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早勿看】花与剑

　　从山下寒潭中将云生从水中拖到岸上，花月慧已经耗尽了力气，他到底不是习武之人，这天寒地冻的节气里，他已是冷的瑟瑟发抖。云生甫一掉进水里便失去了知觉，若非花月慧水性颇佳，二人想必早就溺死在了这寒潭里。

　　“云儿，你怎样了？……”

　　他唤了声，见云生毫无反应，心里大感不妙，他怕身后再有追兵赶来，自己与云生这样暴露在敌人眼前，到那时必是死路一条，说什么也得先躲藏起来再说。正心头茫然之际，偏巧见这山涧飞瀑后有一石洞，花月慧挣扎到岸边时已是脱力，此刻又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抱起云生便向瀑布后的石洞中挣扎走去。

　　洞外石头又湿又滑，花月慧脚下不稳，连带自己与云生一齐跌入洞内，躺在地上缓了半天功夫，抬头见这洞里倒也宽敞的很，只是如今天气严寒，山里风大，纵使那群东瀛武士寻不到此处，怕是穿着湿衣，到了深夜再不起火，两人这般也要冻死在这山里。云生如今人事不省，也不知她伤在哪里，穿着湿衣总不是办法，好在现在天还大亮，花月慧冒险又拾了些干柴进来，摸了云生腰侧，所幸羊皮口袋内的制作火器的药粉未被打湿，好容易生了火，赶忙把云生抱近火旁，让她先暖上一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花月慧怕暴露行踪，只得灭了火，好在他与云生的衣裳都已干透，地上铺了柴草，可也还是冷的厉害，他怕云生冻着，自己只着了里衣，把其余的衣裳统统盖在云生身上，把云生抱在怀里，听着洞外瀑布击打在岩石上的水流声，饥寒交迫下让花月慧困倦至极却如何也盹不着。迷迷糊糊间，好像又过了个把时辰，月至东山，想必已是到了深夜，云生在他怀里嘤咛一声，花月慧赶忙也跟着醒了。

　　“你睡了好久，我害怕极了……”

　　“我没事，先前在树林里……那兽人银线上涂了迷药，我刚一落入水中便失去了知觉，好在有你在我身边……”

　　云生轻触自己腿上的伤口，见花月慧一早便为她包扎了妥当，她先前在病中，自己病痛的死去活来，也未仔细留心过眼前之人，如今看去，他竟瘦了整整一圈，面容也憔悴至极，从他怀里靠坐起来，云生在黑暗中隐约看出他面容潮红一片，一探他脉搏，竟有气血两虚之象，额上也烧的滚烫，天寒地冻却只着了件单衣，加之他本就身子虚弱，难怪着了寒发起了高热。

　　“真是作死！……”

　　也不管花月慧反对，云生站起，将一旁的衣物尽数披回到他身上，见他依旧冷的难过，云生也顾不上许多，脱了自己衣裳，把火热身子扑在他怀里，与他抱在了一处。

　　“得美人儿这般投怀送抱，此刻就算是就死了，也算值得了。”

　　云生不想这花月慧在危难时刻还能如此调笑，心里暗唾了一口，越发鄙夷此人一贯的不正经，她与他身子贴在一处，感觉他身体滚烫，纵使被云生抱在怀里，还是战栗不断，云生见他这般，心里有些不忍，又有些气恼。

　　“你惯会贫嘴，若是再出言不逊，当心我把你一人扔在这里，任凭你冻死算了。”

　　“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莫说是我，就算是旁人，你也不会。”

　　反身把云生压在身下，月色照进洞中，花月慧看着月色下云生目中的柔光，仿佛是痴了一般，在她面颊上蹭了蹭，神情中透着说不出的亲昵。云生本来见他发着烧，这才想了这个法子让他好受些，不想他此刻还能有这个心思，云生越发不好意思，使劲与他推搡起来。

　　“你别动，我真的难受的很，你若是抛下我，我真的会冻死在这里。”

