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小话

　　青狐山
　　又到桃花盛开的时节，仙桃林的桃花如往常一般，争相开放，各有姿态，远远望去，如朝霞蔓延至天际。青狐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延续了上万年，每百年的桃花开时，便开放仙桃林与凡世的出口凌空镜七日，允许族人去凡世游玩，然七日后未回者，便只能等到下一个百年才能回族。
　　虽说这是个不错的福利，也有许多族人羡慕凡世，然留在凡世百年的族人，却不多。千年前到还是有许多族人愿意留在凡世，近几百年留在凡世的族人近乎没有，皆因凡世修道之人四起，说什么非我族类必杀之，因而族人无论多么羡慕凡世，七日内必回族。
　　“三公主，凌空镜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关闭了。我族人去三千五百三十一人，已经回来三千五百二十人，余下的十一人也快回来了。”底下禀告的族人心虚的抬头，瞧了瞧正在忙的三公主，欲言又止，“三公主……”
　　“还有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的。”三公主头也不抬，正奋笔疾书着。
　　“小公主……”底下禀告的族人，一鼓作气，飞速将要禀告的内容说完后立刻拉拢着脑袋，不再作声。
　　“你说小妹带了凡世的人进族，还将他养在青莲阁。”三公主不确定的重复了一遍方才那人说的话，只见底下的人点了点头，等底下的人再抬起头来时，已经不见了三公主的踪影。

　　瞧着眼前风风火火赶来的三公主，她将身后的小男孩往身后藏了藏，甜甜的喊了一声：“姐姐，你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三公主对着她，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最后吐出三个字：“不可以。”一个转身，提起她身后的小男孩，疾步往凌空镜处走去。
　　“姐姐，姐姐，姐姐……”她快步跟上，就在三公主将小男孩丢出去的一瞬间，飞身接住了小男孩，“姐姐，不可以。”
　　三公主还想飞身去抢她怀里的小男孩，不想一个不慎将她连同小男孩一起打飞出凌空镜，眼看着凌空镜关闭的时间越来越近，三公主气急了，随意的提出两个选向：“要么带着他呆在凡世等下一个百年，要么放弃他自己回族，你自己选择。”
　　她眼泪汪汪的看着凌空镜那边的姐姐：“姐姐，为什么不能带他回族，他只是一个小孩，什么都不懂。一定要这么残忍吗？”
　　“残忍？这是我们族的规矩，你忘了吗？”三公主望着凌空镜这边的她，“族规第一条：凡我族类，不得带世人入族，违者剔骨驱之。你忘了千年前二姐姐的教训了吗？你还想重蹈覆辙吗？”
　　她看着抱在怀里小男孩，坚定的说：“我相信梵音，我愿意留在凡世，教导他长大。”
　　三公主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不要后悔。”说完甩袖关上了凌空镜，跌坐在地上对着凌空镜发呆。
　　“这是小妹的劫数。三妹不必如此自责。”大公主刚听到此事时，就已经快步赶到了，却只在边上看着，什么都没有做，扶起三公主。
　　三公主就着大公主起身，轻声说道：“二姐姐，当年陷在情中无法自拔，小妹也如此，大姐姐……”
　　大公主取出丝帕递给三公主，温声说道：“情劫，是我们狐族永远逃不掉的劫难，过则升仙成佛，不过即万劫不复。这是命数。”
　　三公主望着大公主的脸庞，微微失神，不由轻喃出声：“大姐姐的情劫……”大公主接过话头，“情？我的情丝早就被抽走了……不说了，小妹这边你还是要多多注意，我也该回去了。”
　　“大姐姐……”三公主望着离去的人，摇了摇头，独自回去书房。
　　大公主回到月华阁，站在露台上望向清烟楼那方，喃喃自语：“三妹，辛苦了，不是姐姐不帮你，只是早在千年前姐姐就放弃了族长之位，抽了情丝如同剔骨。”转而望向远方，心里默念着：小妹，情这一关，不好走。

　　凡世盛京
　　“清姐姐，不哭，以后还有梵梵陪着你。”软软糯糯的童音在耳边响起，让人十分安心，“清姐姐，不怕。”
　　“嗯，以后我们都在一起，梵梵真乖。”

　　“清姐姐，你看我能抓到鱼了。”略带一丝丝沙哑的嗓音穿透耳膜。
　　“清姐姐，快来吃烤鱼。”依旧是沙哑的嗓音，让人听得头疼。
　　“梵梵，你的嗓子怎么了，是不是被鱼刺卡住了。”吓得正在鸡窝里与公鸡斗法的她，立刻扔开刚抓住的公鸡，跑到他的身边，捏着他的下巴，掰开他的嘴巴，使劲往里看。
　　他轻轻拉下钳住他嘴巴的双手，笑嘻嘻的答道：“隔壁街李大夫说了我这是变声期，男孩子长大都要经历的。”随后瞥了她一眼，好似在说这都不懂，没文化。
　　“你小子，脾气大了哈。”说着就要上前揪他的耳朵，然后就见院子里一大一小，一女一男两个人快乐的追逐着。

