“如果我同意留下孩子,你能保证以后不再见她吗?”

      王德全眼睛一亮:“我保证!等孩子生下来,我给她一笔钱,让她走得远远的。以后孩子我们来养,你是孩子唯一的妈。”

      这话说得漂亮,但孙淑珍知道不可能。血脉相连,怎么可能说断就断?但她累了,不想再争了。

      三十年婚姻,像一棵大树,根系盘根错节,早就分不清哪是你的,哪是我的。真要连根拔起,伤的不仅是两个人,还有两个家庭,还有诗雅。

      她想起父亲昨天说的话:“淑珍,婚姻不是非黑即白。有时候,糊涂一点,反而能过得久。”

      “德全,”她抬起头,看着他,“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们真的就完了。”

      “不会!绝对不会!”王德全发誓,“淑珍,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给我机会。”

      他吻住她,吻得很急,像在确认什么。孙淑珍闭上眼睛,回应这个吻。眼泪从眼角滑落,咸涩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

      楼下,孙母坐立不安,几次想上楼都被孙父拉住。

      “你别去添乱。”孙父翻着报纸,语气平静,“他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我怎么添乱了?我是担心女儿!”孙母瞪他,“你看看王德全那样,出轨还出得理直气壮!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你想怎么样?逼他们离婚?”孙父放下报纸,“淑珍今年五十二了,离婚了怎么办?一个人过?还是再嫁?再说了,诗雅怎么办?让她在美国知道爸妈离婚了?”

      孙母语塞。

      “女儿比你想象中聪明。”孙父继续说,“她知道什么该要,什么该舍。我们做父母的,支持她就好了,别瞎指挥。”

      正说着,楼梯传来脚步声。王德全和孙淑珍手挽手下楼,两人眼睛都红红的,但脸上带着笑。

      “爸,妈,”王德全恭敬地打招呼,“今天不在家吃饭了,我和淑珍出去吃。”

      “对对,我们出去庆祝一下。”孙淑珍笑得有些勉强,“今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

      孙母还想说什么,被孙父一个眼神制止了。他看着女儿女婿出门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门关上后,孙母终于忍不住:“你看看!就这么和好了?那外面那个女人呢?孩子呢?都不管了?”

      “怎么管?”孙父重新拿起报纸,“淑珍既然选择了原谅,就说明她已经权衡过了。我们做父母的,尊重她的选择就好。”

      “可是——”

      “没有可是。”孙父打断她,“日子是他们过的,酸甜苦辣他们自己尝。我们能做的,就是在需要的时候,给他们一个可以回来的家。”

      窗外,王德全和孙淑珍已经走远了。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错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们去了当年第一次约会的西餐厅。餐厅还在,装修却完全变了,从简陋的小店变成了高档餐厅。菜单上的价格让孙淑珍咋舌,王德全却眼睛都不眨地点了最贵的套餐。

      “还记得吗?”王德全握着她放在桌上的手,“当年我们在这儿,只点得起一份牛排,你切一半给我。”

      “记得。”孙淑珍微笑,“那时候觉得,牛排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现在呢?”

      “现在……”孙淑珍看着满桌的菜,突然没了胃口,“现在觉得,最好吃的还是当年那半份牛排。”

      王德全沉默。他明白她的意思——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饭后,他们像年轻时那样手牵手散步。秋夜的凉风吹过,孙淑珍紧了紧外套。王德全脱下自己的西装披在她肩上。

      “冷吗?”

      “不冷。”

      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时而重叠,时而分开。孙淑珍看着影子,忽然想起一句话:婚姻就像两个人的影子,白天紧紧相依,夜晚各自独立。

      而她和王德全的婚姻,已经走到了需要各自独立的时刻——不是分开,而是在心里划出界限,哪些能共享,哪些要独处。

      “德全,”她轻声说,“等孩子生了,接回来吧。我养。”

      王德全猛地停住脚步,看着她,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淑珍,你……”

      “别说了。”孙淑珍摇头,“这是我最后的让步。孩子无辜,我会把他当亲生的疼。但那个女人,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保证。”王德全紧紧抱住她,“淑珍,谢谢你……真的……”

      孙淑珍靠在他怀里,看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灯,心里一片平静。不是释然,是认命。

      三十年的婚姻教会她一件事:爱会淡,情会变,但生活还得继续。与其在怨恨中消耗余生,不如在妥协中寻找平衡。

      这不是软弱,是另一种勇敢——在破碎的现实里,亲手拼凑出还能继续的明天。

      而此刻,远在老家的薛柔正站在自家新盖的三层小楼前,摸着肚子,看着工人挂起红灯笼。她不知道,她拼命争取的婚礼,在王德全心里只是一场交易;她以为的胜利,在孙淑珍眼里只是施舍。

      生活这场戏,每个人都是演员,也都是观众。你看着别人的悲欢离合,却不知自己也在别人的剧本里,演着悲喜交加的角色。

      夜幕落下,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有人在庆祝重生,有人在舔舐伤口,有人在谋划未来。

      而明天太阳升起时,所有人都得继续演下去——带着各自的剧本,走向各自的结局。
    插入书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2628693/29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炸TA霸王票
    地雷(100点晋江币)
    手榴弹(500点晋江币)
    火箭炮(1000点晋江币)
    浅水炸弹(5000点晋江币)
    深水鱼雷(10000点晋江币)
    个深水鱼雷(自行填写数量)
    灌溉营养液
    1瓶营养液
    瓶营养液
    全部营养液都贡献给大大(当前共0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更多动态>>
    爱TA就炸TA霸王票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