　　他说的可怜，云生到底心里不忍，任凭他将自己抱在怀中。

　　“也是难为你，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富贵公子，自从救下我后便波折不断，想不到今日还被我连累受这些罪。”

　　“你只见我坐享荣华，却不知这背后我又受过多少苦楚……”

　　云生听着，心想自己确实对花月慧的过往一无所知，平日只见他凡百事不动于心，是个胸怀大度之人，可这背后他受过何种委屈伤害却未可知，便是富贵出身又如何，总也有他自己或伤心，或不得已的往事。

　　“我虽是父亲嫡妻所出，但我父王却并不宠爱我的母妃，父亲自小对我要求极严格，却在别的事上对我不闻不问，母亲也总在打压庶妃之事上花去太多心思，我自小便知道父母并不爱我，我虽生在富贵之家，却孤苦的很。到了八九岁的年纪，父亲为了皇族利益，竟狠心赐死了母亲，我那时候年纪尚小，失了母亲庇佑，那些庶母自然难容下我这嫡生子。”

　　原来这天下身世悲惨之人不只自己一个，若不是花月慧今日亲口所言，云生哪里能猜得出他还有这等悲惨往事，想他小小年纪亲眼目睹母亲为父亲所杀，这份痛心疾首怕是自己也难以体会，花月慧一手抚着云生肩头，一边陷入回忆，缓缓着继续说道：

　　“你知道我一富贵王爷，怎有这样好的水性吗？我母亲死后一年，我在池边喂水中的锦鲤，不知是谁在背后将我一把推了下去，我那时候害怕极了，想呼救都不能，水不停的呛咽，我觉得我肯定是死了。可是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我自己如今都想不起来究竟是怎样一回事，硬是挣扎着爬了上来，这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那你父王呢？你毕竟是他亲子，他也不怜惜你吗？”

　　“没错，我是他儿子，就算再不喜欢我母妃，他到底还是得念父子之情，他为了保护我，便让我拜在上官云门下，做了他的关门弟子。父亲是的目的是让我处江湖之远，在暗中为他培植一股势力，他的本意从未想过要将王位传与我，而我师父则也是想要在朝廷中寻觅靠山，我不过是他二人手中棋子，相互要挟的筹码，这也是我拜在上官云这等绝世高手门下，却不会半点武功的缘故，他到底未曾完全信任过我这个弟子。”

　　“我以为你生来便享尽人间富贵，不想还有这些波折，从小到大你想来也吃了不少苦。”

　　“何止是吃苦，你不知道我躲过多少次暗杀，历尽千辛万苦才夺下亲王尊位和这乌衣教魁首的尊号，当然我也使了不少不体面的手段，可这其中也有许多的不得已。就像我当初利用了你，不过是与我堂兄交互政治资本的交易，我不是个正人君子，但也不是卑鄙无耻之徒，你是我算计之外的偶然，我没想过我会真的对你动情。”

　　“先不要说了，等天亮了凝霜他们定然能找到我们，这些事你以后再对我说，先好歹睡一会，你累了。”

　　哄着让他先睡下，云生心里只觉得越发沉重起来，她向来自视甚高，待人真心诚意，便也希望别人能对她报以真心，她本对花月慧无比尊敬感激，视他如亲人一般，却不想自己只是他对付别人的计策中的一部分，自尊心让她对他的这一举动十分愤恨，但方才听他说起往事，也渐渐体会出这世间并非只有她一人艰辛无比，别人也可能经历过和她一样的苦难，将心比心下竟不知自己是否该原谅他对自己的欺骗。

　　次日天一亮，云生先醒了过来，摸了摸花月慧的额头，虽不似昨夜那般滚烫，但也还是发着热，眼下无医无药，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看他还睡着，云生先起身穿好衣服，闪身出了石洞。