　　“清姐姐，我有点难受，今天能不能不去学堂了。”低低的声音从房里传来。
　　“不行，装病的都不是好孩子。梵梵最乖了，姐姐炖了土鸡蘑菇汤，你快起来，喝了就去学堂，你不是说过今天的课业很重要吗。姐姐要出去卖点草药，你起床了记得吃好饭再去学堂。”从院子里传来清亮的嘱咐声，“一定要吃完饭再去学堂。”
　　“嗯。”依旧是很低的回答，她也没多想，平常这小子想要赖床不去学堂都是这般，便收拾好东西，自己出门了。
　　日落时分，她背着一大包吃的用的回到村子里，看到许多孩子从学堂出来，便往学堂门口靠了靠，坐在附近石凳上等着，直到孩子都走的差不多了，还未见他出来，拉过一个熟悉的孩子问了下，才知道他今天没来上课。
　　她有些愤愤的，他竟然真的逃学，加快了脚步往家走去，推开房门，方开口“梵……”就见床前的地上躺着一个小孩，立刻上前扶起地上的小孩，“梵梵，梵梵……”
　　“清……姐姐……你回来了……我想……喝水……没站……”话还没说完，便晕过去了，“梵梵，梵梵。”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么怎么烫。”恍惚记起早晨他说不舒服来着，都怪自己以为他是想要睡懒觉，才没管他。将他抱回到床上，盖好被子，用湿毛巾帮他降温，又麻烦隔壁的周大娘将李大夫请来，被大夫好一顿训，说什么这么晚了才发现，烧的这么厉害，要是再晚一点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情况基本稳定了，明天天亮前烧退了的话，就算是保住了。要是有情况就马上叫我，我就在外间。”李大夫没好气的嘱咐着。
　　迷迷糊糊间，听到若有若无的呼喊声，她立刻清醒过来，看到他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她的手触上他的额头：“怎么这么烫。”慌张间，将李大夫喊了进来。
　　李大夫也睡的有些迷糊了，连声问道：“怎么了？”快速走到床边，试了试他的额头，又把了把脉相，陷入了深思，久久没有开口，她只是安静的看着李大夫，什么都没有说，良久之后：“他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
　　看着李大夫欲言又止，她也顾不得其他，跪在李大夫面前，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求大夫救救小弟。”
　　“不是我不救，而是我也无能为力，他应该是被什么魇住了，需要他自己克服了，才能醒过来。”李大夫看了看床上的小孩子，怜悯的摇了摇头，“三日之内，他要是还没醒，真的就没希望了。”李大夫留下药方，拎着药箱离开了。
　　“梵梵，你的人生才刚开始，你不可以放弃，你还有姐姐。”她跪坐在床前，握着他的小手，方才想起自己是仙狐，凝神聚气，试图进入他的识海。
　　窗外闪进来一道红光，阻止了她，她抬眼往窗外看去，一丝惊喜跃上心头：“三姐姐，你怎么来了，你是不是来救梵梵的？”
　　“他只是一个世人，我为什么要救他。我是来带你回去，你在凡世呆了七年，现在他即将离世，你可以跟我回去了。”三公主的脸上带着几许不耐烦，“他将我的小妹滞留在凡世七年，我没有杀了他就不错了。”一道红光扫向床上躺着的小孩子，顷刻间一个身影挡开了红光。
　　“你不要命了。”三公主几乎是怒哄着，拉过她，“他就这么重要，值得你用命相护？”
　　她的眼睛里没有光彩，甚至是灰暗的：“姐姐，我们相依为命七年，我从未用过术法，敛了周身气息，像普通的凡世之人一般的生活着，就算刚开始时，他跟着我只能吃野果，他都没有抱怨，反而处处安慰我，每每我不开心，就想着法的逗我开心。他说要陪我开开心心的过这百年，可是他的人生才刚开始。姐姐，求你帮我，就一百年，或许不用一百年。就这一世，我想看他平安快乐的生活。我答应你以后我再不踏入凡世一步，我以青狐族四公主清涟的名义起誓，若违此誓甘愿烟消云散。”
　　“你……”三公主咬着牙坚持，“好……好一个青狐族四公主清涟，你最好给我记住今天说的话。”三公主素手翻飞，丢下一颗珠子，转身离去。
　　她接过青狐玉珠，欣喜的对着三公主离开的方向恭敬的行了个礼：“姐姐，谢谢。”转身回到床前，在房间外围设了结界，以玉珠为媒介，进入他的识海，只是她不曾想到他的识海中竟如此凶险，好在有玉珠，才护的他们完好的走出来。
　　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的清姐姐，他不曾记得识海里发生的一切，但是他还活着，他的清姐姐亦还在，他就很开心了，以后不管怎么样，只要有清姐姐便一切安好。

