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的星光

　　次日起来，两人洗漱完用毕早点便约齐了徐惠一起去重明殿上课。这日课程是练习步态。或端着叠满果子的银盆，或举着点着蜡烛的半尺长的铜烛台。在果子不滚落，烛泪不掉地的要求下，保持脊背挺直，双肩平稳，步姿优美地走了近两个时辰后，武微月只累得双腿酸软，手臂打颤，只想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就好。她往左右一瞧，崔丹青是果子撒了一地在那里唉声叹气；徐惠显然是在家从不做重活，已坐倒在地脸色发白；一众人中只有许飞嫣和自己还在坚持。

　　随着五姑姑一声“放下吧”，武微月慢慢蹲下，将果盆稳稳放在案上，却听许飞嫣那里“当”的一响，想是最后一下子放重了。五姑姑看到这一幕只轻轻评价了一句：“举得动举不动拼得是力气，这最后一下，却不是力气，而是个人的品性修为了。”许飞嫣听了这话顿时脸涨得通红，满面惭色。

　　好容易挨到午饭时间，五姑姑让人送进来二十来个大捧盒，每人案上摆放了一个。自己面前也摆了一个，她命众人打开，一时饭香四溢。武微月只听不知是谁的肚子咕的一下，生怕自己的肚子也叫出声来，端坐着不敢再动一下。

　　五姑姑轻轻拿起一双象牙筷，在就近盘中取过一碟蒸豆腐，拣起一筷又白又嫩的豆腐来，低头放入口中，细细嚼了，放下筷子，又取过银勺子舀了口汤，悄无声息地喝了，放下勺子。做完这一整套优美高雅的动作后，她说：“你们在家自然也吃饭。吃了饭，嘴上的胭脂甚至嘴边的粉自然就掉了。细心的，无非吃完饭再去补妆。但宫里却是不行。难道嫔妃们在皇家的宴会上也可以如此？皇帝还在用饭，或是你们正在招待外命妇们，你们也可以随便退席去补妆？或者任由自己的妆污了不去管？绝对不行！宫中的女人必须学会，不管吃什么，食物都不碰到嘴唇。”说完，她左手一抬，身后陆萤儿递上白茶碗，她接过来，取过帕子掩着口在三彩盂里漱罢，将茶碗递回，用帕子略拭唇边，袖起帕子后向众人说道：“食物中最难的是豆腐，你们就从吃豆腐练起吧。每吃一口都留意自己的动作，吃完要保持嘴上胭脂不落，妆容不退。开始有点累，坚持下去就成了习惯。以后用饭也好，用点心水果也好，漱口也好，就都容易了。好了，下面你们可以开始了！”

　　五姑姑说完，底下一片安静，没有一个人动作，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愿意第一个开头。过了好一阵，还是徐惠第一个拿起筷子。然后众人才一个接一个跟着举筷，伸向了各自面前的豆腐碟。许多年后武微月和崔丹青回忆起此事，两人都不禁笑说那可算是平生最难吃的一顿饭。

　　而此刻，这顿最难吃的饭，却用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全部吃完，其间每个人都被纠正了至少两种错误。用完了饭，新晋女子们分成两排轮流练习怎样持宫扇、花瓶、佛尘、香斗、如意等。比起上午是轻松多了，不过五姑姑在旁督看，众人还是个个敛神屏气，加倍小心，生怕被她抓住错处。偏偏武微月队列里的崔丹青不是步子太大就是表情不佳，连累全体被罚重来了几次，最后一次又被五姑姑看见了她手里拿的佛尘摇晃幅度过大，便叫她们站住重新再走一遍。崔丹青再也忍不住，嘴里小声嘟囔：“左不过是拿东西搬东西。不掉地上就完了，这样拿，那样拿，有那么打紧嘛？”

　　五姑姑听了，走过来轻轻拿过崔丹青手中的佛尘，右手紧握佛尘杖端，左手高持杖头，边走边说道，“右握一尺三，左举八寸下，离身二寸不贴胸，左高右低不动摇，这是持佛尘。”她走回来将佛尘交还崔丹青，又取过武微月手里的香斗，说道：“右手总持柄端，左手托护其下，拇指交叠左上右下，双臂自然垂下夹住身侧，走动时香烟平缓直上，这是持香斗。” 五姑姑优雅地持了香斗不疾不徐地在她们身边绕着走，口中继续说道：“瓶需双手捧于胸前，如意夹于左腋下，每样东西自有其拿法，拿对了才会美观。女子行走需如轻风拂柳，安坐要像玉山不动，起立则要如莲花出水。说话躺卧跪拜乃至一姿一态一颦一笑都需有规矩，合乎规矩方为美，想怎么来就怎么来那是粗俗。男人们大碗喝酒拿刀子切肉直接往嘴里送可以称为豪放，女人却不行。天下再美的女人做这种动作，也不会好看。”她转到武微月面前，将香斗交还武微月。

　　“女人，存在就是为了展现美。” 五姑姑面向众人，用不容质疑的口气说道。“一个女人说话，美在她的言辞中；一个女人行动，美在她举手投足间；一个女人静默，美在她内心的和平中。一个女人可以生的不美，但不能活得不美。所以—”她顿了顿，“随随便便马马虎虎不拿自己当女人的人，要么现在离开，要么彻底改变自己，这里是大唐皇宫，我们只收等待雕琢的美玉，不需要荒山野石。” 她冷电似的眸子在所有人脸上一一扫过，“那么明白了吗？”她提高声音问。“明白。”众人齐声响亮回答。

　　经此一训，众人中原有些抱怨的人也都服了。练习再辛苦，再枯燥，也没人敢懈怠。用崔丹青的话来说，与其被五姑姑那双看你一眼能让你从心里往外冒鸡皮疙瘩的眼睛狠狠盯住训一顿，她宁愿练的手酸脚酸呢。这样又过得半年多，不论是礼仪姿容、刺绣针线、还是琴棋书画、茶道香道，每个人各自都有了不小的进步。其中又以徐惠、武微月二人最为拔尖。众人都以二人为翘楚，一时求教的求教，结姊妹的结姊妹，其间往来无数，两人住的绿漪院自是挤得热闹非凡自不必说，最难得是两人彼此间的情谊也一日好似一日，全无妒忌，让人称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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