　　她一路向山下走去，她与花月慧昨日跌落寒潭，一日一夜水米未进，他并非练武之人，身子比她强健不了多少，云生盼着能到附近市集上寻些衣食药物，再想办法联络上乌衣教分舵，若能再向朝廷借兵则更好不过，一想到此，云生强打精神，施展轻功，三步并作五步向前路奔去。

　　“云姊姊，你怎在这儿？我家主人现下如何？”

　　云生沿着下山的小径一路奔走，忽听背后有人唤她名字，她猛然回头，见一旁树林里闪出个紫衣女子的身影，那女子形容狼狈，满身泥污，脸上身上好几处斑驳血痕，似是不久前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凝霜，怎的是你？怎么就你一个人？旁人都哪里去了？”

　　云生见是凝霜，赶忙飞身上前，一把扶住了她。

　　“我们昨日被那群东瀛武士打散了，双方各有损伤，我和陆长老先逃了出来，现下众人已有几个山下镇上汇合，陆长老已发出讯号，想来不出多时，离这里最近的圣教分坛教众便会赶到，我与陆长老他们几个分头行动来寻你们下落，我轻功不弱，上山的脚程更快，最先进了山，不想方才遭遇一场恶战，我好容易才打退那些人，险些便要再也见不到你。”

　　扣住凝霜脉门，知她受伤不轻，云生怕她伤情加剧，便要先带她到山下治伤，凝霜说什么也不肯，急急对云生说道：

　　“姊姊莫要管我，不过是些皮外伤，一时半刻还撑得住，咱们还是先寻到主人，这附近不安全，你把他一人留下，若是被敌人发现岂还有活路？不若咱们先寻回主人，我放响箭联系山下的陆长老，他带人上山才更为妥当。”

　　云生听她此言有理，便与凝霜一同沿来时路折返，看她脚步虚浮，便知凝霜屡经恶战，自然十分辛苦，能以一人之力打退众多东瀛武士的进攻，可见此女武功之强甚至在她之上。

　　二人行了一段路，云生忽然对凝霜问道：

　　“昨日你们被打散，现下凌冰飞霰二人如何？可是也已逃到了山下？”

　　凝霜快步向前走着，听云生冲她问话，转身对她答道：

　　“昨日那场恶战姊姊也是知道，我们这些人能侥幸存活已实属不易，我只能对主人一人尽责，其余的人我再是心有余也力不足，凌冰飞霰她们昨日被人冲散，现在如何我也并不清楚……怎的又回了原处？你这是带我在这山里兜圈子……”

　　不等她说完，云生已经拔剑一剑向她后心处刺去，凝霜赶忙拔出腰间软剑抵挡，只是到底出手慢了半拍，不等她软剑格挡，清霜剑的锋芒已刺穿了她的后心。

　　“你……这是？……”

　　“昨日花月慧离开前曾嘱咐过你，务必要护好凌冰飞霰周全，以凝霜的为人，便是死了也定不辜负主人的嘱托，你们实在是低估了他们主仆的情谊。飞霰的武功再高，却也不可能仅凭一人之力打退众多高手，我方才摸你脉搏，虽受了伤却并不严重，这根本不合常理。”

　　眼前的紫衣女子似是不信，还要持剑反抗，可毕竟是受了致命伤，纵使心有不甘也奈何云生不得，那人跌落在地，仇恨地瞪着云生，忽然用极不熟练的汉语说道：

　　“这不可能……你不可能看出我是假冒的……”

　　“没错，伊贺族的易容术冠绝天下，寻常人根本无从分辨。只是，你并不知道，我师尊水慈楠乃绝世高人，你甫一出现，我便看出你的身份，带你来此，便是要结果你！”

　　说罢，云生凤目圆睁，一剑拔出，又一剑斜刺过去，那人脖颈脉搏处顿时血流如注，清霜剑的剑锋上结了一层血雾，再看那人已是一命呜呼。动手撕去他脸上的面具，竟是一极丑陋的男子，偏用了东瀛鬼法，制了一张美人儿皮来妄图蒙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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