　　“梵梵，梵梵……”清静优雅的房间里，女子被噩梦惊得满头是汗，蓦然睁开双眼，掀开被子，起身下床，看到书桌前安静看书的男子时，才定下心神，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润了润嗓子，开口道：“梵梵，在看什么书？这么入迷。”
　　“梵音。”书桌前的清俊男子放下手中的书册，看向方被梦魇吵醒的女子，衣衫略有些凌乱，长发随意的束着，额前的几缕碎发垂在肩头，别有一番风情，眉角轻挑，回了一句：“佛经。”
　　“佛经啊……”她嘴角轻抿，眼珠子转了几圈，放下手中的茶杯，绕到他的身旁，就像小时候他拉她的手一般拉着他的手往外走，眼角瞥见书上的一行字，念出了声：“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念，不能证得。”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梵音，并无太大的反应，只是比起小时候，内敛了许多，“梵梵日前说要去考状元，怎得看起了佛经？不若姐姐明日送你去常伴青灯？”她并未多想，如往常打趣他一般的提着不靠谱的建议。
　　他反手牵起她的手，将她的手完全包在自己的手中，领着她在院中的桃花树下坐下。一阵微风拂过，吹落许多桃花，花瓣漫天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落在她的发间，她的肩头，她的手中，她的神情依旧，她的美貌依旧，她的心性依旧。
　　她看着他替她拂落了桃花瓣，起身为她折了一枝开的正艳的桃花别在发间，如今的他不再是小时处处跟在她身边，需要她保护的他了。他的目光不知停留在何处，透着几许凉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生而为人，不过百年光阴，便要尘归尘，清儿，百年后，可会记得我？”
　　许是这么个问题，问的她措手不及，她急急忙忙的站起来，与他并肩而立，才发觉他已经高出了自己一个脑袋的距离，自己看他时已经需要仰望了，目光触及时，他的眼中只装了一个她，微凉的嗓音再次响起：“清儿，我是盼着你能记得我，可是若是只是记得，还不如忘了，往后的千万年光阴，我怎么舍得。”

　　“梵梵……”她赶到时，便是看到这样的场景。
　　梵音在对着她笑，对她说：“我很好，你不要过来，这是个陷阱。清儿，只要你记得我就够了。”试图对她展现出更美好的笑容来验证自己真的很好。
　　她根本就没有听进去，清风剑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卷起一地的桃花瓣，四周花瓣翩飞，飒是好看，飞身往梵音被困处而去，不想落入不知名的阵法之中，无法脱身，眼睁睁看着梵音死去。
　　“梵梵，再见。”她的语气里没有什么起伏，很平淡，同平常的她一点都不一样。鲜血沿着嘴角，不停的往下流，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取出青狐玉珠，素手轻挥，默念咒语，红光闪过，原本被围在人群中间的梵音连同玉珠一起消失不见，只剩下她的一个虚影在阵法中渐渐变淡，汇成一颗不大的珠子。
　　四周的人，不怀好意的看着虚浮在阵法中间的珠子，蠢蠢欲动。传说吃下青狐之心可以长生不老，更何况眼前这颗是由几千年的狐仙凝聚而成。
　　“凡世之人，果真会异想天开。”三公主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更是激起人们的愤怒，有人不由回道：“藏头露尾，算什么东西，有本事出来啊。”
　　娇媚的声音似从更远的地方传来，魅惑迷人：“本事？你不配。”何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顷刻间，原本围困清涟的地方已经被夷为平地，娇媚的声音再次传来：“小妹，该回家了。”轻翻开手掌，方才虚浮在阵法中的珠子正静静躺在手心。

　　十九阁
　　天后凑到床边，看着刚刚睁眼的小莲花，暗暗吐出了一口气：“小莲花，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的灵气太盛，直接把你害死了。你知道吗，你的狐狸原身可漂亮了，狐狸毛的质感也不错，要是做成……”
　　“咳咳……您似乎跑题了。”十九十分合时宜的提出了自己小建议，成功打断了天后的话后，不着痕迹的躲到了无尘的身后，拉着他的袖子，偷偷抬眼看了一眼正专心喝茶的天帝大人，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后，才稍稍从无尘身后探出脑袋。无尘倒是全程十分配合，嘴角挂着惬意的笑。
　　天后收了收玩世不恭散漫的性子，立刻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问了一个相当有水准的问题：“后悔吗？”
　　许是气氛瞬间变得压抑了，小莲花勉强的露出一个笑脸：“清涟从未后悔过。”而后敛了笑脸，郑重道，“阁主，可否送我回青狐山？”十九只淡淡的点了点头。又从桌上拿过玉牌，递给她，嘱咐道：“这个给你，或许有用。”
　　小莲花摇了摇头，看了看房里的各位，说道：“这个对我并没有什么用了。本就是偷来的，已经够了。”
　　十九将小莲花送回青狐山，回来后，十九偷偷跑去三十三重天，拦了天后问：“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那他呢？”
　　天后难得凝重道：“我都试过了，不行。”摇摇头，凑到十九耳边，“那位，上次的天罚已经去了他半身修为，若是再来一次，怕是……更何况最多百年，她依旧还是要去的。最重要的你也知道她说了要等她去了之后才能告知他。”拍拍十九的肩膀，大步离开了。
　　十月二十，青狐山传出消息，青狐族四公主仙去。
　　梵音同她，终究是差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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