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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然而随着年纪的渐渐增长,屠苏发现,那个人的轮廓变清晰了。
时光湮没容颜,倒也能封存容颜。屠苏如是想,白日里,一笔一笔勾描,将一点一点清晰的容颜画下来。他没有考虑过其他的方式来表现,只有水彩。
水彩是最适合的方式。
走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里,繁花似锦,溪水叮咚。
没有人。
屠苏拂去身上沾染上的杂草,一步步向前走。移步换景,方才还只是寻常的草坡,坡上有高大的林木,一望不可穷尽。谁知一转眼,身后的景象开始崩塌,一重重山峦平地而起,脚下的路直接引往山上去,险峻陡峭。
屠苏抬头看了看,便手脚并用地去爬山了。
他的衣服从一开始的现代衣装,逐渐演变成为红边玄衣。衣饰简单,穿在自己身上,倒也没有感觉有什么违和感。只是会停下来想一想,然后再继续出发。脚下的万水千山,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比其他的所有东西都要来的重要。重要到,忘记自己。
所以屠苏也没有问,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自己来到这里需要做什么。
他来了,这是最重要的。
所以接下来那个仙人忽然出现的时候,他也并未感受到多大的惊疑。
他只是忽然停了下来,找了一块地坐着,一动不动,老僧入定。
仙人在抚琴。
所以他听。
溪流从远处流淌过来,水里散落一些细碎的花瓣。仙人看着山岚似是有些出神,不一会儿手开始动起来,悠悠琴音,深远淡泊。
他在诉说,草木虫鱼,风霜雨雪。
屠苏听着听着,不禁入神。他闭上眼睛,拂动着身边的清泉,觉得琴声像是荷叶上摇曳的露珠,平静和缓。
不一会儿,暗夜里鸣叫的夏蝉就找了过来,路面上一步一响的儿童鞋音。那些萤火虫一触即跑,在深林里幽幽发光的灯笼。
深蓝与暖黄,这是他儿时最悠远,最隐秘的回忆。
……
多久了呢。久远到他还未来到这里。
屠苏不由笑了一下,睁开眼睛向仙人看去。仙人手底下有光在闪动,一个音符,一点光。
仙人似乎也在发光一般,像在大雪里,雪花温柔无声,却落了满肩满身。
屠苏不自觉地退后,又走近了两步。
但始终是无法更近了。
后来,屠苏几乎每一夜,都来此聆听仙人抚琴。
他虽是梦中,却也知晓,自己不可能与仙人有任何实际上的接触。他不能与之对话,也不能随意触碰。
这是他的一场幻境,纵然在梦里,相对于他,亦是虚幻。
而仙人与水虺之间的谈话,他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仙人于他梦中出现,所带来的,也只有这一缕仙音罢了。
不过……也很好了。
起码他可以有一个地方,属于自己,却也不至于太寂寥。
当然他有时会忍不住自言自语。这毛病被他带到了白天,被人发现了,别人就说他怪。
他默默听着那些窃窃私语,感觉像是听见了来自地心深处的隐秘。有些言语,经过烈焰的烧灼,化成灰烬。有些言语,却因其怨气强烈,历经岁月而弥新,而且抽干了某些无辜之人的鲜血。
屠苏渐渐话越来越少了。
其实屠苏心中酿有熊熊火焰。
他有无穷尽的愤怒与孤单,无所排遣,无所释放。而夜里的梦,琴声清浅如淙淙流水,每一次听见,都觉得那些流水流淌进了心间。
它们抚平了少年心里的累累伤痕。
少年也独坐在山间,忍不住开始倾吐一些关于自身的困惑与迷茫。
为什么会不被同龄人喜欢?为什么叔叔会那么晚回家?他会结婚吗?他会有自己的孩子吗?
我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我的母亲又是什么样的?他们爱我吗?你说,你觉得他们需要我吗?
我已经……有些记不得他们的样子了。
少年忧愁地双手环抱自己的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他眼睛看着地面,有时又看着自己的脚发呆。
再大一些,这些疑惑却统统都无法轻易问出口了。他会问一些其他的,关于仙人的事情。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我的梦里出现。
自然仙人从不会回答他。寂寂高山,泱泱流云。仙人从不知道有他。
过了很久,他敢坐在离仙人很近的地方,是一伸手就可以碰到仙人身体的地方。
只不过他伸出手去,也只能握住一缕尘灰。自是苍凉地停在手里,咯地手心疼。
他看着眼前的古琴,忍不住又去看仙人面目的表情,他伸出手去,在离仙人面容有一厘米的地方,用手指轻缓地比划轮廓。空气这时像一层一层的膜,他的手指穿透了它,留下一个个的大窟窿,风灌进去,凉凉的。
麻麻的。
他静静放下手,看着那些窟窿,被风带走。脸庞看的再明了,一会儿又模糊了。
手里的灰,也在这时,飞跑了。
他碰不到他。
屠苏长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反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过一会儿,再睁开,眼里有晶光点点。
忽然,仙人正对着他的方向,眼睛亮了一下,笑了起来。那笑容如春华初绽,光华四射。
如果……如果有一天……他能碰到他。
他也会对他笑一笑。
只不过当他真碰到梦里仙人的那一天,他又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另外一场梦了。
他是感到皮肤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连大脑都充血、晕眩,小心翼翼地走近,又时时刻刻有要跑开的冲动。
那还只是一张脸。
至于后来的喜欢,答应做朋友,也不过是寂寞了太久,忽然能得到一个朋友的欣喜,自然也不能、不想错过。
至于什么时候真喜欢上的。那就另说。
好像是一个雨夜。少恭约他去吃饭,回来的路上,正好下了大雨。
大雨白花花的,砸到人身上,有点痛。身上都被雨打湿了,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
后来的事情记不大清。就记得回来,到少恭家里去,他为他抚琴。
为什么要抚琴原因屠苏现在已经忘记了,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在急雨淋漓里,少恭在古琴上弹拨的双手,行云流水,流畅而生动。
他在那一刻,好像看见了梦里无时无刻不在流动的空气,那如有实质一般的,音乐气流。
它们在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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